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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过大年(二) ...

  •   熊平安回来的时候把余下的几个堂亲也带了上来,年纪小些的堂叔给熊有德和何爱莲拜了年就匆匆走了,说是急着跟老板出差。另一个堂叔熊国富一家留了下来,他们往常都是在熊有德膝下过年的。
      熊国富和妻子带着四个孩子,跟前妻生的大儿子熊帆,和跟现任妻子生的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英英一直不知道国富叔的现任妻子的全名,只听大人叫她飞燕。
      沙发上,三婶拿着药敢怒不敢言:“买错了,就上次那种,我还给你发过图片......”
      “那你不早说,”熊平安更烦了,一把推开凑过来要抱的小女儿:“非得这会儿吃药吗?马上吃饭了你咋那么多事!”
      屋里人也不知道该不该劝,熊平安去厨房转了一圈,见沙发上妻女还是不高兴,也拉下了脸:“天天不知道咋了,不说你们吧一个两个蹬鼻子上脸,说你们两句又觉得是在吵你们,好像多害怕似的!你看英英,就不怕她爸,高高兴兴啥事儿没有,多好!”
      英英正好端两盘凉菜过来,赶紧找个借口把三叔打发了,给众人发餐具吃饭。

      按惯例,男人一桌女人一桌,菜和酒都是按两份准备的。两边离得近,英英以前老想跑去男席,每每被驱逐回来,于红琴就会教她:“他们男的聊历史政治天下大事,你又听不懂,去那干嘛?”
      “我听懂了,我高中选的文科也学了,可以跟他们聊。”
      “你在那儿男的说话不方便,别过去!”
      英英更好奇了,好像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就会诞生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她总忍不住关注那边。
      不同于女席设在茶几上,占据餐桌的男席自然要更讲究些,哪怕是家宴,各自的座位次序也不能乱。坐主位的是熊有德,何爱莲陪坐一侧,三个儿子按年纪依次落座。另一边是几个堂亲,本应长辈在前,但要是事业特别成功的,比如熊国富,那就有特权,可以贴着主座落坐。剩下的末位留给熊帆和熊一旗、熊一淼几兄弟。
      “叫熊一林也过来吧,下半年就上高三了,是大人了!”
      “对,男孩这个年纪也该学应酬了,跟你爸多要点零花钱,平时也多出去交交朋友,但是只能和好的小孩儿玩!”
      “听见了没有,一林,快谢谢叔叔!”熊二力自觉主人风范:“英英,快过来给叔叔伯伯倒酒!红琴也来敬一杯!”
      “就是,来你们家喝酒了也不表示表示,都来敬一杯啊!”

      敬了孝心,英英才回到这边媳妇、闺女和孩子堆儿里开始吃饭。从这个角度可以观察到主桌的男人们,不管在家里或是在外面,看着父辈们的背影总比在他们身边来得安全。
      就像一家子一起去旅游,有时也约上其他几家一起,熊二力就会特别注意英英的衣着和一举一动。要是衣服穿得不合适,哪怕是因为穿了别人的旧衣服才不合身,也会连累母亲一起受骂。拾来的衣服领口过大,英英甚至会被父亲揪着衣领用那种职业来形容,哪怕最后找补,大家也心知肚明。
      若是走慢了或者有什么举动让父亲们觉得丢脸,再或者需要停下来吃吃喝喝,照顾孩子,男人们也是从来不等的,只会专注走自己的路,把停下的人都抛下。这时候年纪大些的孩子就会面临一个难题,跟父亲走,还是停下来帮母亲?有熊有德和他的三个儿子带头,熊家的孙子们即使停下也不会给母亲搭把手。
      熊二力确实比一般父亲疼爱女儿,经常会从背后伸出手等英英来抓,可惜英英从小就放不下奶奶和母亲,只能一起被留在身后。英英不甘心地叫他们,得到了充斥着更多回避和怒气的背影。何爱莲急忙拉住孙女,示意女人们能自己解决:“不要让男人不体面。”可他们自己休息吃东西时会让妻子孩子等在一旁,这就是体面的。
      英英左耳被男席的吹捧嬉笑骚扰,右耳被媳妇们的家常八卦塞满,跟哪边都格格不入。
      男人像老板,都开了个名为家庭的公司,在员工问题上,老板们有共同利益联盟,且一致觉得世界就是由他们带领的公司组成的,员工是公司的一部分而不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不会帮助员工,但公司会。老板的身份一亮出来,互相就有底,配合和防备都有个章程,这种有深厚历史遗留、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共同体意识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女人们最多认为自己是公司的功臣元老,老板是老几自己就是老几。如果跳槽到其他公司,就要打败公司原先的功臣。所以所有老板都是自己未来的饭碗,所有员工都是自己潜在的敌人,审视员工的标准无法用来审视老板。老板们相互维护,打工人互相拉踩,谁会当第一个造反的出头鸟?自诩清醒的又能出淤泥而不染多久呢?

