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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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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远方传来歌声，如梦似幻，如隐于雾气中般缥缈朦胧。迟然不自觉地循迹而去，脚下踩到一截枯枝，发出咔哒的声音。
“小麻子，挡什么道？！还不快滚？！”凶神恶煞的喝声传来。
“长那么丑就别出来晃悠了，亵渎了山鬼大人你吃罪得起吗？！”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迟然的后腰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摔飞了出去，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的手，血流如注。
背篓中的野果也摔了出来，被小孩争相抢食，咬了一口又嫌弃地丢到地上，“呸，怎么这么酸？真难吃！”
旁边有大人匆匆赶来，一怒之下给了孩子一掌：“拾荒者摘的果子你们也敢吃？也不瞧他多脏，吃了生病怎么办？”
不是的。
迟然每天都会去小溪里洗澡，有时甚至一天洗三四次。他打满补丁的衣服也被洗到发白，可他总感觉身上有一股浊气，怎么也洗不干净。
他们说他三代拾荒，父母业障深重误入深林葬身虎口，他听来听去只觉得那是别人的故事。
他没有田地，没有房屋，住在一个荒凉的山洞里。他没有吃的，也从不会去翻找垃圾堆里那些腐烂恶臭的食物，只是采些野果充饥。
是的，他对这个村子很陌生，对这些人很陌生，对自己的身体也很陌生。
他不习惯被人这样轻贱。
迟然目带寒光，冷冷地看着周围这些人。
“怎么？不服气？”
他的下巴被村里地痞用树枝挑起，地痞却在看到他寒星般的双眸时恍惚了一瞬。
这还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麻子吗？
“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啊……”
“你别说，还真是……”
“不如我们把它们挖下来，献给山鬼大人，山鬼大人一定会开心的，说不定还会给我们赏赐。”一人摩拳擦掌，恶意满满狞笑道。
几个村民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不由分说上前把迟然按住，屠户顺势递过来一把尖刀。
“放开我！”势单力孤，迟然挣扎不开，眼见刀尖距离眼球不过寸许，一道苍老的声音如及时雨般响了起来：“慢着。”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年迈的老村长拄着拐杖，在孙儿的搀扶下一步一咳地走了过来。
他的脸如同树皮般褶皱，饱经风霜，面容却是和蔼：“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小石头，他可是山鬼大人选中的人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有人满满嫌弃：“谁？这个又脏又丑的麻子？”
“山鬼大人怎么会选中他？别不是村长您搞错了吧？”
“祖坟冒青烟了。”
“他家祖坟不是被恶狗刨了吗？”
……
“行了，都消停点！”村长拿着拐杖敲了敲地面，威严道：“山鬼大人给我的指示就是这样，谁敢质疑，自己到庙里去问。”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在众人的理解里，山鬼即是山神，护佑一方水土，他们是不敢质疑神明的决定的。
“好孩子，”村长让孙儿递给迟然一套崭新的衣袍，又给了他伤药，叮嘱道，“把伤口处理一下，今晚好好收拾一番，换好新衣，明天就去玉女峰神庙吧。”
“成了山鬼大人的侍从，以后就不用再过这种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了。”
迟然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接过新衣，并没有被福气砸中的喜悦感，但他也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只安静垂下双眸，淡淡道：“好。”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神山玉女峰下着大雪，终年不息。
纷纷落雪中，少年形销骨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顶踱行。
迟然往掌心哈了口气，庆幸村长给的衣物还有些御寒的功效，不然怕是没撑到神庙自己便冻死在半途了。
说来也怪，明明山下气温如常，山上却是冰寒刺骨。
“救命！有人吗？救救我！！”
天地瞬间暗了下来，迟然听到了小孩的求救声，接着又是“啊！”的一声惨叫，凄厉无比，似乎正在承受非人的折磨。“救救我，快来人啊，救我……”
迟然朝着呼救处走去，看见一株形状怪异的树，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被血红的树藤缠绕，扎穿他皮肤的树藤蠕动着，像在吸食他的血液。男孩面庞已经发青了，神情扭曲地挣扎着：“我好痛！我好痛……”
