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隐》川行君

3、师父

　　初尘拣着药材，不知按着什么方法一股脑倒进缸里。
　　“你这么吃药……”左君竹下山买来烤鸭，放在院子里，“吃烤鸭去吧。”
　　“也好，这药还需熬一熬。”初尘煞有其事地注视着大缸，起身往院子里走。
　　“昨日来了消息，东海那条海蛟化龙失败，一身修为尽废了。”左君竹说，“还是你算得准。”
　　初尘打开食盒，将自己的一只取了出来：“今天还热乎。”
　　“可不是，跑回来的。”左君竹拿帕子擦了擦汗，“我都拜了你半月的师了，何时教我东西？”
　　初尘悠然地啃着鸭腿，适时地“嗯”了一声：“先吃。”
　　“我的好师父，”左君竹坐下来，“你坑了我不少东西，不会只是个行骗的吧？先前那个云宗也是陪你来演戏的。”他拆开油纸，“不厚道啊。”
　　“你要是有些本事，就大概能看得出云宗的真假来。可惜我在下凡之前，也没来得及跟他碰上一碰，不清楚他有没有什么保留的。”初尘捂着腹口，“好在他给我来的那一掌没使力，否则我这一身也要跟着废了。”
　　“那你现在还有几成实力？”
　　初尘摇头：“不好说。”
　　“江湖随便找一个行骗的，也比你说得要真。”
　　“诶。”初尘不满地说，“当初是你要拜我为师的，不是我逼你的。若单纯只是我来此借宿，说什么也会报答你。不过嘛，既然要做你师父，就该让你先知道，修行最重要的就是忍。”他将另一只鸭腿丢在地上，那只小黑犬便跑来吃。
　　“说得大义凛然，十五天你吃了二十只鸭，道观空了。”左君竹忽然伸手，拍了掌初尘。
　　初尘猛然咳血，黑犬没心没肺，转过身去啃鸭腿，初尘扶着桌沿：“药，药……”
　　“这么脆？”左君竹退了几步，赶忙往屋里跑。屋里那缸药已经散出难闻恶臭，他掩住口鼻，用药匙舀出一碗来，快速往外跑去。左君竹松开手气喘吁吁，看着初尘面露凶色：“还敢诓我！”
　　初尘嘴边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他抓着左君竹那食盒里的两只鸭腿一手一个，闻言抬起头来：“谢了。”
　　左君竹搁下木碗，郁闷地看着初尘又递来一个鸭屁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初尘将自己盒子里的肉摆在黑犬面前，对左君竹说，“为师今日吃得饱，你想学什么，边吃边想。”
　　左君竹这才安分下来，他继续吃鸭肉，那鸭屁股被他丢给了黑犬：“我……”他咽了口口水，黑犬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不是一般的犬，旁人丢给他食物一律算作施舍。”初尘弯腰抚摸黑犬，将鸭屁股放在手上，黑犬才肯移开目光，吧唧着嘴吃起来。初尘半偏过头：“以后想喂它吃东西，就得放手上唤他来，不会咬你的。”
　　左君竹想想也是，这只黑犬可能是从天海带下来的，自然忍不了自己一介凡人即便无意的羞辱。他舔了舔嘴唇，问道：“你会什么？”
　　初尘答道：“我什么都会啊。”
　　左君竹来了兴致：“有什么一听就特别帅的招式？你想想，我适合学什么？”
　　初尘看着泛红的枫叶，忽然脚边寒霜布遍，四向蔓延开来。左君竹起身避闪，寒霜登时凝聚作尖刃，抵在左君竹颈下，接住了他鬓边的冷汗。初尘手里的鸭肉被吃完了，他直起身，冰锥崩碎，消失无踪。“如今我气海受损，只能用一用这样的了。帅吗？”
　　“师父修为深不可测！”左君竹摸了摸石凳，被冰霜覆盖过的地方还有些冷意，让他确认了方才并非幻象，“此招名叫什么？”
　　“名？”初尘皱起眉，“什么名？”
　　“就是……”左君竹语塞，“这招叫什么？”
　　“哪有什么名字。”初尘说，“早听闻凡间也有道士，就是不知道你们还会给招式取名。”
　　“不取名吗？不取名如何流传下去？”
　　“流传了又能怎样。”初尘起身，迈着步子消食，“相同的招式，运气的速度慢一分，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间想破脑袋取一个没用的名字，不如多稳固下根基。”
　　左君竹眼前一亮：“如何稳固根基？”
　　初尘斜眼看他：“把这药喝了。”
　　“啊？”左君竹看着自己盛来的药汤，踟蹰道，“这不该用作外服吗……”
　　“修道之人，不能总是追随前人步伐，自己的尝试最为重要。”
　　左君竹早就觉得初尘此人不靠谱了，此时脑袋多转了一圈：“明白了，这药是你随心调的。”
　　初尘被戳破，有些窘促：“尝试嘛，左右死不了。”

