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义消亡》霁尘

8、顾卿希

　　慕枫刚忙完回到办公区，就接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相关人员在调查小张家中物品时，通过解析小张的电脑发现，其中有一份可疑的文件。
　　小张在调查什么人，而且他在调查的这个人，还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之前见过的，方沉医生，还是慕枫的学长。一开始他并不是从事心理医生这个行业，而是在警局担任法医一职，但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以心理疾病为由，辞职离开，并再没有从事过相关工作。
　　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管做什么都能够出色地完成，帮助无数人伸张了正义。他一直是慕枫向往的目标，慕枫之所以会站在这儿从事这份工作，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方沉的影响。
　　直到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发生了一起案件，而送去解剖的尸体，正是方沉的妻子，当时人手欠缺，方沉纵使内心悲痛，但还是接下了这份工作，站在解剖台前，他缓了很久，做了无数次深呼吸，最终才缓缓下刀，手依然很稳，仿佛只是在面对他曾经解剖无数次的尸体。
　　最终的解剖结果是自杀，妻子在吞吃了大量的安眠药之后就将自己泡在浴缸之中，最后被家政阿姨发现，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
　　自那之后，方沉就再也握不起解剖刀了，他从警局离职，离开南城，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年前才回到南城，开始到医院工作。
　　当时慕枫还觉得可惜，但同时又为方沉能那么快地振作起来感到欣慰。当年他妻子自杀的案件慕枫没有参与，所以也并不了解详情，只知道背后的原因很复杂。
　　回到现在，也实在是没想到，身为娱乐记者的小张竟然会调查方沉，方沉又不是什么娱乐明星。
　　在小张是如何死亡这一点尚未调查清楚之前，有关小张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值得了解。
　　方沉的档案一切都很正常，都是他从前所了解到那些，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在不知道什么地方透露着些许诡异的感觉。似乎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方沉在当年离开警局之后就搬离了南城，之后又过了好多年才重新回来，但是他一直很忙，所以也一直没时间聚一聚。
　　但是慕枫也没想到，竟然会在方沉的档案中看到另一张熟悉的脸——顾卿卿。
　　他看着档案末尾附上的两张证件照，皱着眉头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他就得到了另一份文件。
　　之前在赵一一那个案子的时候，他就调查过顾卿卿，独生子女，父母离异，分居各地，一个人住在南城，只有定期会打生活费，当时说他还心中感叹过，真是冷漠的父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在小张的调查中，他看到了另外一份档案：
　　顾卿卿，女，19岁，出生于北城，有一个孪生哥哥，顾卿希。
　　8岁的时候父母双方发生意外，兄妹俩一起被方沉收养，五年前跟随方沉来到南城。之后便一直住在这儿。
　　之前的那份档案，是被人改过的。什么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死者小张无缘无故地开始调查心理医生方沉，这样一来就代表着方沉和这件事有所关联，而最让人在意的就是顾卿卿，方沉的养女，但之前在慕枫说她是独生子女父母离异的时候，她没有反驳，反而是默认，并把家中伪装成只有她一人居住的样子，但实际上家中还住的有孪生哥哥和方沉。当初慕枫以为是识破了她的谎言，没想到对方可能是故意露出破绽来引他进入陷阱的。
　　那顾卿卿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那个尚未见过面的孪生哥哥顾卿希，为什么至今没有一点消息？
　　不过……真的没见过面吗？
　　慕枫想起那天在宋光辉病房门口，看到的那个和顾卿卿身形相似的神秘人。
　　难道……
　　他瞬间有了思路，调出当年方沉妻子的案子，管理案宗的同事跟他说，方沉妻子的那个案子，不管落在谁身上，谁都承受不住，所以方沉现在还能好好地当心理医生，也算是一个好结局了。
　　方沉妻子的自杀，已经是11年前的事了。
　　在此之前，方沉和他的妻子一直在奔波忙碌一件事：他们的女儿，方知予。
　　方知予，知予，这个名字最初的意思是懂得奉献、舍己为人，心中要怀有大爱。本来是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期许，希望她能成长为一个善良的人，能够为社会做贡献的、有用的人。
　　正如父母期许的那样，方知予成长为了这样一个优秀又善良的女孩，她会像父亲一样，面对不公之事敢于站出来伸张正义，面对弱小会主动挡在他们身前。
　　可偏偏就是这份强烈的正义感与善良，成为了刺向她的尖刀。
　　事件的起因是方知予参加完同学的生日聚会准备回家，天色较晚，离家又有些距离，只能打车回家，网约车刚到，司机就先跟她说要先绕路去接一个客户，并不远，方知予答应了。正如司机说的那样，车子开出去不到五分钟便接到了另一位路边的等候的客户，也是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有人陪伴，方知予的内心安定了不少，变得放松下来。
