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隐》川行君

44、夜深

　　冰雪已消，左君竹从屋子里出来，朝阳正暖。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他伸了个懒腰，看向趴在石桌上晒太阳的黑犬，“过些日子就得去景堂山了吧。”
　　“我怎么知道。”小白没合眼，偏头看他一眼，“如今你是少主，主子不在，你好歹关心下下边事情吧。”
　　“我怎么不关心？前几日的宴席是不是我摆的？”
　　“那也叫关心？迁去景堂山有不少准备，每次叫你都窝在屋子里。”小白低声说，“上次宴席还是拿了我的钱。”
　　“不重要。”左君竹坐到一边，“这样才能凸显你的英明嘛不是。”
　　小白听着他插科打诨，说：“不是我，是泓峥。我们能够这么快灭掉太一正阁，泓峥有很大功劳。”招兵买马都是泓峥在做，兵不够，后来向界无借了兵，兵马磨合也是他的职责。
　　左君竹挑挑眉：“回头请他吃烤鸭。”
　　院外松柏震擞，人声渐起。小白鼻尖一动，欣喜地抬头：“主子回来了！”
　　院门果真被推开，初尘一身白袍在此刻却有些脏了。他身后跟着花玄和青祁，进来时有些无措。
　　“这是新收的徒弟，你们应该都见过的。”初尘没多说，便招呼花玄坐下，“小白，去泡茶。”
　　青祁没敢继续趴在花玄肩上，她坐在一边，尾巴盘到身前。
　　“精神不错啊。”初尘去内屋换了衣物，看着左君竹说，“我不在的几日，你睡饱了吧。”
　　左君竹眼见被戳穿也不尴尬，大方地说：“还成。”
　　初尘低低一笑，他坐下时没有一点架子，甚至不像个君子，翘起腿来捏：“走得腿都快断了。这一去收获不小，天海有没有什么事情？”
　　“这个……”左君竹还真答不上来，好在小白从门内探出脑袋：“一切安好。”
　　花玄转过头，先前跑去内屋泡茶的小黑犬变作了黑衣男子，茶香已飘逸。
　　“迁去景堂山的时候你们只需行护卫职责，一道走走，你也带他熟悉下天海。”初尘说，“凡间事毕，老陆也决定站队了。”
　　“陆闫？”小白端着茶壶走来，放到桌上等着凉，“他不是一直中立吗？”
　　“陆闫就是黄泉界的阎王，无论天海谁掌权他都能明哲保身。”初尘简单地对花玄介绍道，“江离手里的纸妇能取得黄泉之力，就是得到了他的默许。当年他以为沈丹臣没死，就想让界无和江离势均力敌，如今我们吞了太一正阁，他就找到了新的盟友。”
　　“那他的帮忙又是什么形式？”左君竹问道，“和纸妇一样吗？”
　　“我们手里最缺的就是兵，”小白说，“我猜是兵。”
　　“猜得不错。”初尘自己倒了茶，“江离有死人军，那是他一直没亮出来的底牌，他在斩魔台一事以后就一直在筹备，与他一比，苏净的太一正阁根本不算什么。”
　　“死人军？”花玄疑声，“就和凡间那般一样吗？”
　　“远要比凡间那些厉害。”初尘说，“凡间的那些用的都是凡人尸身，江离手里的用的都是天海神明的尸身。据老陆所说，近来进入黄泉界的鬼魂锐减，我疑心他们是去了江离手里。”
　　“霜焱君！”左君竹激动间踢到了桌角，吃痛时不忘说，“江离带走了霜焱君，那会儿他已经死了。”
　　初尘指尖蘸了茶水，在石桌上描着此地到景堂山的大概路线：“咱们得尽快动身了。”