      男席酒是主菜,女席不劝酒不比赛,吃饭的人多。英英都来不及和一群妹妹客套,掖好袖子带上一次性手套抓着猪蹄啃,吃个半饱的时候,飞燕婶和两个女儿已经停筷吃饱了。母女三人都是纤细的身形,飞燕更是冬天也穿着紧身裙,她目光扫过英英好几回,又看看只顾着吃喝的于红琴,眉头越皱越紧。
      “英英,你妈就给你穿这啊?”
      “额......咋了?”英英低头检查自己的羽绒服和棉裤,对这话实在摸不着头脑。
      “也没有啥搭配,这好看吗?”飞燕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又看看女主人:“你妈也不给你打扮打扮,看别的女孩都穿光腿神器穿裙子,你这好看吗?”
      英英看向母亲,于红琴撇着嘴回避了她的目光,英英讪讪地圆场:“我怕冷......”
      飞燕婶不堪忍受似的,嘴里嘀咕着转到了另一边:“女孩少吃点......”
      于红琴喝得半醉,瞪了女儿一眼:“别吃了,看你腿粗的!再去捞点猪蹄、排骨,我们好喝酒!”
      大年初一,英英不想计较,捞了盘肉回来继续啃自己的猪蹄。熊帆就在此时端了酒过来,先叫大伯娘,依次敬了一圈,女席又重新热络起来。
      “祝贺侄儿上岸,拿到铁饭碗,大娘再喝一杯!”
      “别看熊帆现在工资低,以后人生尽是坦途,不用愁啦!”
      “是哩,”何爱莲也到女席这边聊:“那时候说熊帆学习不好,这不也考上了?男孩都是这样,看着聪明就是不好好学,这不,一发力就成了!”
      于红琴颇为羡慕:“你学习有啥诀窍?也教教英英!”
      “教啊,她都不问我!”熊帆也是场面人,拉着英英语重心长:“你有啥事儿你就问我,加了微信也不给我发信息,你得问我啊,自己要上心!”
      “听见了没有?”于红琴跟着推女儿:“有啥事就问你哥,多跟你哥学习学习!”
      英英被两人推得左摇右摆,正要发脾气,就被熊晴晴一把拽了出来。
      “我也吃好了,带着乐乐下去转转!”
      三婶还端着饭碗:“你喂好乐乐了吗?出去给她带着水杯和衣服!”
      “喂好了,肉、菜、米、水果,都吃了,我拿着她的东西呢!”