　　原本那个女孩子一个人似乎也很紧张，在看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表情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女孩冲方知予友好地笑了笑，然后上了车坐在她身边，并主动告诉她，她的目的地比较远。
　　方知予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用一颗善心对待别人，不要对他人抱有恶意和无端的揣测，尤其是在没有足够的证据的情况下，年纪小、没什么阅历的方知予很快就和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聊了开来。
　　人一放松，就变得容易犯困，即便是方知予也不例外，她迷迷糊糊的，困意上来了眼皮子根本抬不起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太像沿途回家的路，神经顿时紧绷，下意识地就将脑袋扭向身边的那个女孩。
　　女孩看上去也很紧张，同时也昏昏沉沉的，很难受的样子，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对，方知予觉得自己需要保护这个女孩。
　　见此景，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将手伸向车门，却被那个女孩紧紧攥住，女孩抱着她，叫她动弹不得，直至她彻底失去意识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和司机是一伙的。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荒郊野外，不幸中的万幸，对方并没有要她性命的打算，但是全身疼痛，她知道自己被侵犯了，但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确实存在这种迷魂药，中招之后不仅会失去意识，恢复之后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她，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完好的，下身血流不止，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荒郊野外，渺无人烟，手机等通讯设备都被对方丢了，无法联系上外界，她现在与世隔绝，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方知予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狼狈地被人发现，然后被送到医院，再然后看到爸爸妈妈急匆匆地感到，她感到自责，爸爸已经很忙了，不知道已经连着几个夜晚没好好地睡过一觉，现在却因为她的不小心，而更加操劳，明明爸爸还年轻，却有了不少白头发。还有妈妈，脸都哭花了，这样可就不美了啊。
　　经过各种检查，嫌疑人很快就被锁定了，他还是个惯犯，有一个专业的团伙，后面上车的那个女孩就是他团伙中的一员，一般他们会一起行动，目的是为了让像方知予这样心软又善良的女孩放松警惕，以进一步地犯案。
　　但是当警方循着线索准备直捣犯罪团伙的时候，对方已经先得到了风声提早撤了，扑了一个空，这种事也常有，犯罪分子也不是傻的，这也就给警方增加了不少工作量。不过这都是另外部门的工作了。
　　之后需要做的，是维护自身的正当权益，需要打官司，然后给罪犯定罪，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也许有人会质疑这明明已经是定性了的罪名，为什么也还要如此繁琐，但事实就是这样。
　　后来方沉和他的妻子一边忙于自己的工作，一边奔波打官司，两人都肉眼可见地变得消瘦。而在这段时间，方知予也需要接受心理辅导，让她从创伤中走出。
　　任谁都觉得犯罪分子应该给予巨额赔偿，然后获罪坐牢，但实际情况却叫人大跌眼镜。无论是谁都觉得判轻了。
　　而当时的方知予也只有十五岁。
　　这样的结果不管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不能被称之为惩罚，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并没有感觉到被害者有受到重视。一个花季少女遭遇此等祸事，受到的影响和创伤都是一辈子的，而对造成这种创伤的禽兽，处罚力度，远远不够。谁也不能保证这犯罪分子五年后出去会不会再去危害其他小姑娘，毕竟犯罪成本太低，反而会有人乐意效仿。
　　方沉夫妇对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满意的，妻子立马决定要揪着此事不放，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但是方沉却开始犹豫了，他相信法律，法院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决，一定有它的道理，但是同时，受到伤害遭到不公的是自己的女儿，出于人类的本性，他应该追究到底，可出于他对自己职业所遵循的准则的坚信，以及一直以来所说接受的思想灌输和坚定不移的信念，法律是最为公正严明的，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方沉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坚持的一切究竟是否是正确的。但理智又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自己怀疑什么，都不能去怀疑律法的公正性。
　　无数种想法开始撕扯着他的大脑，再加上很久没得到好好的休息，他感觉自己身处地狱，可偏偏在自己宛若身处地狱的这段时间，他好像也逐渐看清了些什么东西。就好像这个世界的真相正在呼之欲出。
