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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傩之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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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是驱鬼除瘟神的巫术,大傩则是在年终举行的最隆重的、涉及范围广的傩仪。这种驱鬼仪式由出身贵族的少男少女在方相氏、巫觋的率领下,手执武器,众人击鼓呼噪,以驱逐除去瘟病鬼怪,气势十分恢宏。
皎兮是王侯公女,不是普通贵族,自然不能参加。听着侍女们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往年的大傩,皎兮非常兴奋,很想亲眼看看。
这次的大傩之仪由晙负责。
入夜,晙坐在案边阅读简书,油灯闪闪,映照着他俊朗的侧脸。皎兮捧着晚绿刚熬好的菌子羹,走了进来。
晙放下简策,奇怪道“这么晚了,皎兮有事?”
皎兮抱怨,道“兄长最近忙的不见人影,皎兮特来看看你。”
晙挑眉一笑。
皎兮递上菌子羹,开始讨好,“兄长肩负着尹国未来的希望,虽诸事繁忙,也要注意身体。”
晙眉峰微微挑起,边以羹匙喝汤,边等着皎兮继续说下去。
皎兮发现心事被看穿,干脆开门见山直说:“那个,兄长负责这次的大傩之仪,皎兮想去看看。”
晙惊诧,“你是公女,怎可大庭广众之下示人?”
皎兮可怜巴巴的说:“所以才来求兄长的。”
晙不忍拒绝,问道:“真的想去?”
皎兮见兄长语气已有些松动,点头如捣蒜:“是!”
晙想了会儿才道,“这次大傩我交给一名士大夫主持了,那天我也会去,你就扮成一般的女子跟在我身后。”
皎兮眉开眼笑:“就知道兄长最好。”
尹国位于辛朝偏南方,气候不算严寒。冬夜里,宫中的柏树和树桃林里的枝丫全蒙上了一层白霜。等到翌日旭日东升,白霜化作淡淡的雾气融入空中。
皎兮只觉得日子过得异常慢吞,恨不能明天就是大傩之仪的日子。天天百无聊赖的掰着指头数日子,总算熬到了时间。
总算到了这一天。当天,她起了个大早,欢欢喜喜的让侍姆把她打扮成时下庶民女子的装扮去找晙了。
晙头戴弁冠,身着玄衣纁裳,腰系赤带,他回头看皎兮时,皎兮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了下来,只余晙神采飞扬的俊顔。
皎兮不由出声赞叹:“兄长今天很威武!”
晙挑眉:“就是说为兄平时不威武了?”
有些人果然给不得一点颜色,皎兮腹诽。不过她还是立即露出一张笑脸,无比真挚的道:“兄长一向英明睿智,威武不凡。”还指望着晙带她出去呢,怎能给他眼里揉沙子?皎兮自认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晙满意的点头,皎兮的马屁拍的十分成功。
出发前的准备已经全部妥当,晙和皎兮出了宫门,门口停着一匹矫健的枣红色大马和一辆马车。晙翻身跨上骏马,皎兮上了后面的马车,开始出发。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皎兮掀开窗帘东瞅瞅、西瞅瞅,心情澎湃。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他们到了汜水边上。
皎兮掀帘下车,眼前已是一片盛景。场外的人满满的,不分贵族和庶民,大家皆是引颈期待的样子,场中正为表演做准备的少男少女清一色黑衣朱裳,好不精神。
一位朝中杞姓大夫远远奔来向晙行礼。
晙负手而立:“都准备好了?”
杞大夫躬身回答:“都准备妥当了”
晙放眼望了一会儿广场,回头对杞大夫道:“那就开始吧!”
杞大夫却没走,又躬身说道:“臣有个建议。”
晙看向杞大夫,“大夫且说”。
杞大夫目光如镜:“大傩之仪是为国中乃至辛朝十分重要的仪式,今日观礼者有无数豪绅大族,如能得太子屈尊降贵主持,国人必道太子亲民贤良。”
晙目光炯炯,稍后道:“傩仪源远流长,曾由不少王子皇孙主持过,即是驱邪安民心,民心乃社稷之本,也是国家政务,谈不上屈尊降贵”。
杞大夫大喜。
晙看着身边的皎兮,思索着是不是让她上马车待一会儿。
皎兮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广场,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兴趣,根本没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
感受到了晙的目光,皎兮望向晙。
晙对她说道:“兄长有要去主持傩仪,暂时不能陪你。”
皎兮目露惊喜,今天竟还能一睹兄长的风采,连忙说:“兄长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晙微微犹豫,看着她热切的目光,终是没忍说出让她先回车上的话,同意了。
临走时,他又嘱咐道:“就站在原地,不许乱跑!”
皎兮满口答应。
晙一会儿便到了广场中央。
场中的少男少女分别头戴铜面具,左手执戈右手扬盾 ,赫然分为十二列队,每队前又有首领带队,寓意为上古十二种吞食恶鬼的猛兽,即吉光、青鸟、猰貐、蘷、饕餮、穷奇、梼杌、浑沌等等。
晙在最前方站定,四周突然寂静下来,杞卿士捧来一樽酒,晙接过,从左到右缓缓倒在地上,敬十二猛兽,而后掷掉酒樽,朗朗道:“十二神兽在上,辟邪逐疫,愿我朝风调雨顺,国人安康,天佑尹国。”
“噌!”的一声,晙拔出腰间佩剑,只见一道银光在空中飞舞。
四周人声潮水般直冲云霄:“天佑尹国!”“天佑尹国!”