“别怕，”迟然找遍了全身也没有利器，看着小孩的惨状心生恻隐却也无计可施，“我该怎么救你？”
小孩忍着痛说：“我……我是猎户的儿子，我靴子里有刀，你去拿来，砍断藤条，啊！”
迟然目光一扫，不远处有一只孤零零的靴子。
他救人心切也没多想，上前正要将靴子捡起来时，一扇毛茸茸的翅膀横空出现将他的手狠狠一拍，“你疯了？”
迟然定睛一看，是一只羽毛灰扑扑的鸡，灰鸡双眼圆溜溜地瞪着他，口吐人言：“捡了那个靴子，你这一辈子就成了那棵怪树的养分了！”
迟然顿了顿，“那那个小孩呢？不救了么？”
“什么小孩？那是和怪树共生的厉鬼，专门来找替身的！”
“死鸡，你又坏我好事！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小孩怒从心头起，也不装了，桀桀怪笑着，树藤疯长，四面八方朝他们袭来。
“快跑啊！！”
灰鸡被石子绊了一下扑棱着摔倒在地，迟然连忙回身将鸡抱起，铆足了劲儿拔足狂奔。疯长的藤蔓在后边追赶。
“快点，再快点！”
在藤条即将缠绕上脚踝的那一刻，迟然险之又险跑离了怪树的攻击范围。他将鸡放下，捂着腰喘着气，内脏仿佛都搅在了一起。
“喂，那边有棵梅树，你要不要靠一下？”
“那棵树没问题吗？”迟然有点应激。
“没有，这山里就那一棵有问题的怪树，其他的都正常。”
迟然拖着脚步过去，靠在梅树上，缓了一会儿俯身摸了摸灰鸡头，“今天谢谢你了，小鸡。”
灰鸡瞬间炸毛：“什么鸡？我是凤凰！”
迟然：“……”
“算了，我不跟你生气，你长那么丑，肯定没见过凤凰。”灰鸡气呼呼道。
“……”以貌取人算是被他用明白了，迟然面无表情：“是，你好看。”
“那当然！”灰鸡自信地抖了抖羽毛，“看在你那么有眼光的分上，我就勉为其难跟着你吧，走，带我出山。”
“你自己不能出去？”
“废话，这山里有结界，我能出去还用得着你？”
“我还要出去找人呢！”
迟然摇摇头：“小灰鸡，抱歉，我不出山。我要去神庙，当山鬼的侍从。”
“都说了我是凤凰，凤凰！算了，愚蠢的凡人，你叫我名字吧，我叫镜羽。”
“嗯？”迟然有些意外，“还挺好听。”
“那是当然！”灰鸡昂带着些傲娇：“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迟然开始头疼，捂着头蹲坐下，大脑空白一片，“我忘了。”
镜羽也察觉到了反常，用翅膀掀起他的眼皮，端详了一会儿，“可怜。”
迟然：“？”
“你魂魄碎裂，这具身体里只剩天魂，哦，身体可能都不是你的。”镜羽幸灾乐祸道：“原来你傻是有原因的，我原谅你了。”
“……”
忽略他的嘲笑，迟然闻言微讶，却也感觉在情理之中，“我身上有一股浊气，你闻到了么？”
镜羽闻了闻：“不是浊气，是死气。”
“你能看到我的魂魄长什么样子吗？”
“不能，也不感兴趣，反正没我好看。”
“……”
迟然思索了一番，决定：“去神庙吧，也许山鬼会知道些什么。”
镜羽不太赞同：“我还没去过，不知道上边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没去过？”迟然稀奇道：“看样子你应该在这山里待了挺长时间吧？”
“不想去不行吗？”镜羽开始恶声恶气，“所谓山鬼，即一般所说的山神，因为未获天帝正式册封在正神之列，故称山鬼。既然没有正式册封，连个神号都排不上，却理所当然地占据着神山，享受着人间的供奉，你不觉得很不合理吗？天帝为什么没有册封，难道不是因为神位不正吗？”
“我们凤凰天生就是神族，看不惯这种野路子，我不屑于踏足她的庙宇，看着心烦。”
迟然：“可我要去。”
“哎哎！等等我。”
……
神庙古朴，瓦檐上覆盖着白雪。庙门旁立了两株白梅，迟然微微皱眉伫立了一会儿。
“愣着干嘛？怎么不进去？”镜羽没好气。
迟然心神恍惚了一下：“在我印象中，稍微正经点的建筑都是坐北朝南，坐西朝东的房子夏天热得要死冬天冷得要死。官府寺庙最讲究了，墓地就反着来，坐南朝北。”
“关公的墓地，关羽的坟，嗯不是坟是冢，就是坐南朝北的。”
“关羽是谁？”
迟然脑子卡了一下，“我得找回记忆才能全想起来。”下巴微抬，道出违和之处：“这座庙，坐南朝北。”
一阵冷风吹来，镜羽打了个寒战，羽毛抖了抖，“你说这里是阴宅？”
“不确定，先进去看看。”
“喂，你别鲁……”
庙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迟然走在前面，镜羽紧随其后。
穿过幽径到了大堂，里面有两个人在烤火，确切的说，是两个鬼魂，烤的也是灵火。
一鬼察觉动静后站起身来，他的身材十分高大魁梧，面容严肃，见到迟然却是一喜，“你来了。”
迟然有些警惕：“你是？”
“别怕，是我传达指示让村长叫你来的，”鬼魂出声安抚：“我也是山鬼大人的侍从，我叫方厌。”
迟然看向另一个鬼魂，看起来是女鬼，有些木讷，也不出声，十分安静地待在一旁。她的身形娇小、身材有致，整个脸上却只长了一只眼睛，两只手掌如蒲扇般巨大，各长着一张大嘴。
“她也是山鬼大人的侍从吗？”
方厌瞪了他一眼，好像在气迟然的有眼无珠，“她就是山鬼大人。”
迟然：“啊？”
镜羽：“啊？”
方厌这才循声看向地面：“这只鸡是……？”
迟然提起灰鸡双脚将它倒着拎了起来，“供品。”
作者有话要说： “若有人兮山之阿……子慕予兮善窈窕”——屈原《九歌·山鬼》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杜甫《对雪》
镜羽不懂关羽因为他对人间不太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