　　这件事的结果一出，立刻引发了社会上的广泛关注，部分媒体和营销号开始报道此事。网络上一片声讨，随即又引出了更为混乱的男女对立。这个社会本就矛盾重重，只是需要一个被引爆的契机而已。
　　不过这些混乱的场面方沉无暇关心，因为在这难以让人接受的判决结果被曝出来的期间，正是方知予一步一步慢慢走出阴影的关键期，她正在做重回校园的心理准备，毕竟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很久。
　　方知予的情况一开始是被方沉他们隐瞒下来的，他们担心这件事如果让班上同学或是其他什么知道会对方知予造成不好的影响，只是跟教导主任和班主任打了一声招呼。
　　可谁知，那些同学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方知予休学的那几个月，是被人那个了。
　　国内青少年性教育的缺失加上家长们的“谈性色变”，导致青春发育期的青少年根本意识不到方知予的遭遇对一个青春期女生的一生来说意味着什么，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把柄，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是一种新奇的且羞辱的体验。
　　而他们不知道，这种事拿来开玩笑，只会给被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毕竟他们不是受害者，无法感同身受，在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之前，谁都是那个站着说话不要的人。比起共情，更多的是同情。
　　方知予本就在定期接受心理治疗这才得以回到学校，可没想到回到学校就是悲剧的开端。
　　在回到学校之后没几天，方知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自言自语，然后惊恐地抱着头，总是说有人要害她，明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却总是说有人正在监视她想要绑架她，后面演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开始说有人在骂她，有人在嘲笑她，有人让她从楼上跳下去。
　　一个曾经阳光开朗极富正义感的小女孩，现在变成了这幅模样，被带到精神科医院的时候，被确诊为精神分裂，伴有被害妄想等思维障碍以及评论性换听、命令性幻听等认知障碍。
　　刚开始确诊的时候并不是重症型精神分裂，所以不用强制性住院，青少年入住重症精神病房，不是一个好主意，在还能控制住的前提下，能不住院尽量不住院，方知予的妈妈也是这样想的。这些时日警局事务繁忙，所以方沉一直没有回家，他也是想赶紧处理完手上的所有事情，然后全身心投入到照顾方知予上。
　　但是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方知予突然就跳楼了，仅仅在妈妈转身倒水的短短一瞬间，她没有任何犹豫的，从29楼一跃而下。
　　自那之后，方沉的妻子一直将女儿的死归结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如果当初自己不去倒那一杯水，说不定女儿就不会跳楼，她开始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到自己身上，整个人疯疯癫癫、经常自言自语。
　　方沉需要一边照顾妻子，一边为女儿主持公道，还要一边处理工作上的事务，高强度的连轴转，即便是优秀如方沉，也无法一力承受。
　　大家都觉得他当时不管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不好，但即便如此，方沉也没有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巨大的悲伤就会将他吞没。
　　方知予跳楼的这件事闹得很大，媒体像是看到了腐肉的乌鸦一样蜂拥而至，大肆报道这件事，即便方沉本人出面说不希望事情闹大，也无济于事。媒体美其名曰:伸张正义。
　　“家里有个精神病人还不好好看着。”
　　“这家父母也太不上心了吧。”
　　“听说是重组家庭，那个妈妈是继母。”
　　“继母啊，难怪呢。”
　　“我是跳楼女生的同班同学，这是真的，她家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就是因为她爸经常打她妈才离婚的。”
　　“噫，竟然还是个家暴男！”
　　“家暴男去死啊！”
　　“还让媒体不要报导，不报导我还不知道有那么黑暗的事呢。”
　　“说不定她家长根本就没想治好她！”
　　……
　　一段段文字有如刀锋那般尖锐，让人深刻感受到了文字带来的恶意。网友无论是非曲直，他们看的不过只是一场热闹，然后将自己当作站在最高点的皇帝一样指点江山，对别人的生活评头论足，颠倒黑白，造谣传谣。
　　因为成本低啊，他们只需要动动手指，不用接受任何惩罚，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事后，他们只会说一句:我怎么知道会变成那样？我怎么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是说言论自由吗？你管我！我爱说就说！这是我的权力！
　　网络上的犯罪成本甚至更低，再加上群体极化和网络的匿名性，在互联网上谁都不知道对面是谁，可能是一个生活失意的可怜人，可能是身边没朋友发泄的孤独者，可能是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也可能是一头没有主见的猪。
　　网友甚至可以将一个人家里的二楼长什么样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即便这个人的家里根本没有二楼。
