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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吃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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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跟宋念念两个好朋友的正式吃饭还没有安排上,顾望就先见到了一个很烦的人。
——陈宋如。
坦白说,他跟陈宋如只不过见了两次面,没有过多的交流,也就无从谈起对这人的各方面有什么看法。但顾望还是烦他。
烦他第一次见面就自以为是地说要送宋念念回家,更烦他送宋念念那什么破木雕小狗,现在都还放在家里的电视机旁、碍事的很,最烦他国庆的时候约宋念念去看那什么烟花秀。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污染环境、人挤人,顾望每每想起,总在心底暗暗刻薄。
而刨去种种陈宋如做的事,更令顾望感到烦躁的,其实是宋念念的态度。
他当然明白她为什么对陈宋如那么特别。
陈宋如是宋父生前的“责任”,是宋父生前除了他们以外,有着最深牵绊的人。在宋父未去世之前,宋念念和陈宋如从宋父口中得知彼此的种种,虽然从未见面。他们就像是分隔两地的陌路亲人。
顾望不愿细想他们之间的羁绊,因为他跟宋念念也是因为类似的羁绊才相识。
顾深破坏了宋父家庭,父债子还,宋父就算不恨他,也该漠视他。
可他没有。
那天,宋父看着那两人手挽手从酒店里走出来,脸色铁青。而年仅十岁的顾望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同样盯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
一辆汽车险些把他撞到,是宋父伸手把他揽了回去,“小朋友,你没事吧?”
小顾望指着早已不见踪影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你认识我父亲?”
他是明知故问。
顾望六岁时就明白了一切。
不知道是六岁时的哪一天,顾深罕见地要带他出去玩,年幼的他始终对缺席的父亲心生向往,自然兴高采烈。
可到了目的地,顾深指着一个女人,嘴角带笑,双眼冰冷,他对他说:
她叫梁伊人,你去跟她打个招呼。就说,你在你爸手机里看过她的照片。
顾望懵懂地仰视着他,迟缓地点了点头。
梁伊人身边还有一辆婴儿车,顾望走过去,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小孩,长得非常可爱,正咿咿呀呀地自己玩。
不知怎的,顾望没说顾深要求他说的那些,而是问梁伊人,“阿姨,她是弟弟还是妹妹?”
后来他当然也说了顾深要他说的那些话,然后那两人便开始了叙旧。
每一次,他们的聚会,顾深会带上他,梁伊人会带上那个妹妹,一次、又一次,他们坐得越来越近。
有一天,他们进了一个包厢,于是那个睡着了的妹妹被丢给顾望看着。
那两人还没出来,妹妹就醒了,哇哇哭个不停。顾望只好学着大人的样子抱她,边抱边问:
“你为什么要醒来?”
“有什么好哭的?”
而妹妹只管哭,哭累了就在他怀里睡去。他一放下她,她又会哭,就只好一直抱着。
后来妹妹也不来了,只有顾望一直被顾深带着。再后来,顾望的妈妈被拉去了疗养院。然后,宋父终于出现了。
他一定就是那个妹妹的爸爸,他们长得很像,十岁的顾望在心底说道。他等待着宋父的咒骂。他想好了,如果宋父打他,他就往保安亭那边跑。
宋父久久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带着怜悯自言自语:“算了,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宋父把他带回了家。他又见到了那个妹妹,她长大了,更可爱了,但凶巴巴的,哭起来依旧没停。
顾望不信神佛,但也曾想过,他与宋念念的羁绊,也许是命中注定。
她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未曾识清他本性里的龌蹉,但她的存在,就如同命运一般,无言地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
也许他是个汲取感情的怪物,只有靠近宋念念,他才知道他是个人、他要当个人。
灰暗的过去占据了顾望的心神,随着一个红绿灯,他那本该去loft的车拐向了某广场。
而此时的宋念念,正跟陈宋如在火锅店里。
她说:“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么。我想着,一定要在年前跟你吃一次饭”,她眨眨眼,“终于不用想理由推脱你的邀约了。”
陈宋如也眨眨眼,“辛苦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为曾经那个心照不宣的谎言。
“你觉得我模仿爸爸的口吻模仿得像吗?”宋念念的手肘撑在桌子上,“我有用心钻研过的哦。”
她如此平淡地提起宋父令陈宋如倏地一愣,但他很快笑了,也跟宋念念一样把手肘撑在桌子上,“超像的!”
