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湘见暝》明镜碎羽

137、罗袜

　　在四人走后，天上卷云狂风顷刻而至，同地上低沉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火，快救火！”

　　一阵嘈杂声让这本就不安宁的夜晚更加难以安歇。

　　离火越烧越旺，纵使幽皇山的弟子如何挣扎也无力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将一大片的粮草烧尽，而后失去生机。

　　这掺杂了诸葛焕血脉的火焰，无论是寻常的水源还是坎水都难以扑灭。

　　待他们反应过来想要追拿诸葛焕等人之时，他们早就逃之夭夭，只留下些许风尘。

　　众人恼羞成怒，其中有人想要趁此机会杀入云泽山边境让他们吃些苦头。

　　可这念头刚一出来，就被倾盆大雨浇灭了这个幻想。

　　雨水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变得泥泞难以走动，天上雷声滚滚，那些御剑的弟子也不敢随意出击。

　　脸上的愤怒和无奈交织，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这怒火吞下各自休息。

　　城中未眠的房间出奇的安静，有巡逻的弟子前来询问消息，里面传出苍老的声音让他们离去。

　　刚才还在针锋相对的二人，此刻正坐在一起，像是无事发生。

　　四人回到营地后，诸葛焕将淼淼放下，自己脸上还带着些许疲累，反而让她不要担心。

　　诸葛匪见自家弟弟抱着个女子有些诧异：“你这是从哪儿拐了个良家女子回来，就不怕受罚？上尊可是对这种事情很是痛恨。”

　　他边说边递上茶水让他休息，随后才盘问淼淼的来历，淼淼却不肯开口，眼睛直盯着诸葛焕。

　　“她是个好人，只是被拐去了幽皇山，依照我们的性子是该救她回来的，所以我不是拐她而是救她。”

　　淼淼听到诸葛焕这话也是点点头，看上去很乖巧。

　　诸葛匪见她对诸葛焕如此信任，还是从前那个样子，“那她今晚住在何处？天色已晚外加路途遥远，回云泽山只能改日再定。”

　　“她和我住在一起。”诸葛焕放下茶杯，从同门弟子那里讨来些糕点给淼淼送了过去。

　　“你们俩住在一起？”

　　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不绝于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且不说诸葛家家教甚严，这作风也是风雅之辈，怎会允许一个陌生女子和自己住在一起？

　　大家你拉我我拉你，不停地讨论着淼淼的来头，这人怎会让诸葛焕做出如此违背礼训的事情。

　　“你当真？”见诸葛焕没有任何改变的意思，诸葛匪最后问了他一次。

　　“兄长，此言不是轻薄之语，当为真心。”

　　随后诸葛焕回头看向淼淼：“因为形势迫切，所以我的住所有些简陋，淼淼愿意跟我去吗？”

　　“诸葛公子又不会对奴家做些什么，奴家自是愿意前去。”

　　听到这话诸葛焕随即起身，拉着淼淼的手慢慢离去。

　　“那好，今晚随意凑合一下，明日我为你寻些女子需要东西，至于云泽山，你想去吗？”

　　“奴家跟着诸葛公子便是，公子去往何处我就跟到何处。”

　　诸葛轻轻笑着，不知有多少年来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自从淼淼第一次出现而后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诸葛焕似乎成了死人。

　　他只会考虑对于自己和众人利益最大的事，至于自己，他好像没有想过该如何开心。

　　“公子在想些什么？”

　　淼淼见他眉头紧锁，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为难。

　　“没什么，只是暝公子他们还没回来，不知是凶是吉。”

　　“他们二人想必是天逸绝尘之人，此行断然不会有事。”

　　诸葛焕停下脚步，带着疑惑的神情：“哦？淼淼何出此言？你见过他们二人？”

　　淼淼见诸葛焕竟也有不解的时候，不禁笑了出来，“公子难不成忘了，既然我能与你相遇便不是什么天命，是奴家处心积虑所至。”

　　“想来也是，那就依你所说，暝公子自会安然无恙，对了，今夜冷，要不要添些衣裳？”

　　“有公子在就好了，其他的奴家都不要。”

　　随着二人远去，兰墨也是不理解，这诸葛明明和他们一同长大不近女色，这怎么会对一个长相平平来历不明的女子这样呢？

　　原以为诸葛焕和沈言是一样的，但现在却对淼淼如此体贴，思来想去他也不明白，也是问了问诸葛匪其中缘由。

　　其他人也是一副吃瓜的表情，好像能听到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在这里诸葛匪也是心疼这个弟弟，搬来一个小板凳同他们讲起一段往事。

　　“我这弟弟今年十六，八年前遇见一位女子，那是在一个夏日的夜晚。

　　清风凉爽，江色映月，我们俩在池塘边散步。

　　正如大家所料，我们遇见了淼淼，不过她却是老态龙钟，年岁已大。

　　这里是我们经常散步的地方，但以前都没有遇见过她。

　　见到诸葛焕，淼淼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吊坠，就是他戴了这么久的那个。

　　淼淼微笑着说：“你怎么才这么大，今晚很是凉爽，不过你好像不太高兴，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一下吗？不过总是要笑笑。”

　　她捏着诸葛焕的脸蛋，当时我就有些不乐意了，我这弟弟就只能让我捏，怎么你这女人敢动手的。

　　可在我靠近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人变得似有似无，我很担心诸葛焕，但淼淼却说这是她追寻了好久的机会。