　　随着方知予的坠楼，网络上对方沉夫妇的骂声一片，甚至开始指责起方沉的教育方式有问题，然后转向方知予受到侵犯是因为太过张扬，又联想到方知予的妈妈，说她这个当大人的都穿着不得体故意勾引人，当小孩的自然是言传身教。
　　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
　　但换个说法，女孩子喜欢打扮自己本来就没有错，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也没有错，也不能为了预防变态恶人而剥夺打扮自己的权利。第一个提出受害者有罪论的那个人，恐怕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一辈子都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人。
　　骂声愈演愈烈，怎么也控制不住，方沉两头忙，忙着申诉忙着给妻子治疗，没功夫去搭理网上的那些言论，而他迟迟的未发声，让自以为是的网友认为，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他们开始像原始人庆祝那般欢呼，高歌自己的丰功伟绩，又一次的战胜了“邪恶”，这样的“光辉事迹”，是可以在履历上添上精彩的一笔的。
　　最后，方沉的妻子不堪重负，选择在一年后，女儿生日的那天，在家中自尽。
　　那几天，方沉都在忙着工作，直到妻子的尸体被送来，他才意识到一切已经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
　　大家都在担心他的状态。
　　但那是方沉惊讶地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他从来没有这般理智过，甚至比无数次站在解剖台前都要冷静，大脑能够理性地思考，整个解剖过程也无比顺利，同事们都在惊讶于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可在递交完解剖报告的那一刻，他瞬间感觉脑袋中有一根弦，突然断了。
　　自那之后，他再也无法拿起解剖刀。
　　同时，法院驳回了他的申诉。
　　方沉在处理完家人的后事之后，便辞职离开了南城。他想去遥远的北城散散心，离开这个让他悲伤的地方。
　　媒体再度报导了这件事，这回连带方沉的职业也曝了出来，舆论再次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网友讨伐的对象变成了上一波网友，同时对方沉一家表示沉痛的哀悼以及对方沉的职业表示高度赞扬。
　　方沉看着网上的这些言论，冷漠地关上手机，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失去的人和事都回不来，现在的社会也无法研制出时光机来回到过去改变一切。而那些受到的伤害，也永远不会被抹除。
　　网友是这个世界上最正义的存在，没有之一。
　　也就是从他离开南城的那一天起，一切都在发生改变，一粒种子也开始生根发芽。
　　顾卿卿顾卿希兄妹是在北城出生的，一家四口一直住在一起。
　　他们的童年，曾经也是无忧无虑的，兄妹俩会像大多数孩子那样，快乐地长大快乐地去追寻各自的梦想。
　　但不知道那个齿轮出了错，导致这本该拥有的生活却在短短的一天荡然无存。
　　那时候兄妹俩都还是小学生，刚好是周末，身为家庭主妇的妈妈先去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出去散散心，顺便买点东西，在公园的游乐设施玩了一会儿，看太阳就要下山了，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做饭，而兄妹俩在房间里自己玩。
　　下午五点，爸爸下班回家，整个人颓圮毫无生气，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兄妹俩不是第一次见到爸爸这样疲劳的状态，一般这种时候，都是因为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这个时候的爸爸是最凶的，他们都不敢上前去和爸爸说话。
　　然后是平静的晚饭时间，一整张饭桌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很是沉闷，都在各自吃饭，顾卿希会给顾卿卿夹菜，她不吃肉，但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不吃肉又不行，妈妈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两个孩子，身为哥哥的顾卿希，自然主动地担起照顾妹妹的职责。
　　“卿希别光顾着给妹妹夹菜，你自己也在长身体，多吃点肉。”爸爸说着，往顾卿希的碗中加了一块肉，顾卿希看看碗中的肉，又看看爸爸，脸上神色复杂，但是没有任何行动。
　　接着就是爸爸妈妈寻常的唠家常，唠到工作，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最近工作不顺，厂里的资金出了点问题，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就要倒闭了，还有一堆工人的工钱没开，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就出大问题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一家人的支出比较大，要花钱供两个孩子上学可能会有些吃力，他想让顾卿卿退学。学费也是重要的支出，如果能少交一半学费，可能会稍微好转一些。
　　妈妈不同意，她说孩子的教育不能少，坚决反对让顾卿卿退学。
　　但是爸爸也有他自己的理由，他义正严词地和妈妈争论：“卿希是男孩子，如果不读书拿不到好的学历以后找不到媳妇更不能传宗接代，而卿卿是个女孩子，少读点书根本不会影响她什么，反正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