随后,宋父的许多事被他们提起。
陈宋如说,宋父曾给他送过一盆绑满了蝴蝶结的蔷薇,宋念念说,好像是她干的。她说起宋父曾给她带回来一对用蝴蝶标本做的发卡,她可喜欢了,结果没到半天就被她弄坏了,陈宋如也说,好像是他做的。
宋念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父的离开是在冬天,她每到冬天,就格外想他。虽然想起他时仍会使她感到钝痛,但她好像已经能够带着曾获得的幸福一起将其接受了。
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的消亡,第二次是被遗忘。宋念念想,只要她还活着,宋父也便活着。
而像这样能跟陈宋如平平淡淡、轻轻松松地聊起他,她觉得非常幸福。
“陈宋如”,宋念念坐直了身子,她郑重地说,“谢谢你还记得他。”
陈宋如望着她,同样郑重道,“宋念念,是我要谢谢你。”
他本以为宋父离开后,他便与这世上的所有人分道扬镳,变回那只在孤儿院无人问津的寂寞小虫,“本来宋先生说,等你毕业了,就带我去你家玩。我以为那会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嗯,爸爸跟我说过,他还问我能不能分享玩具给你,拜托,我那时都几岁了……”宋念念无奈一笑,爸爸总把她当小孩。
服务员来上菜,两人的聊天暂时搁置。恰逢此时,有人敲响了身旁的窗。
宋念念疑惑转头,看到了顾望。
顾望用食指点了点玻璃,宋念念便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额头。她的反应使得他弯唇一笑,他指了指前方,很快就进到了店里。
他在桌前站定,既不打招呼,也不落座,而是以一副主人待客的姿态,招来服务员说了几句,然后很快就有人来领他们去包厢了。
然后他把宋念念牵起,才说,“外面吵,刚好我有这家店的会员,进包厢里会舒适些。宋如,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他叫陈宋如叫得那么亲近,宋念念不由得打了个抖,嗯——怪怪的。
而陈宋如盯着他们顺其自然牵在了一起的手,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
服务员在前面领路,陈宋如紧随其后,顾宋二人走在最后面。
宋念念低声问顾望,“你怎么会来?”
顾望弯了弯唇,“我自己在家没饭吃。”
进了包厢后,服务员送进来三份粤式蘸料,陈宋如顺手递给宋念念一份,“我记得你不吃辣?”
宋念念正想接话,顾望却以掌抵住了那浅碗,嘴角挂着一抹用以应酬的笑,“是,她不吃辣。但也不吃香菜。”
他掌上施力,边将那碗顶过去,“抱歉,我想她不需要。”
陈宋如的神色渐渐凝结,他没有顺着顾望的力拿走那碗,反而以递过去的姿势僵持着。
不知为何气氛会如此尴尬,作为组局人的宋念念顿生出责任感。她从两人中间抽走了那碗蘸料,先安抚了陈宋如,“有香菜也没关系。”
语落,顾望的脸色沉了下去。
宋念念看在眼里,于是把蘸料推到了他那边,顺带捏了捏他的手掌,“你帮我吃。”
顾望不可置否地挑眉,“嗯,反正你有什么不吃都丢给我的。”语带抱怨,但他的唇角已然悄悄翘起。
后面顾望没再多说什么话,似乎就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因为“自己在家没饭吃”才到了这里。
他顺其自然地照顾着宋念念,给她配新蘸料,帮她烫菜。宋念念从他一次次抬起的漏勺里夹肉吃,一边跟陈宋如聊着些无足轻重的话。
“陈宋如,等我家重新修整好,再请你去玩吧。”
“好”,陈宋如先是答应了,才问,“你搬家了?”
