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喷香白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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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启岚瞳孔地震，仿佛有一座矗立于北极的巨型浮冰破裂，碎裂得悄无声息。
大块大块的轰隆坠下，直至淹没于不见天日的海底，与这亿万年存在的冰洋融为一体。
“骗人……”宋启岚眼皮乱颤着濡湿起来，喃喃道。
沈慈大手覆上他的发顶，一下一下抚弄着：“启岚，你很聪慧，不可能看不出来，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顾莽与我，只能活一个，不是大相国寺祈福之事，也会是别的事掀起这场战争，古往今来，没有哪位清君侧的臣子能无恙归来，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这样做。”
“……”
“你看到我军营里的士兵，一张张年轻的、年老的脸，这么多，这么多人，他们有的父母被杀死，有的妻女被jian杀，有的茅屋被烧掉，有的牲畜被霸占……帝王昏庸、朝□□败，征收苛税，‘民不聊生’这四字落地便能激起千层尘埃，即便没有我给他们的枪炮，他们也会挥舞着镰刀与锄头，抢回他们的田地、拯救他们的家乡，他们之所以跟着我打这一仗，并非无视自己的苦难，更非无条件听命于我，而是知晓自己的血流到哪里，子孙的黎明就能照到哪里。”
“……”
宋启岚常常往来于皇宫与国师府，又如何不知，那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的血淋淋、活生生的麻布衫。
他低垂着头，无声哭泣起来。
沈慈解开他捆绑的手脚，宋启岚手脚胡乱忙碌着，从左边摸到右边，只一直喃喃着“我好困，我要去休息了，让我睡一觉，我好困”，一边狗爬似地狼狈往树上爬。
沈慈站在树下，托举着他的腰臀，免得他用大了手臂力气，扯伤伤口，见他缀着晶莹泪珠，蜷缩进勉强避寒的“小鸟巢”里，自己才三两下跃到树枝上，挑个结实的坐了下来。
宋启岚受的打击不小，沈慈太久没睡眠了，头痛得厉害，想合眼睡一会儿又是无法。
他后背依靠在高一截的树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宋启岚单薄的脊背，视野极眺。
他看到井然有序的点点篝火在军营中跳跃，临近重阳，悬灯结彩的京都照亮漆黑夜晚。
忽地，沈慈望见了自己的帐篷，又极清晰地看到，暴躁的西北大将军被五六条黑狗遛着乱跑，似乎还能听到西北将军粗粝的大烟嗓，军师摆弄着羽扇捋着胡须，几个冲锋兵面朝帅帐思过……
沈慈看着看着蓦地通了一窍，忍不住捏了捏熟睡小家伙通红的软腮，低低笑出了声……原来，这才是他回来的原因？嘴这么硬，真该罚。
宋启岚睡梦中吃了疼，不禁眉心蹙起：“嗯，别捏……”
沈慈松开手，宋启岚立即调转了身，埋上脸且拿后脑勺对着他，沈慈看得哭笑不得。
算了，下次再罚。
太阳炫目的光芒，把宋启岚从遮掩着无限痛苦的迷雾里刺醒，沈慈已经换好披挂，牵着马嚼子吃灌木叶。
沈慈不用掀眼皮，梳理马油亮的皮毛，道：“醒了。”
宋启岚点点头，回道：“醒了。”
二人没有再多的交流，却又极为默契，他们同困于苦厄，等待彼此给对方下达最后刑期。
宋启岚站在高枝之上舒展四肢，他仰起沉重的头颅，看这村庄和小镇、田野、山峦和河流，到处都蠕动着痛苦的灵魂。
“不，还有一个办法。”宋启岚忽然道。
他像是将某个难题思考了一晚上，沈慈一时没想到他否定的什么，下意识仰首：“嗯？”
