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隐》川行君

14、祭坛

　　左君竹翻身时初尘已经醒了，他望着林叶间的阳光，衣袍随风摆。
　　“师父？”
　　初尘回过头来，神色如常：“准备准备走了。”
　　左君竹将衣物拢了拢，这些天愈发冷了：“早上没东西吃吗？”
　　“我的好徒儿，”初尘笑说，“自己抓烤鸭去呗。”
　　“我就不该叫你师父。”左君竹腰间的铜钱坠落下来，他弯腰去捡，“昨天做梦的时候想起件事。”
　　“边走边说。”初尘将小白捞进了袖子里，抬步往北走。
　　“你真当天赋异禀，能将别人灭不了的火焰一下子扑灭了？我记得那会儿你才十几二十啊。”左君竹怕初尘想不起来是哪件事，补充道，“就是云河与沈丹臣第二回交手，忘川里梦见的东西。”
　　左君竹闭口不谈南湘，初尘心里好受了些。他摘着肩上的脏泥：“天赋异禀是自然，要不怎能被沈丹臣收为亲传呢？”左君竹别过脸，初尘干笑了下继续说，“我察觉南湘身上穴孔为了呼吸而大开，于是用冰封住了她的经脉，这些火焰一旦无物滋养，自然退散。”
　　“莫非别人就没有察觉？”
　　“封闭经脉很简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火焰烧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对他喊一声就够了，若是烧到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初尘屈指弹飞了污泥，“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于是口口相传，无知者夸大云河，知晓内情者配合着做戏。
　　左君竹不知该作何言，他逐渐感觉初尘这人里外迥然，并不只是第一回相见时的样子了。
　　初尘拨开树枝，眼前是一片盆地。盆地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石人，他们坐在各自的阶上，手里捧着没点燃的火炬，眼下全是人。
　　“十年一度的祭祀就在眼前了。”初尘说，“太平君身居高位却无故失踪，很可能是界无授意，我们路上得小心了。”
　　“得找个人好好问一问才是。”左君竹跟上初尘，“云宗被软禁在府中，那我们接下来的路上还能碰上什么主神？”
　　“没了。”初尘答道，“太平君所值之处离雪原最近。”
　　风声四起，头顶有些阴沉，不久就要下雨了。
　　“若是有机会，我倒想看一看。”小白钻出脑袋来，“这场祭祀人妖掺半，我不大信。”
　　“那就再等个十年。”初尘将他的脑袋摁回去，“人多眼杂，赶紧走。”

　　“二位施主？”两人即将离开此地，一个和尚从背后出声，“今晚就是祭祀大典，这个时候离开，不好吧？”
　　“着急赶路罢了。”初尘应道。
　　“祭祀大典只是一夜而已，不如再此留宿一宿。”
　　“你是何人，要如此挽留我等。”初尘只觉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贫僧法号花玄，这回祭祀，我佛家众僧受命主持。”小和尚合掌说，“据说百年前的祭祀尚有福光，我等疑心是愿力不够，还是多些人热闹些好。”
　　初尘袖下鼓动，却道：“我们赶路。”
　　左君竹咽了口唾沫，他用手肘撞了下初尘，看着举着火炬的石人：“头骨……”
　　初尘凝眼看去，环绕着祭坛的无数石人形容诡异，在脑袋上的一层土石下竟全是头骨。
　　“师父说，祭祀天神需要拿出诚意，才能叫太平君看见。”花玄说道，“然而我大平安寺不愿杀生，用的是陶瓷烧制的头骨。”
　　“实在没有诚意。”初尘心下有疑，他上前几步，伸手去摸着头骨。
　　“施主切莫要动它！”初尘身形一顿，一位老和尚手中禅杖拦在他身前，“这是用于祭祀的石人，施主还是不要对天神不敬为好。”
　　“若是碰了呢？”
　　老和尚禅杖掷地，对初尘行礼，“那就休怪老僧，在天神降下责罚之前……”
　　“唉呀，何必较真，”初尘拍了拍老和尚的左肩，“方才只是好奇，我们还是不留了，免得天神动怒。”
　　“是真是假我们还能看不出来吗。”左君竹瞥了眼花玄，说道，“你师父叫什么。”
　　“念空僧人。”花玄道了声佛号，“看来二位也并非寻常人啊。”
　　“两个赶路的罢了。”左君竹走上前，与初尘一并走了。花玄在后边摇手：“二位若是回心转意，也可随时回来。”
　　两人终究离开了村子，他们踏上林间路，气息隐匿，藏身在一处。
　　“不赶路吗？”左君竹问道。
　　“有人跟上来了。”初尘悠闲地说，“那些头骨形态各异，差异极大，说不好就是那我们这些外来人开刀。”他翻出地图，借着头顶的光用手指了遍路，“前面村子有些远，既然那小和尚想让我们回去，回去看看也无妨。”袖中的小白又动了动，初尘问他，“今日忒不安分，发现什么了？”
　　小白没回话，左君竹说道：“一开始坚称赶路也是你诓他们的？”
　　“不过是逢场作戏。”初尘看见了不远处正寻找着自己踪迹的两个和尚，他说，“苏净受了创，需要休整，不必担心。祭祀人数众多，太平君就算看着我也不敢轻易动手，我算是想明白了，倘若不等祭祀结束便走，周边一片都没什么人，想杀我，更容易。”
　　“连自己人也骗，”左君竹跃跃欲试，想下去解决了两个和尚，“让我先试试手。”
　　“首先，你不是自己人。”初尘拽住了他，袖里的小白急不可耐地钻出去，“其次，要试手有的是机会。”
　　小白身形鬼魅，两个和尚瞬间被撕咬成碎片。左君竹问道：“什么叫不是自己人？枉我对你一片真心。”
　　“自己人，会将烤鸭分给我。”
　　左君竹猛然一脚将初尘从树枝上踹下去，他也跟着下来：“野猪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小白……”初尘捧腹笑了几声，走向两个和尚的尸身，“咦，怎么这么臭？”
　　“早就是死人了。”小白嫌弃地将两人肉身蹬开，吸食了他们残存的灵魂，“适才那些石人之中，也有无数残魂。”
　　“死人？祭坛边上那些人不会全是死的吧？”左君竹扬了扬眉。
　　“适才人太多，我在袖子里分辨不清。”小白打了个饱嗝，“这些灵魂与肉身不是同一人的，像是后来塞进去的。”
　　初尘将两人用烂叶遮住了：“那就更要回去看看了。”
　　“我们人间有个传说，记载着一种巫术，叫做借尸还魂。”左君竹忽然想起来道，“就是将死人的灵魂塞进别人的体内，让他重回人世。”
　　“这么说倒是有点像。”初尘抬了腿，“先在边上找个地方落脚，等到祭祀开始了，我们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