　　听了她的话我便没有纠缠，诸葛焕好像也看不见我，我就和你们一样在旁边看戏。

　　只是他们说的什么做些什么，后来我都记不清了。

　　一个六旬的女人对着八岁的孩子笑着，脸上除了亲近便是那无以言说的爱意。

　　当时的我仅仅是以为她是一个老妇人，见到诸葛焕便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但后来我从其他人的脸上看到了一样的神色，那是一种想要隐藏却现于表面的感情。

　　深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现在的他们也是这样。”

　　“哒”的一声，兰墨大拍桌子说道：“原来他们是一对恋人！”

　　轩辕书烨一脚踹了过去：“谁都看得出来，你在这儿大惊小怪地干什么？还有你这桌子是哪儿来的？”

　　兰墨揉了揉屁股十分委屈地说：“我以为诸葛焕那个马屁精不会恋爱呢，我们这些人都好多是单身狗，他这么死板竟然也有女子喜欢，这桌子嘛是我刚刚搬来的，吃瓜要齐全，对了我还有瓜子，吃吗？”

　　兰墨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包裹，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装进去的，里面是瓜子，还有其他的吃食。

　　轩辕书烨扶着头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可其他人却将这些东西一一拿走，继续听着诸葛匪讲述的故事。

　　见到众人齐齐看着自己，诸葛匪清了清嗓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切～”

　　众人的兴致被一扫而空，各自回去歇息了，只有兰墨孜孜不倦地问着诸葛匪：“真没了？”

　　“真没了。”

　　“没劲，你赔我瓜子。”

　　“我又没吃凭什么赔你？”

　　“我不管我不管，你赔我！”

　　“听我讲了这么久难道不该贡献点钱财物件？那些瓜子就算是抵债了，好了好了我睡觉去了。”

　　诸葛匪起身就走，兰墨还想抓住他，却感觉背后一凉。

　　“你玩够了没有？”

　　声音不大，但却让兰墨瑟瑟发抖，“我……我这就去睡觉。”

　　没等轩辕书烨反应过来，兰墨像只兔子似的跑远了。

　　随后轩辕书烨找到了诸葛匪，后者也是知道他的来意，对接下来的往事徐徐道来：

　　“那个时候的诸葛焕就和南暝一样沉默不语，任谁都不肯多说一句。

　　可就是这个老妇人，我见到了他脸上的笑意，他可是对我都不曾这样。

　　淼淼就像是打开了他的心，后来的日子里他都很开心，每天晚上都会到这里来。

　　但有一天，那是个快入秋的日子了，淼淼不见了。

　　诸葛焕发了疯一样地到处找她，他才八岁，竟让能把整个云泽山找了个遍，但还是没有那道身影。

　　吊坠上面刻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想来是淼淼往日的样子。

　　今日一见也印证了这个事情。

　　后来啊，诸葛焕常常在这里等候，他以为只是夏天的夜晚淼淼才会出现。

　　所以他等到了第二年，临近夏天他便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每次都会抓着我说时候快到了。

　　但那一晚淼淼还是没有出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纵使景色和从前一样。

　　可那小子并没有气馁，他说是自己算错了时间。

　　而后的日子里他还是在这里等候，有人见他这么晚还在这里便劝他回去。

　　他说：“不，这里有人等我。”

　　后来叔父来了，诸葛焕依旧不肯走，叔父便把他抱了回去。

　　你知道路上他挣扎的样子有多好笑吗？

　　小手小脚无力地乱蹬，叔父瞥了他一眼就缩回去了。

　　等叔父期笑了他又开始了。

　　后来他还是会来这里，渐渐地叔父便随他去了，再也不管。

　　只是后来他再也没有笑过了。

　　这是这次淼淼回来了，他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他开心我也开心。”

　　诸葛匪知道这些年诸葛焕是怎样过来的，空等一个不归人，情到深处，自己也为之动容。

　　轩辕书烨抵过绢布，顺道问他：“那淼淼究竟是什么人？照你所说八年前她是个老人，现在却是个芳华女子，这难以解释。”

　　诸葛匪看向这个和八年前一样的天空，就连风景也是差不多，“世上难解释的事情多了去了，谁会在意呢，只要过得好便行。”

　　“你们在幽皇山遇见的她，那她会不会是幽皇山的人？”

　　“我不知道，想必诸葛焕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放手的。”

　　轩辕书烨偏着脑袋问他：“为什么？”

　　“若公孙姑娘没有遇见南暝而是和你从小长大，青梅竹马而后以身相许，你会怎样？”

　　“我……这不可能吧……”

　　“可能。”

　　“那我会开心，我喜欢小湘儿好久了，可她并不喜欢我，若真是这样我会好好珍惜的。”

　　“这是梦，可你知道梦会醒，你还会继续做下去吗？”

　　轩辕书烨低着脑袋，他其实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只要能和公孙湘在一起。

　　可他都没有去做，是因为她已有心上人，那自己就不该插足。

　　就算是梦，他也会珍惜。

　　“梦醒了，但我也算拥有过，我会怀念的吧，至于会不会继续做下去，我想我会。”

　　诸葛匪将绢布还了回去：“你也会这样，诸葛焕又何尝不是呢？他的梦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