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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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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二十三年春,风娇日暖,庭院的藤架葱葱郁郁,满缀鲜花,日光透过斑驳的绿荫勾勒出一个曼妙玲珑的身形。
司云意一袭红衣,卧在藤架下的躺椅上闭目小憩,身旁恭敬立着的侍女时不时用余光偷偷打量。
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此刻长睫微垂,美人如画,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前院忽然差人来报,轻轻一声“姑娘”传入耳中,司云意缓缓睁开双眸。
小侍女还在呆呆地瞧着,恰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顿时目光慌乱。
司云意嫣然一笑,不甚在意。
这小侍女都入府三日了,还老是偷偷瞧她,倒是可爱。
云意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小侍女又偷偷看了眼,面上浮出一抹红晕来。
前院的差使也是新来的,岁数也不大,低着头秉道,“姑娘,谢家三郎来提亲,太傅大人差小的来问姑娘的意。”
司云意眼皮微垂,闻言懒声道,“谢荀?还敢来司府提亲,看来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她这话,自然是指的前日在诸位媒婆面前放言,择婿有三不沾:
没她有钱者不沾。
没她好看者不沾。
没她显贵者不沾。
一时间难倒了京都所有想和太傅府攀亲的高门公子。
这三条,平心而论,再苛刻也没有了。
光是第一条,司家之豪富,放眼京都无出其右者。
司家不仅是三朝太傅府,司夫人的母家江南柳家亦十分富庶,涵盖粮食、钱庄、驿站、漕运等几十种产业。而柳家家主只有司夫人一个独女,尤其疼爱司云意这个宝贝外孙女。
司云意幼时下江南,跟着外祖父耳濡目染,学会不少经商之道,且行事张扬果决,不过十四岁便可独当一面。
柳家家主临终前,把柳氏商会尽数赠与云意,她也不负祖父所托,三年的时间,柳家名下商铺已开遍京都,乃至整个朔朝疆域。
故而,许多人觉得司云意所谓“三不沾”,不过就是打发来求亲之人的托辞罢了,于是这两日司家不再有不识趣的媒人来给她说亲了。
而谢三郎今日还堂而皇之地求亲,看来还在认为司云意喜欢他。
思及此,司云意眼底闪过一抹讥诮。
前世的她,的确是被谢荀的甜言蜜语所哄骗。
他温柔细心,连她府中的侍女都被他的温和、英俊的外表所折服,心甘情愿地听他差遣,甚至幻想有朝一日他成了司家的姑爷自己也能接近他。
于是她掉入了他的温柔陷阱中,与她府上的侍从侍女里应外合,制造数次与她偶遇,处心积虑地让她喜欢上他。
她这人若是真想对一个人好,他要什么都能给他买,她也从不畏人言,搞得全城皆知她对谢三郎有所不同。
若不是她重生了,后面她会“一不小心”醉酒,醒来便衣衫不整地在谢荀床上。
前世的她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喝醉了酒轻薄了谢三郎,毕竟他如此正人君子,温润有礼,于是更是对他死心塌地。
直到临死之前她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设计,一开始谋她,只是为了司家的权,和她的钱。
她信错了人,最终落得真心错付、家破人亡的下场。
重生那一日,她第一件事情,便是拒绝任何人求亲,尤其是谢荀。
第二件事情,就是把府上所有买来的仆役侍女尽数换掉。
笑话,她能花比别家多几倍的钱养他们,不是要养一群白眼狼的。
多的是人想来太傅府做工。
见司云意语气不善,小差使愣了愣。
自从他们三日前入了太傅府,姑娘待人都是极好的,从未在他们面前说过重话。
想来他家姑娘绝非传闻那般,对谢家三郎千依百顺、情有独钟。
“姑娘,那小的该如何回禀太傅大人?”
