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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迟到的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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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从尸体身上拔出长剑,甩了两下血迹,神色傲然地将周围人群环顾了一圈。
“一群愚昧的蠢货,你们的神不会管人类的死活。”
战士说罢,拔剑高举过头顶,将围观人群喝退,末了转身看向呆立在原地的待宰羔羊,淡漠的脸色瞬间如同阴云散去后的灿阳。
“阿泽尔,跟我走,我的飞船就在山下,我带你离开这颗星球。”
危险忽至,战士倏然转身,一剑刺出,刺向偷袭他的另一名行刑者。
“别犹豫了……阿泽尔……你……”
战士恳切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神色立马变得凶狠,如同一头警惕的野兽。
他毫不犹豫地拔剑砍翻偷袭者,神情决绝。
那冷漠绝情的一举一动让乐潺感到骇然和陌生。
他正要开口阻止战士继续杀戮,身体却率先一步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战士转身扶住了他,“阿泽尔?”
他慌张地伸出手摁住了少年的肩颈,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染红了他的袍子。
乐潺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到,动脉处被偷袭者的利刃割开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对不起……阿泽尔……对不起……”
颤抖的声音灌入乐潺的脑海。
年轻的战士紧紧搂抱着怀中的少年,神色紧张不已。
望着眼前这一幕,乐潺这才注意到,战士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他听到的、看到的,只是阿泽尔合眼前心中升起的那份隐秘的、微小的期待。
然而少年却未能如愿,也永远不可能如愿。
苦涩与酸楚一点一点地咬啮着乐潺的肝肠,喉头堵塞让他无法发声。
在他的意识脱离这具早已失去生机的少年形骸前,他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懊悔和绝望。
被神明欺骗的少年,在意识之海的尽头诅咒他曾深爱的一切,包括过去那愚昧的自己。
乐潺晃了一下神,差点栽倒在地,好在有人托住了他。
他的意识终于从阿泽尔的记忆里抽离了出来,也渐渐回想起了那名骑马而来的战士的容貌。
此刻,他和李信介依然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被绑在石柱上的少年。
黑色的乌鸦栖息在那毫无生机的干涸躯体上,红褐色的血顺着山坡流淌,蛇形般的蜿蜒,绘制出一张扭曲的网,又像是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乐潺扭头看向扶住他的人,定了定神。
“李信介……”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己的眼泪为何会夺眶而出。
那股巨大的悲痛和懊悔好像还停留在他的心中,刺痛着他。
李信介打了个手势。
乐潺理解他的意思,摆手低声应道:“我不要紧,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阿泽尔脱离危险。”
李信介点了点头,从背后抽出长剑,走向山坡,走向那根石柱。
他奋力挥剑砍向石柱,动作中像是夹杂着一丝泄愤的意味。
就在石柱崩裂的瞬间,地面开始震颤。蜿蜒的血流化作喷薄而出的岩浆,裹挟着大地的愤怒。
顷刻间,乐潺脚下的土地便化作火海,灼热的风朝他扑来,顺着鼻腔钻进他干涩的喉痛。
乐潺强忍着剧痛,在火海中高呼李信介的名字。
一抹黑影在肆虐的火蛇中晃动。
乐潺忍受着剧烈的幻痛,艰难迈步朝着那黑影走去。
只见李信介抱着少年跨过火海,整个人身上散发着连神佛都难以靠近的危险气息。
乐潺愣了愣神,有些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李信介,还是那骑马的无畏战士。
理智将他的思绪拉扯了回来,他抬起手在虚空中一点,身体飘向半空。
“离开这里!李大哥!”乐潺朝着地面上的李信介高喊。
没有人应答,火海中翻滚的岩浆几乎要将李信介的身影吞没。
乐潺心中升起一股颤意,他察觉到李信介的心绪极为混乱。
李信介并不是为了救他而出现在这里,他脱离了阿泽尔的意识,但李信介却依旧被这幻象所困。
意识到这一点,乐潺顾不得危险,迅速落至地面,探身钻入火海。
“李大哥,你快点清醒过来!”
乐潺强忍着剧痛,一口气将李信介从火海中拉扯了出来。
李信介依旧拽着阿泽尔的胳膊,神情隐忍克制,然而灵魂却仿佛被抽离了身躯。
乐潺一咬牙,屏住呼吸,将二人带离这滚烫的炼狱。
他一手拽着李信介的披风,一手提着阿泽尔,飞向高空,穿过云海。
“李大哥,不瞒你说,我差不多已经明白我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了。”乐潺用平静而温和的声音道,“我知道你和安德斯帮了我一把,安德斯在病床前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他告诉我,剩下的路必须由我自己走。”
李信介应了一声,似乎已经猜到了乐潺想要说些什么。
“我有我的选择,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乐潺语气决然,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所以,你可要在我面前树起榜样啊!”