　　“我觉得……”左君竹躺在地上，枫叶垫在背后，“还是做个小道士就够了。”
　　初尘磕着瓜子，夕阳欲颓，天色微寒。
　　屋内的大缸全被左君竹一人吞干净了，说来也怪，他第一口吃了这药汤就觉得上头，没停得一口气喝完了。左君竹抬起头，看向初尘：“想什么呢。”
　　初尘看着西边许久没回答，左君竹又叫了他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你说，这么个小镇，也不能只有这一种烤鸭啊。”
　　左君竹抬起的头又倒了回去，他叹了声气说：“离咱们道观近一点的，就只他一家。那掌柜的与我熟，便宜些。你要是想吃别的，自己下去。你是神仙，腾云驾雾不难吧？”
　　初尘嘴巴翕动，啐了瓜子壳：“我在凡间待了这么久，越发觉得不对了。”
　　“什么不对？”
　　“太安静了。”初尘说，“先不论沈丹臣是死是活，他要是被找到了，尸身争夺就肯定不止三十年，可你看着天，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没找到他，下界诸神很容易就能找到我的踪迹。”
　　“你在天海有没有什么朋友，”左君竹说，“叫一个下来问问。”
　　“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得不偿失。”初尘看着远天云浪，大风扑面，“今夜不好过。”
　　左君竹坐起身，乌云不知何时已将斜阳遮盖，枫树沙沙作响，有些凄凉。
　　“我在山上采了这么久的药，险些忘了。”初尘风轻云淡地用手肘撑着桌案，说，“此处信奉什么神？”
　　左君竹如实说：“九霄君。”
　　“谁！”
　　左君竹愣在原地，不知哪里说错了：“九霄君啊……”
　　无上神君界无一统天海之后，最要紧的事就是通传三界，更是在凡间各地设立信仰之神。被封作君神之人都能享有一大片地方的信仰之力，界无自己也不例外。初尘转回去，看着无边云海：“坏了……”
　　“什么意思？”
　　“各地信仰神明有时会以某些东西为载体下界游历，将神思下界。”初尘说，“九霄君早已死了，这是谁。”
　　左君竹在“九霄君”三字中听出熟悉的味道，说得：“九霄君便是沈丹臣？”
　　初尘不置可否，稳了稳气息说道：“界无这般迅速，已找来了顶替的人。”
　　“会不会是……”左君竹问，“九霄君没死，回去了？”
　　“不会。”初尘说完又踌躇起来，觉得这与自己的揣测又都对的上，“今晚去会一会他。”
　　“你伤势未愈，”左君竹劝道，“若是碰上想杀你的人……”
　　“无碍。”初尘自信道，“我是你师父啊。”

　　“天上称作‘君’的人都是要由那个……界无去封的吧？”左君竹说，“那你是什么君？”
　　“我年纪尚小，还没来得及呢。”
　　“我给你封一个。”
　　“说。”
　　初尘看着眼前雷云。
　　“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