没等宋念念回答,顾望拿着的漏勺沉了下去,宋念念本想多夹一片肥牛的想法落了空,她只好收回筷子,先回答陈宋如,“搬好久了,前两年住在……”
“你指哪个家?”顾望撂了筷子,打断了宋念念的话。
宋念念迷茫地眨了眨眼,老实道:“……就爸爸那啊。”
顾望颔首,然后没再帮宋念念烫菜。
宋念念疑惑,“我想吃毛肚。”
“想吃就自己烫。”顾望冷漠道。
可她总会烫得太老,不好吃,宋念念有些委屈。然而没一会儿,烫得刚刚好的毛肚还是放到了她的碗里。
于是宋念念又兴高采烈的了。
这顿饭对宋念念而言,吃得还算尽兴。临别前,顾望先去取车,宋念念和陈宋如道别,并提前祝他新年快乐。
陈宋如笑应了,在宋念念即将跑向顾望那边时喊住了她,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还是问了:“先前你说国庆时可能另外有约……就是和他吗?”
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没想到陈宋如还记得,宋念念想起那段时间自己折腾出来的一堆事儿,略显羞赫地点了点头。
陈宋如看着她脸上羞赫的笑,怔怔地跟着她点头,脸上迟缓地也浮现了一个笑容,“……真好,他那天没有约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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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念念走到顾望身边时,他依旧气压很低。
可她心里也压着一些火气的。
她不是迟钝的人。
怎么会不知道顾望故意提出进包厢、其实是在暗示陈宋如选的环境不好,更不会不知道他是故意牵她的手、也是故意说那些暗示两人关系亲密的话。
如果他把陈宋如当她的朋友,他该做得更周到一些,可就他今天的举动来说,实在称不上体面。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陈宋如那么……刻薄。
顾望见她没动,还是主动给她开了车门,护着她坐进了副驾。于是宋念念的火便熄了些。
算了,老醋坛打翻了,打扫打扫就得了,难不成还能丢了。
她问顾望,“你生气了吗?”
顾望“啪”地一下扣上安全带,手扶上方向盘,直视着前方,一脸冷酷,“我想你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
“嗯……那么顾先生,我能知道原因吗?”
顾望瞥她一眼,“在询问之前,难道不该自己好好想想吗,宋小姐?”
还愿意陪她玩梗就是没多生气,宋念念装作小可怜样,捧着脑袋连连摇头,“想不到哇。能给点提示吗?求求你了……望哥哥?”
顾望好哄得很,一句称呼便让他丢盔弃甲,“……你要修整宋家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陈宋如都比我还先知道?”
“准确地说,你们是同时知道的……”宋念念头铁非常,被瞪了后又马上弥补:”是因为现在租的房子快到期了!租房也要钱啊,有现成的房子干嘛不住。”
“是啊,有现成的房子干嘛不住。”顾望幽幽地重复了宋念念的话。
宋念念知道他意有所指,讪笑两声,假装没听出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觉不觉得你对陈宋如有点……”她小心地权衡着措辞,“……凶。”
“你对他好像有点成见。”
“我对他没有任何成见。”顾望皱眉反驳。
是是,没有成见,没有成见次次见面说话都夹枪带棒,宋念念心道。
顾望郑重道:“我总得预防有人对你心怀不轨。”
宋念念不大认可,“哼?”她点了点顾望皱起的眉头,“不是有人心怀不轨,是有人醋坛子翻啦。”
“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呗。”
宋念念摊手,耸耸肩把目光移向了车外。也因此没有注意到,顾望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被她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