　　桐华在回到天都后向界无汇报了凡间的情况，江离那边已经安分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情。
　　“如今沈丹臣余孽崛起，这是君上愿意看到的结局吗？”桐华私下里踏进大殿，“沈丹臣能威胁到君上地位，他临天君也可以。”
　　界无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说话时还算客气：“沈丹臣犯下的是僭律之罪，那是不得不杀。临天君不过天下大乱时起势的众多人之一，平定东海有功在身，不能杀。你既然去过凡间，便该见过了他。”
　　“此刻你才开始为名声考虑，君上，仁慈也是罪。”桐华平复着心绪说，“即便他能成为贤主，你甘心吗？万神天宫数万人可会甘心？”
　　他知道界无不是没有杀了初尘的能力，而是另有原因。
　　“我老了。”界无没由来地说，“你也病了。”
　　“当年在钟山，我败给了沈丹臣。他比我们都要老，却比我们更能战胜时间，君上，你与他交过手吗？”桐华接着说，“你在名上是他的主，但你根本敌不过他，天下英豪皆不是他的对手，你不知道‘沈丹臣’这三个字有什么意义。他的徒弟如今被称作‘临天君’，他狼子野心，想要凌驾于你啊君上。”
　　界无在高座上俯首，他于昏暗凝视着桐华，半晌说：“沈丹臣还不是死了。他没有站到最后，能赢下时间的不是他，你说我不明白‘沈丹臣’三字有何意义，那你可曾明白，‘无上神君’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天海当之无愧的共主。
　　是三界共主。
　　“你忘了被沈丹臣打倒在地时多么狼狈，是谁在斩魔台后一病不起？”界无身边有无形的风拨动着烛火，“坐在三界共主这个位置上，得下一整盘棋，甚至得为下一盘棋局做准备，而不是只顾眼前黑白。”
　　“我们都是棋子。”桐华袖子里捏紧了拳，“你在跟谁对弈？天下众生既然都能成为棋子，又为何会出现沈丹臣？”
　　“沈丹臣脱离了掌控，那是一时疏忽……”
　　“所以你用满盘黑子去围杀一枚白子。”桐华抢断了他的话，“此事另有隐情。”
　　殿内狂风骤起，他重楼君有何资格同自己这样说话！界无合眼假寐，威势却分毫不减。桐华拳间捏出了汗，身形在风中难以站稳。
　　“知道吗，”界无开了口，“不久之前，十风也来问过我。”
　　桐华竭力保持站定，界无继续说：“我当真是老了，竟然会接连受到你们的质疑。可你得明白，天下公认的第一日没有坐上这把椅子，三百年前站在台下的才是他，如今屹立不倒的只我一个。”
　　殿外响起脚步声，风中的桐华听得一清二楚，随即威压骤然消失，殿门被推开条缝。
　　“君上，西边急情。”南禹快步进来，跪地行礼说，“江离半月里吞并了西南九成大小势力，已向北边蔓延。”
　　“半月？”界无睁开眼，“怎么无人上报？”
　　“江离不知怎么想的，沿途不留活口，连驿站都没活着跑出马来。”南禹喉间滚动，“下臣算过时间，若是按照这个进度，临天君迁入景堂山没几日江离就能威胁到天都。”
　　“江离来势汹汹，是不打算等了。”界无面色微变，“他若继续进军，临天君在西北还没完全收复的地方同样要受到威胁，我要听他的看法。把消息传出去，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界无像是被方才的怒气冲昏了头脑，南禹皱眉反驳：“临天君还真有可能不动。”
　　若是初尘选择按兵不动，将太一正阁旧址的兵马紧急往回撤，统一天都东边一脉，虽说地盘小了些，但有了天都拦在中间，江离对他就全然没有威胁。他可以往南吞并小势力，同时向东看，日后发展空间很大。
　　界无是天海正统，他不能离开天都，这意味着天都只能作为被动的防守方。
　　如今他更被动了。
　　“算了，我找他来谈。”界无沉沉叹气，他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又问，“八十二神司选拔如何了。”
　　“按原标准来，还是有些难。现在已有七十三人入籍，还有百余名候选，他们虽达不到神司的水准，但也仅仅一步之遥，臣将他们放在一处训练，相信很快就能有人突破。”南禹原是天都八十二神司之首，手握审核招募的要职，这份差事延续到了现在，“君上，城中今来流言四起……”
　　“此事以后再议。”界无目光延申向殿外，已是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