即便是皎兮平日长在晙身边,耳濡目染他的各种风采,此刻也被晙所展现的气势震撼,心中一片澎湃。
想到自己是晙唯一的妹妹,心里浮起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十二队铜面人舞动开来,顺着汜水边上前行,人流便拥着往前走,皎兮不知不觉被人群拥着前行走,等她缓过神来想起晙的话,已在人群中间了。
她挣扎着想挤出人群,奈何人潮汹涌,像铁壁一样,她根本出不去,只能被人群拥着继续前行。
等她好容易寻着个空隙挤出来,根本不知道到了哪里,脚下传来疼痛的感觉,皎兮才发觉刚才被人群挤着走时扭伤了脚。她踮着脚走到一块大石前坐下,低头揉着脚踝,心中很是焦急。
“小美人!”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
皎兮抬头,见面前站着一个男子,方脸阔口,一脸傻笑。
皎兮尽力表现出镇静的样子,心中却十分惊慌,除了在篱落山住过一年,她出宫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都是坐在马车上由侍卫一路护送。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单独拉在宫外,更别说遇到这样轻佻无礼之人。
她勉强站起身,瞪着男子道:“你想干什么?”
“小美人好像受伤了,我想帮帮你”,男子憨憨的笑着就要靠近。
皎兮惊惶的躲开,奈何扭伤的脚一个没站稳,一下摔在地上。
男子惊呼一声,立即打算上前扶她。
皎兮惶急中出声喝道:“大胆!”
男子被她的声音震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序是胆大,不是大胆”,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要扶皎兮。
皎兮急得眼泪快都出来了。
突然一支剑矢从男子手侧穿过,然后远远的飞出去,深深的射近了他身后的一颗树上。
男子抖着手冒了一身冷汗,好险,若再偏差一寸,他的手就要废了。
来人站在不远处,手持长弓,冬阳斜照着他,使他比平时看起来更高了些,他正是律。
皎兮惊恐不安的心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男子看到律,恭敬的行礼。
皎兮惊讶。
律一边扶起皎兮,一边声音冷冷:“你不去观傩仪,杵在这里做什么?”
“序正要去,巧遇美人受伤,欲先行安抚,谁知……”他瞧着皎兮,没有说下去。
皎兮怒瞪一眼。
律瞥他一眼:“滚吧”
序唯唯道“ 美人还……”,发现律脸色更为阴沉,只好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留恋的看了一眼皎兮,才慢吞吞的走了。
序走出了一段,律对皎兮解释,道:“他是国中一位大夫的二子,跟我习过几天射,生性有点不拘小节,但为人豪爽,品格并不坏。”
皎兮不置可否,经过刚才的事情,她是没法对他的“品格”做出肯定了。
律望了望皎兮的脚,问道:“能走吗?”
皎兮点头:“可以!”
皎兮走的很慢,即便这样,走了几步,她还是痛的牙齿都想打颤。
律做出决定:“还是我背着走吧!”,说着,人已蹲在了地上。
皎兮睁大眼睛望了一会儿猫在地上的律,依言爬上了他的背。
律背着皎兮,大垮步向前 。毕竟不是晙,皎兮一开始觉得不太自在,后来慢慢的也觉得没什么了,皎兮心想,毕竟还是有一半血缘在的。
从刚才的地方到停着马车的傩仪广场,差不多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律的额头也已泌出了汗珠。
路上,皎兮说道:“庶兄若累了就先歇息会再走吧!”
律却微喘着气说,“不累。”
晙早急得焦头烂额,已经四处派人寻找。看到皎兮回来,他终于放下心来。
律放下皎兮,向晙行礼:“太子!”
晙朝他点一下头,对他背着皎兮没表现出多少惊奇。
皎兮鼻子一酸,扑到晙的怀里,皎兮受了惊吓,脚也伤了,晙不好再斥责她,只轻声的安慰着。
兄妹亲情,是自己渴望而没有的,羡慕的看了一会儿,律觉得自己这个旁观者应该离开了,便向晙道别。
晙却忽然对他说:“律,以后就称呼我兄长吧,太子生疏了些!”
皎兮立即跟着道:“我称你仲兄,你以后也唤我皎兮!”
律惊讶的望着晙和皎兮。淑只得了他一个孩子,从小他便是孤单一人,晙文武双全,他向来敬慕,而皎兮,聪慧美丽,他亦十分喜欢。
小时候当晙牵着皎兮的小手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律很想加入他们,不过,嫡庶有别,他想他永远没有机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再羡慕,也只能远远的看一眼,没想到,有一日他们会主动接纳他。人都是渴望亲情的,律的心里暖融融的。
其实,晙心中也十分看好律。
尹国嫡子只他一个,他暗中观察众庶兄弟已久,律虽看似冷淡,其实为人坦荡耿直又勤奋上进,没有半点公子的骄奢,令他十分满意。他已在心中打算好好培养律,将来辅佐他治国。
律目前只在教场教授射艺,并不参政。
晙想了想,觉得是时候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学习处理些政事了,于是又对律道:“日后,授完射艺,便跟随我处理些政事吧。”
晙的话,对律无疑又是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