　　顾卿希当下立即捂住了顾卿卿的耳朵。
　　即便他的反应再迅速，顾卿卿都听到了，她沮丧地垂下脑袋，以为自己不能再读书了，每天和各国一起上学很开心，在学校里和同学一起玩也很开心，老师教的知识也很有趣。
　　妈妈有些生气，但她终归是个温柔的人，她让顾卿希将妹妹带到房间去，这些场面，还是不要让小孩子看到的为好。
　　顾卿希拉着顾卿卿走，顾卿卿也习惯性地跟着哥哥躲起来。
　　因为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两个孩子都心知肚明。
　　这都是家里常态，就像是晚八点定时上映的电视剧一般。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即便是躲到了房间，也能听到外面的争论。大致意思是妈妈见家里困难，便想出去工作缓解一下家里的压力，补贴家用，总好过一直待在家里。
　　明明是一个妻子想要帮丈夫缓解养家的压力，却不知道怎么点燃了丈夫的怒火，他将碗摔在地上，像是在宣示什么，然后开始破口大骂：“你还好意思提？你一个女人，整天跑到外面抛头露面的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厂里的人都在笑话我，说连自己的婆娘都看管不住！”
　　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妈妈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眼泪差点忍不住。
　　“我还没问你呢，你倒是自己先提出来了，那个男人是谁？”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李老师只是心理咨询师！”
　　“什么心理咨询师！把别的男人带回家让邻里街坊看到就算了，还巴不得别人不知道你是个神经病？你让我的脸往哪放！”
　　这时候，平日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爸爸仿佛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对着柔弱的妈妈拳打脚踢，暴躁地宣泄着他心中的怒火，嘴里骂着侮辱性的言语，但是，妈妈只是可怜地缩成一团，没有任何反抗。
　　啊，什么温馨的童话，残酷才是常态，常态到，所有人都对这种现象已经麻木了。说来也奇怪，当时竟每一个人想着，原来是可以“反抗”的。
　　不对，那时候确实是反抗了的。
　　就在爸爸举着盘子要砸向妈妈的时候，顾卿希从房间里冲了出去，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除了爸爸，他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要保护好妈妈和妹妹！顾卿卿也跟着冲了出去。
　　哐啷一声，盘子碎了，但是没砸到妈妈身上，顾卿希及时挡在了妈妈身前，盘子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不知道对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反正当下，顾卿希满脸的血，看上去很是可怖。顾卿卿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哭着冲出了家门，使劲地拍打邻居家门，爸爸看见正一幕，正要冲出来将她带回去，却被顾卿希死死抱住，怎么甩也甩不开。
　　没有任何一名母亲在见到自己孩子受到伤害之后还会无动于衷的，她惊慌地爬起来抱着顾卿希，一边声音颤抖地安慰他，一边用脚踹向疯疯癫癫的丈夫，将孩子抢过来，护在自己的怀中，狠狠地瞪着对方。
　　“你瞪我？你竟敢瞪我！你哪来的胆子！你们一个两个全是白眼狼！老子在外面忍受白眼辛辛苦苦挣钱养你们吃养你们穿，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大的在外面拿我的钱跟野男人私会，小的也是白眼狼，再这样下去顾卿卿早晚也会变得和你一样下贱！等我收拾了那个小的，再来收拾你们两个！”
　　他气冲冲地去门口揪顾卿卿。
　　与此同时顾卿卿敲开了第一家邻居的门，“求求你救救我们！”
　　她哭着求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这栋楼的隔音都不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邻居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中年男人说：“男人教训女人天经地义，别说得跟死了人一样，小孩子和女人都得挨点打，才能听话。”
　　人类的口中竟然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
　　顾卿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中年男人身后的女人，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女人不知所措地别开视线，弱弱地在男人的身后说了一句：“别人的家事，我们就不要掺和了吧。”
　　在门被关上的同时，顾卿卿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被拖着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地方，从那一刻起，她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论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一扇冷冰冰的门，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一层楼有三名住户，其中一户，就是刚到北城不久的方沉。那时候的他还没从家人相继离去的打击中走出来，整日浑浑噩噩的。