司云意轻轻勾起唇角。
“让他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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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下去,已到申时了。
一辆马车驶向郊外,在一座雄伟的楼宇前停下,上头金灿灿地题着三个大字“糜仙阁”。
司云意换了一身低调的素白罗裙,一片薄纱遮住俏丽的面容,带着一名护卫从侧门进了。
糜仙阁的阁主已经等候多时了,她甫一现身,便有人将她领了进去。
司云意头一次来,目光逡巡着。
前世曾听说过糜仙阁乃专门为权贵所建的销金窟,位置偏僻些,反而成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方便做一些能摆在明面的,和不能摆在明面的生意。
柳氏商会这几年在她的经营之下,扩增了不少名目,却从未染指过烟花之地。
她买下糜仙阁,是为了找一个人。
赵阁主见了司云意,急忙让出上位。
司云意出手阔绰,对于糜仙阁来说,有司家和柳家做靠山也绝对利多弊少,于是赵阁主很快答应下来,现下他虽还是阁主,可正头的主子可就是司云意了。
赵阁主在京都权贵中浸淫多年,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精,早就挑出两位相貌最俊秀的小倌在主厅中侯着了。
他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倌便眉眼含笑地朝她走来。
司云意细眉微蹙,身旁的扶光登时横臂护在她跟前,警告似的瞪他们一眼。
两位小倌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不必。”司云意冷声发话,“劳烦赵阁主直接带路便可。”
赵阁主愣了愣,心说这位司家二小姐的确雷厉风行,当初谈好的条件便是带她去罪奴坑。
他本以为司云意买下糜仙阁也是少不得要享受一番的,竟连糜仙阁最招牌的小倌都不看一眼,反而要去看那肮脏的罪奴坑。
罪奴坑本是贺大公子一时兴起提出来的一项寻乐的新点子,专门拿死刑犯取乐。
京中一些纨绔公子有折磨人的嗜好的,倒是会对罪奴坑情有独钟。
可司家这位金枝玉叶的二小姐,口味竟也如此之重么?
虽疑云满腹,赵阁主还是挥挥手遣退了小倌,恭敬地领她进去。
如果说前厅富丽堂皇,装潢奢靡,那么越往后走,越是阴暗腌臜,这里藏着京都最见不得人的勾当。
终于走到头,赵阁主扳动机关,眼前又豁然开朗,竟是清泉碧树,凉亭假山。
只是以石阶为界,另一半荒芜肮脏,黄黑色的泥土翻出,留下硕大一个天坑,四周放着的一干工具,是给贵人们“逗趣”的。
坐在亭中俯瞰,可以望见坑底。
赵阁主请司云意坐在视野最好的一处,边走边道,“姑娘来得不巧,这批罪奴已经没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贺公子命下面停了吃食已有两日,估计也没多少活头了。”
司云意心中咯噔一声,没有随着阁主落座,自顾自越过石阶,在坑口站定,往下一看。
只一眼,司云意便瞳孔紧缩,只觉心跳如擂鼓,饶是前世经历过战乱,也不曾见过这般可怖的情景。
罪奴坑约莫十尺深,眼下日落西沉,坑底被日光分出一明一暗两个空间,能看见数十个尸体横陈在地,坑底和四壁均能看见殷红的大滩血迹,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少年安静地靠坐在暗处一角,阖着双目,长期的不见天光让他皮肤看起来过于冷白,衬得脸上的鲜血和脏污更加刺目。
没错,是他。
司云意回想起前世见到谢池的场景。
彼时,谢池不再是谢家不受待见的庶子,而是手持先皇遗诏的天潢贵胄,清冷、尊贵。
现在的他却满身脏污、任人宰割。
关于谢池的过往,她几乎都是从谢荀那里听来的。
谢池自小被视为不祥,虽然名分上是谢荀同父异母的弟弟,二人的关系却极其疏离,甚至是仇敌。
因为谢池十三岁时,杀了谢尚书。
此后他因弑父被下了死牢,又被贺瓒选中投了罪奴坑,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罪奴坑,谁能想到他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真实身份居然是圣上亲生子!