月光驱散黑暗,火海顷刻间灰飞烟灭。
宇宙星辰在乐潺身周亮起,温柔静谧的光将三人包裹起来。
乐潺揉了揉发热的眼眶,心脏隐约有些抽痛。
倚靠在李信介肩膀上的阿泽尔醒了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见到乐潺时,警觉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千古不变的坐标,盖亚的影子。乐潺,我想起来了,四五年前,我在赫淮斯托斯遗迹见过你。”
见到阿泽尔的神志恢复,乐潺十分欣慰。
“你昏迷之前说,艾玛把我藏了起来,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那时候李维和艾玛都是联邦考古团的一员,那个名义上的考古团,真正的目标就是寻找能够延续盖亚之壁的能量源。”
乐潺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事。
在这时光凝结的空间里,他仿佛能够轻易触碰到过去的记忆凝结而成的“肥皂泡”,但那些泡泡却仍旧十分易碎。
“出于个人原因,我不想让联邦人找到那片遗迹,所以瞒着泽普自行离开帝国,调查考古团行踪。”阿泽尔有些愤恨地说,“他们在赫淮斯托斯遗迹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了你。”
这话把乐潺杀得措手不及,他仿佛变成了一件考古出土的史前文物。
“准确来说,是艾玛和她的手下,一位来自塞勒涅家族的年轻人一起发现了你,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没有知会泽普,就把你送走了。”
阿泽尔说完这些,抬起眼审视着乐潺。
“你不记得这些事?”
“我完全不记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乐潺一脸恳切地追问道,“那时的我是什么状态?”
“一枚像是茧一样的东西包裹着你,持续散发着水波一般的光辉。”阿泽尔道,“我本想把它抢过来,所以跟踪了艾玛的行踪,但后来那枚茧不见了,艾玛把一名少年送进了社会抚养机构。也是在那时候,我认出了你。”
“你见过我。”乐潺想了一下,又改口道,“你见过身为月神的我。”
阿泽尔点了点头,“大约在五百年前,赫淮斯托斯一族的故土还没有被火山岩浆淹没,月神来到我的故乡。”
在名为阿泽尔的少年的久远记忆里,他见过那个像野鹿般的少年,对方大约十六七岁,也许更年轻,但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智慧,和对世间万物的悲悯。
月神的化身说明来意,希望和赫淮斯托斯的族群领袖一起对抗意识之海,但却遭到了拒绝。
随后,岩浆淹没了阿泽尔的故土,月神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盖亚之壁在这颗星球出现。
岩浆淹没了故土……
乐潺细品着阿泽尔这句话中的意味,体悟到些许无力对抗的苍白与懊悔。
李信介忽然打了个手势,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只见他继续打手势道:“你们的领袖并不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
阿泽尔苦笑了一下,眼中的光如流星般瞬息寂灭。
“都已经过去了,这只是名为阿泽尔的复制体智芯的梦。你们该走了,现实里的那位大概已经醒过来了。”
阿泽尔看了李信介一眼,对他打了个手势,倏忽间凭空消失了。
李信介木然地盯着眼前的虚空,末了垂下了双眼。
阿泽尔对他施下的,是一句诅咒。
乐潺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说意识潜入不是治疗的好办法。”褚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退去后的释然。
乐潺看向他,迫不及待地握住了他的手,寻求慰藉。
李信介翻身下床,扶着脑袋闭目锁眉,久久不语。
乐潺看向李信介,脑海中那股本不属于他的愤恨和懊悔情绪顿时又翻涌而起。
“怎么了?乐潺?”褚辛道。
“没事……阿泽尔怎么样了?”
乐潺下意识松开了褚辛的手,扭头瞥向病床上的布里欧纳克。
和先前相较,布里欧纳克的脸色看起来缓和了不少,多半已经脱离了意识溃散的危险境地。
李信介有些愣神,动作迟缓地向乐潺比了个表示“感谢”的手势,放下手搭在另一手臂膀上,拧着眉陷入了沉思。
乐潺忽然听到了传入脑海中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阿泽尔的梦境里看到什么了?】
【那不是梦,那是他的记忆!】
乐潺当即反驳,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对待李信介有些失控。
他收敛了情绪,为了照顾到一旁满脸困惑的褚辛,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在阿泽尔的记忆里见到了五百年前那位被献祭给赫淮斯托斯的少年。”他解释道。
少年满怀虔诚地赴死,将渴求被拯救的希望埋藏在了自己的心底。
然而神明赫淮斯托斯并没有回应他的愿望,拯救那片土地上的部族子民。
当来自帝国的飞船降临在那片大地上时,火山爆发了,关于赫淮斯托斯部族的一切都被埋葬在了滚烫的尘埃之下。
遗憾冷却封藏,被灌入名为阿泽尔·麦克·布里欧纳克的智芯。
“制造出阿泽尔智芯的这个人,是第八王权者。”乐潺看向身旁之人,气息有些紊乱,“是你,李信介。”
李信介环抱着双臂,神色平静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