“我来打。”宋启岚吐出三个掷地有声的字，而后对视上沈慈懵懂的视线，坚定道，“如果这场仗一定要打，那么我来打，我是太子，我来清君侧，顾莽我替你杀。”
宋启岚整个人散发着难以遮掩的光芒，仿佛高树繁枝在为他戴上皇冠，潺潺河流也向其奔流而去。
沈慈呼吸一窒，那一刻连灵魂也被摄住，眼前人，不像一个入世太子，而是睥睨天下的王者，眉宇间尽是纵横四海八方的沉着稳重。
直到宋启岚下树，走到眼前拍了一下肩膀，沈慈才回过神来，他摇着头笑，偏头打理马毛：“你可打不了。”
沈慈想到了无数种小太子反驳他的话，每一条都在脑中备好了对策，甚是有将他绑回去关起来再教育的主意，独独没有想到——
手上缰绳被夺走，白袍晃过，宋启岚利落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往前一下跃出数米，沈慈被愣愣甩在身后，马儿都受了惊想挣脱，被他抚着颈快速稳定下来。
宋启岚策马前驱几步，逆光转身，胜过骄阳，高声道：“就这么说定了，从现在往后，我是陈胜，你是吴广。”
沈慈手还悬在半空，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你抢我马骑去做甚？”
宋启岚虔诚俯身，向他的方向伸出手：“走。”
沈慈走上前，两手一相触，即被宋启岚坚硬炽热的手攥紧，一个用力将他拽上马前座，沈慈还没坐稳，宋启岚已经驾马飞驰出去。
他的每一步都出乎意料之外，沈慈颈上被身后人呼来的热气，扑得心动如擂鼓，宋启岚的长发被风吹得缠绕上他的手腕，二人如低飞的迅疾海燕，拨开薄雾，直奔军营。
“不闹了，你要做甚？？”沈慈道。
宋启岚邪气一笑，脱口而出的话，完全不像他：“整列队伍，率领我们成千上万的弟兄，推翻腐败的宋仁靖，攻下京都，摘顾贼狗头，清君侧！”
沈慈稳住心神，道：“我平日如何教你，凡事三思而后行。”
“去他的奶奶个腿儿的三思而后行，凡天下事，想做便去做了，行得正义便做了，若真三思后，就不一定行了。”
“……”
沈慈内心大受震撼，却一想是宋启岚，又平静下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他做得还少吗？
这么想着，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和安稳，仿若置身一片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他忍不住阖上眼，懒洋洋靠在宋启岚身上，褪下伪装，尽情享受这比云柔软，比风清爽的自由的狂欢。
系统：[沈慈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92]
沈慈忽觉得脖颈一疼，是宋启岚的狗嘴咬上了眼前香喷喷的白肉。
“待我做成了，你打算怎么奖励我？”宋启岚舔舐着白肉，狗眼隐忍压抑的贪恋。
沈慈觉得好笑，道：“天下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宋启岚：“天下是我的，那你呢，也是我的吗？”
他忽然压低了声线，沈慈这才听出那嗓音中饱含蛊惑的磁性。
他也偷偷将原来的敬称“您”“国师”“沈帅”换成了一个平等的“你”，像极了情人的温存低语。
首番被反燎，沈慈有些招架不住，喉结滚动，只道出一句：“好好骑马。”
*
铅灰色云压城欲摧，风也是那般凄厉。
金碧辉煌的大殿，窗户皆裂，四面窗帷被疯狂吹刮，宋仁靖高坐龙椅，怀中搂着异域艳丽的宠妃，形容癫狂地仰头大笑着。
宠妃媚眼如丝，一声声酥软地唤着“皇上~”，一面从锦盒中取出“白色粉末”涂抹于朱唇上，帝王便会沉醉地耸动着鼻尖去嗅。
没有宫女太监侍奉，身侧一狐狸孔雀金面的男人无动于衷。
在沓杂的脚步声里，传来一道细刺耳的恐惧声：“来了…来了……皇上快离开乾清宫，那沈贼的军马撞开宫门杀进来了，首当其冲…首当其冲的是—— ”