前世他手持先皇遗诏,把垂帘听政的贺皇后踢下龙椅,肃清被贺家一手遮天的朝堂,救万民于水火,成为人人敬畏、惮赫千里的新帝。
可惜那时司家已经被贺家所害,除她之外司家满门覆灭。
如今一切都还未发生,司家仍是当世最为显赫的大家,可她知道,只有谢池能救司家。
赵阁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司云意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
“这罪奴本是二十个,贺公子定的规矩,每日只给他们一半人的吃食,这些死刑犯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至于这游戏的乐趣嘛,就在于看他们自相残杀,原本还可以下赌注,赌明天死的会是谁。”
他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现在只剩他一个,也赌不了了,要不姑娘可以尝试一下这根长棍,也是极好玩的。”
司云意藏在面纱下的脸晦暗不明,看向旁边几根长棍,棍身血迹斑斑,想来被用过不少次。
赵阁主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这少年真是命硬,比他壮硕数倍的彪头大汉都死于他手,贺公子让人饿了他两日,今早一看,还有气儿呢!”
他只顾绘声绘色地讲述,没注意坑底的少年早已缓缓睁开双眼。
从他说第一句时,少年便已经醒了,长时间的警惕让他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
这一套说辞,他已经听姓赵的说过无数遍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带来寻乐子的人。
个个衣冠楚楚,个个人面兽心。
他淡漠地抬眼,那是一个一身素净白裙的少女,下半张脸罩着面纱,日光洒在少女额上,如添了一份神性。
谢池心中嗤笑,能来这里的女子哪个是良善之辈。
他握紧双拳,背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心中划过杀意。
上回来的那个女子,居然想让他做面首,他不顺着,那女子便用长鞭甩他,坑底躲无可躲,他便麻木地让鞭子落在身上,等她终于觉得无趣才停手。
这回来的这个若是再敢折辱他,他便是拼尽全力,也要让她陪葬。
刚这么想,眼前突然垂落一根麻绳。
谢池出乎意料地一愣,仰头,见那少女趴在坑口,“抓住绳子!”
这是头一个让他上去的。
又想耍什么花招?
谢池犹豫了一瞬,还是抬头抓住了绳子。
先出了这个该死的坑再说。
等到扶光把少年拉出坑口时,司云意的心再一次揪紧。
少年的手臂几乎没有一片完好之处,他抓着绳子的手因为摩擦而洇出鲜血,少年面上却似不知疼痛一般。
等到少年完全出了天坑,恶狠狠、凶巴巴地看着她时,司云意才开始重新审视他这副模样。
明明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却还能看出少年相貌不凡。
谢池无疑是俊的,前世她就这么觉得,只是比起三年之后的他,这会少了些沉稳和霸气。
唯独这双眼眸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看似平静无波,仔细瞧却能咂出狠绝的味儿来,这般俊朗而倔强的少年,若是身份高贵便无人敢惹,可若是身份低微,便让人生出想驯服的冲动。
他表现得再如何倔强,也遮掩不住满身的伤。
司云意暗自叹了口气,示意扶光把他背起,便要打道回府。
赵阁主自方才被她不耐烦地打断之后,便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司云意这就离去,心下了然。
原来司家小姐不是不爱小倌,只是眼光较为独到罢了。
他从前没仔细瞧过,这少年倒是比他糜仙阁的小倌长得还要俊些。
可惜被司云意捷足先登了。
他正目光贼贼地盯着她的背影,只见少女去而复返,径直朝他走来。
他甫一挂上笑脸,却见她面纱之外的双眼一弯,遽然抬腿,给他胸口狠狠来了一脚。
赵阁主毫无防备,摔跌在坑底和尸体来了个面对面,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只听少女居高临下道,“赵阁主,这罪奴坑好玩,你在此待着吧!”
说完不顾赵阁主撕心裂肺的求饶叫喊,封锁机关,这才准备离开。
却在刚踏出门,准备上马车时,听得背后熟悉的女声响起。
“司云意,你敢抢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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