　　而那一天，顾卿卿顾卿希兄妹的父母，双双死在了家中。
　　那起案件最后被定性为家暴，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夫妻发生家暴后，女方发起反抗，失手将丈夫杀了，但同时自己也被男方手中的利器刺中，等警方赶到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失血过多而亡。只是可怜了两个孩子，不过很快就有好心人收养了他们两个。也就是方沉。
　　……
　　在详细了解了当时的事件经过之后，方沉的突然出现让慕枫瞬间有了一些思路，小张绝不会无缘无故调查方沉和顾卿卿他们，还有那部消失了的小张的手机，这部手机之中一定藏着更重要的秘密。
　　慕枫梳理了一下迄今为止的几个疑点：
　　张晓婧和宋光辉还有那个宿管，为什么会死。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几人都是自己服毒，那么这背后的原因又是因为什么。
　　催眠赵琳去刺伤宋光辉的人是谁？目前看来会是一个精通心理、催眠同时又和宋光辉和赵琳有过接触。
　　宋光辉病房门口送照片的神秘人，当时就觉得那个神秘人的身形和习惯动作都很眼熟，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和顾卿卿很像，那么可以大胆猜测这个神秘人就是顾卿卿的孪生哥哥顾卿希。那么，顾卿卿、顾卿希和方沉，应该是一伙的。对方的目的也很明确，试图越过法律这一程序，让犯罪分子得到相应的惩罚。而且目前的死者，确实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小张自杀的真相，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为什么会突然在家中自杀？如果说方沉等人每次的目的都是“降下惩罚”，那么这次又是因为谁而惩罚了小张？
　　最后，顾卿卿。顾卿卿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有一个哥哥的事实？前面的案子和顾卿卿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那顾卿卿为什么知情不报？如果有，那为什么还要暗中协助他破案，甚至引导他一步一步地找到真相？如果没有顾卿卿的暗中引导，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顾卿卿就像是一个矛盾体的集合，说她是恶，但又确确实实因为捉拿凶手而受伤差点没命，可说她不是正义的一方，那几名被害人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这些疑点都是接下来调查的重点。
　　慕枫打算以小张为突破口，顺着这条线继续调查下去，就算被害者作恶多端，也不能就随意地杀害他们，如果人人都这样，那么法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法律既然存在，就是为了约束不正当行为，维护受害者的权益。
　　正义公平的象征，自然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同时维护受害者的正当权益。
　　方沉的做法，是没有人权的，是不符合人道主义的。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自然是要紧紧抓住，慕枫迅速开始清理思绪，整理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以及其中的前因后果。
　　首先一切的起因是赵一一、赵琳以及小马造成了白滨滨的死亡，赵一一、赵琳作为旁观者没有直接参与，且包庇罪犯当作无事发生，就算判刑也判不了多重，小马犯侮辱尸体罪且意外致人死亡，遭受刑拘，捡回一条命。因为知道赵一一等四名女生所受的处罚并不会很重，于是出现了张晓婧，张晓婧联合不知名的宿管，一同杀害了三名女生，之后服用□□自尽。其他部门的同事已围剿了几条暗中走私违禁管制药物的产业链，但还得加大力度，这种暗中的勾当一定还有不少。
　　接着，在赵一一事件之后不久，本该在第一起案件遇害的赵琳受到催眠暗示，在同学聚会的时候捅伤有过节的前男友宋光辉，结果被宋光辉买凶杀害，之后宋光辉也用和张晓婧相同的方式自尽。引出了这一系列案件中的重要一人——顾卿希。方沉的帮凶，递刀的人，也是给宋光辉送照片的人，同时，张扬地发出“制裁邪恶，上天无能”的宣言。这个人比较棘手，他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可用的证据，这样就算到时候抓到了他，也无法定罪。
　　最后，轮到了小张。离奇自杀，目前推测的结果是类似□□一样的存在。这或许跟小张丢失的手机有关。之前慕枫也用小张的电脑查过，他的社交软件无法登陆，就算最后通过一点技术登录上去，聊天记录什么的都没有同步。
　　这样看来，就连这份档案，也是对方故意让他看见的。
　　手机的下落并不难猜测，如果不是在方沉他们那的话，那就是在另一个人手上，那个因小张而遭受伤害的人，也就是此次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
　　刚整理完这些，慕枫便接到一个电话，他盯着陌生号码看了一会儿，还是摁下了接听键，“喂？”
　　“你好，我是顾卿希。”
　　“顾卿希？”慕枫赶紧记下这个号码让人去查。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挡着，但能听到他笑了一声，“我想我们需要聊一聊。”
　　“好啊，刚好我也想见见你。”
　　“那么，明天这个点，南城大学旁的咖啡馆，我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