这太监边跑边回头望着，身上淋着雨水，脚下溅着泥浆，在看清高挥白刃之人的相貌时，脸上逐渐爬上惊恐，惨白得毫无血色：
“是太子殿下——！！皇上，太子殿下反了！是太子殿下！！！”
帝王迷离的老眼清醒一瞬，又搂紧了怀中的娇软宠妃：“不愧是我宋仁靖的儿子，与他老子当年气魄如出一辙！哈哈哈哈哈哈哈——！！爱妃，你可心惧？”
“皇上~只要您在妾身身边，妾身就什么都不怕~~”
“好！不愧是西域长大的女中豪杰，等来年，朕必赐你一对子嗣！！”
帝王的大笑声回荡在空旷腐烂的金殿，震塌了小太监最后的脊梁骨。
这丑陋、病态的笑声和着狂风暴雨，刮过一百三十大理石阶，和着金石相击的火光、滚烫的鲜血，洒在长满野草的地板砖上。
当雨水更疯狂地由头顶落下，宋启岚砍掉守卫皇城的士兵，铁骑三两下跃立至高处。
他眼神炽热而明亮，头发像一簇临风的野草、拳头也如坚硬的石块，嘶声地喊：
“守卫皇城的将士们！时经八年，你们个个都在受苦，没日没夜，今天，你们是士兵，你们终将会战死，任凭你们的母亲、妻女流尽期待的泪水，而你的尸骨湮灭于荒地！”
“今日之战，不是谋反、不是大逆不道，而是寻求正义、寻求大地真正的主人！我宋启岚求请诸位睁开眼望一望，眼前之景，当真是你们熟悉的大荣吗？你们的血汗收获，填不抱大荣的苛税；你们的血汗钱，还不清债主们的高债；你们溅出生命的鲜血，换来的生活充满饥饿、疾病、耻辱！你们的刀剑用来保卫一个温饱、骄奢、淫逸的帝王，你们流尽汗水的受苦，换来剥削者的安乐！”
沈慈踹飞扑上来的士兵，作防备之势，扑上来的士兵似有减少之势，还手之力也飘渺起来。
在进来前，宋启岚便叫他下令，除非自身性命迫受威胁，不能砍杀任何一名护城士兵的要害，于是地上哀嚎声遍野，却未有几人当真一刀死亡。
沈慈倘若知晓他的计划是“真情打动”，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下令实施他的计划，然而，如今事实，远远颠覆他根深蒂固的认知。
成千护城兵停下了挥舞的刀枪，在宋启岚一声声呼喊中，沈慈仿佛看到一座崛起的皇城，静静地，烧起愤恨的火，而这点点星火，瞬间燎原。
“我拥有宏伟心胸的忠诚护国的兄弟们！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士兵杀死你们！因为就算要死！你们也应该死在名为正义的战斗里！应该死得光荣！贪官污吏是国家的寄生虫，他们用鞭子抽打我们的身体，吸食我们的血液，自己却在后方过着欢笑的日子！你们可知后宫佳丽三千，春色一片？你们的统治者看不见边疆洒下的热血，看不见曝晒在荒野的枯骨！你们拼上性命的厮杀换不来妻女、父母的幸福，因为你我都是统治者的奴隶！”
宋启岚知道他们的痛苦，就像知道自己的痛苦一样。
兵士们越来越多地停下了手里杀伐的兵器，炯亮的一双双黑眸，投于高台之上，投于那个泪和雨交混横流的少年。
在他身后仿佛渐渐升起一轮春阳，泛滥起光明的希冀。
“兄弟们啊，醒来吧，回头吧！调转枪矛的方向，我们一起和腐败的朝廷对抗！我们一起推翻那个搂抱着宠妃，吮着美酒，昏迷睡去的无能帝王！我们一起砍杀那个操纵帝心，草菅人命的奸臣顾莽！！”
宋启岚振臂高呼，犹如水田里的青蛙，孤独、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从不停歇和放弃，终于，他叫起了成千只青蛙，在破败宫墙的四角响应！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喷香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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