      三人终于得以喘息,小区里没几个人,她们就围着楼一栋一栋地绕。
      “熊帆一个专科指导你个本科来了,你咋不说他?”熊晴晴气愤不已:“不是都说你妈对你好吗?也不保护你啊,半天没为你说一句话!”
      “他不是考上了嘛,确实厉害。”
      “切,他考两三回了!”熊晴晴贴近姐姐:“听说国富叔托了一堆关系,还专门找了里面的人给他补习,看他刚刚牛的样子!”
      “对了,咱大伯刚刚走了你看见了吗?”
      “没有,”英英不解:“大年初一,咱爷奶都在呢,他不会走吧?”
      熊晴晴没有姐姐那么天真:“他接了个电话,还专门跑角落接的,我听见几句,咱大伯应该是去找那个小三了。”
      英英一时无语,又突然想起来前不久听到的消息:“咱姐出嫁的时候嫁妆比彩礼少一大截你知道吗?我爸还说也按这个数给我。”
      “那都十年前的事儿了,要算通货膨胀啊!”熊晴晴也低落起来:“那估计我也是这个数,咱大娘上个月刚给熊一淼全款买的新能源车,□□万呢!”
      “呵呵,咱姐出嫁的时候一个两个哭得那么伤心,我还以为有多爱呢。”英英皮笑肉不笑:“我爸妈还说过,熊一林要是大学毕业了,开二十万的车都太掉价呢!”
      乐乐扑在姐姐身上要水喝,熊晴晴给她收拾一通,更烦躁了:“你看我现在带着她,都成黄脸婆了!当时生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他俩非要生,生出来又让我哄,天天说‘谁让你是当姐姐的’?我哄了吧,他们又说‘这不生下来你也挺喜欢的吗’,我都要气死了!”
      熊晴晴喝了口水,目光一刻不离妹妹:“其实当初我妈的身体就不适合再要小孩,她是发现我爸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混了,才想再生个孩子绑住我爸。”
      英英倒是不知道这段:“和咱大伯一样?”
      “还没到那种程度。”熊晴晴自嘲:“他还想把我介绍给他上司的儿子呢,我以前见过那男孩,都没一米六。”
      “他们重男轻女,又不是咱的错!”英英把妹妹揽在怀里轻拍:“要我说,你就别干那么多,自己生的小孩让他们自己管去!干活的时候找你,分东西就忽略你,不知道的以为养奴隶呢!”
      熊晴晴有些被这个词吓到,靠在英英身上走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唉,其实干这些活也没啥,他们的思想又改变不了,我不是更得管乐乐了吗?我们现在回家都不说话,除非是乐乐的事儿才有个笑脸,不然谁也不搭理谁。”
      她精神好些了,反过来安慰姐姐:“我最近想明白了,当妈的刚生完孩子,激素水平高,自然就会偏心那个孩子,她生每个孩子的时候都会这样,所以对我们是平等的爱!想到这些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三姐妹转了好半天,聊聊学习聊聊未来,还跑去了公园,在绿地上度过了一个无人打扰的下午,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
      屋子里香烟的雾气几乎要凝成实体,醉酒呕吐的味道混合其中,甫一进来,三人都呛得阵阵咳嗽。熊有德和何爱莲已经离开,除熊大能外,熊国富也不在。沙发上还酣睡着大伯娘和飞燕婶,于红琴叫醒她们,端来了热汤解酒。
      英英没胃口,一回头就发现三婶对着半碗汤发愁。
      “婶,你不喝吗?”
      “我可能有点发烧,”三婶抱住双臂:“前两天就有点小烧,本来好了,这会儿感觉又起来了......”
      英英吓了一跳,赶紧去找体温计,把药箱也搬了过来。扒扒捡捡吃了几样药,直到大家都吃过了晚饭,三婶仍然保持双臂环绕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感觉还是不行,得去医院看看。”三婶仰面跟丈夫提议,和之前于红琴生病时一样怯声怯气任人处置的姿态,而熊平安的回答比熊二力更加决绝。
      “今天不管去医院,初一医院不上班,而且这么晚了!”
      “诊所开着,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咦!别那么多事儿了,其实你没啥事儿,回家去睡一觉就好了!”
      三婶没再争辩,老老实实拎包起身,四十岁的人当众流露出惊弓之鸟一样的畏缩拘儒,不再愤怒,不再怨恨,也不再记得,彻底的失败者的样子。
      英英给她把药都装上,故意不理熊二力对她送客下楼的支使,把那些叫嚷都当耳旁风,但总有些声音屏蔽不掉。
      “嘿——好日子呀——”熊二力送客回来就大展歌喉,全身都泛着兴奋的红。
      于红琴正为收拾房间头疼,听到丈夫的叫声更加愁眉苦脸:“你别叫了,一会儿楼上投诉你!”
      “我吵吵怎么了?我在家里想咋喊咋喊!”熊二力不依不饶,拉起打扫的妻子质问:“为啥不让我喊?你嫌弃我!”
      戏瘾上头,熊二力捂住胸口后退两步,颤抖的手指着妻子:“你居然嫌弃我?在外面我没有保护你们吗?家里不让你们说话吗?咱家没爱吗?为什么不让人说话哩?你这人不行啊,于红琴......”
      熊二力气得来回跺脚:“大男人顶天立地!你们懂啥?头发长见识短!”
      英英直起腰,放下扫把揉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
      大男人,他当不了,她们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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