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住》九节111

34、很失望

　　“最近你感觉怎么样？”
　　“之前是时好时坏，这两天变得很糟糕。”
　　“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嗯。”
　　“可以说出来吗？就像我们之前交流那样。”
　　“我不知道。”
　　“或者我们可以聊点其他的，放轻松一点，比如你最近看了什么电视剧吗？”
　　“没有。”
　　“那，有看什么书吗？”
　　“嗯，我重温了《北欧神话》。”
　　“有什么有意思的可以和我分享吗？”
　　“‘唯一不是骑马而来的是力量之神，有一把红胡子的托尔。他喜欢从彩虹桥下面徒步涉水而来。’我很喜欢这一段。”
　　“很有画面感，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句子。”
　　“嗯，好像我也看见了他徒步涉水走来。”
　　“现在放松了一点吗？”
　　“好多了，谢谢。”
　　“我们来做个测试好吗——还是你有话要说？”
　　“我记起来了。”
　　“那段记忆吗？”
　　“嗯。但是……抱歉，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没关系，你不用勉强自己。”
　　“那段记忆是关于我和另一个人的。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但我还是伤害了她，我污蔑她，抛弃她，我侮辱并且摧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渴望过重逢——我看到那封信，我写给她的，但是她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都是借口，我十恶不赦，却还渴望能再见到她。我们确实重逢了，上次我提到的校友就是她，她还是那么迷人，我总能被她吸引……但她看向我的时候，应该只有恨和恶心吧。”江因月说完这一大段话，才喘了一口粗气，她说得很快，即使停顿也很快就接上了，好像担心自己无法说完这一切似的。
　　秦漾做了个大胆的猜想，然后她的情绪就变得极其不稳定，无法再理性地与江因月进行交谈。她努力克制着，尽量温和地说道：“江小姐，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吧。”
　　江因月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点点头说：“好的，今天也谢谢你，秦医生。”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你接下来一系列的心理咨询需要移交给我的同事。”秦漾甚至没有看江因月，她放空了眼神，语气平淡，“当然如果江小姐你要退费，肯定是可以的，因为这是我的问题导致的，我会和前台说好，你去办理一下手续，钱会全额退回你的账号。”
　　江因月感到茫然，但又很快理解了，可能秦医生也觉得她这样的人可恨吧。
　　“不需要退费。”江因月自嘲地笑了笑，走出咨询室又转身，看着秦漾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秦医生，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求得原谅吗？或者不原谅也可以，我还能爱她吗？”
　　“我不知道。”秦漾说完这四个字，就关上了咨询室的门。

　　江因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的，反正走了很久很久，脚也很痛，好像还闯了一两次红灯，人行道的监控很大声地提醒了她，但她好像在梦游，没法准确地分清现实与梦境。
　　她回家倒床就睡着了，也没洗漱。
　　这似乎是她这些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什么梦也没有做——但也许现在经历的一切才是梦。
　　唯一糟糕的就是她忘记开勿扰了，手机锲而不舍地振动着，终于把她从熟睡中摇醒了。
　　是母亲的电话，暴怒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江因月，谁让你偷偷去看心理医生的？你还瞒着我！之前问你去干嘛！你还撒谎！江因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那一个健康的人她能看心理医生吗？别人都会怎么看你？都以为你是神经病！”
　　江因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流着泪轻声说：“妈妈，我难受，我痛苦，所以我去看心理医生。我瞒着你是因为你不愿意我去接受治疗，我撒谎是因为我不想和你争吵。别人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精神病……”
　　胡钰完全听不进去，怒吼道：“江因月！你读书读哪去了？！你在这发什么疯？你……”
　　“我就是有病！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吗？为什么还要逼我？！”江因月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江因月！你怎么回事？！”胡钰气到发抖，手机都快要握不住，“我含辛茹苦养育你，就换来今天你这样和我说话吗？你和你那个死人爸有什么分别？一样是狼心狗肺！我为了你我做了多少？！你高中毕业发神经！是我陪着你去治疗！你大一的时候又生病！是我陪着你走出来！你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服侍你我心甘情愿，就希望你好好学习能考个好大学，结果你呢？高考一塌糊涂，勉强去一个本地的师范，我有说你什么吗？我还不是陪着你，我想着只要你努力，那么高考就不是决定你的最后一关！江因月，做人不能没良心！是，我知道我催着你谈恋爱催着你结婚，你不高兴，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你又能怎么办呢？你就是存在在这世界上的人，你就得按照这个活法来！我死乞白赖我求着你去恋爱，我为了谁啊？我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有个好家庭，为了你不至于孤独终老！真要说我有什么错！我就是当初不该和你那个死人爸在一起，在一起也不该生下你！离婚的时候就该让你跟着他！横竖你们都是一样没感情的，还嫌我啰嗦，你们在一起落得清净自在！江因月，我真是没想到……我做你的妈妈，做得这样失败，我拼了命咬牙想要给你的，全都是你不想要的……”
　　江因月没有再说话，手机扔在一边，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江因月，你真的让我很失望，很痛心。”胡钰说完这句话，挂断了电话。
　　江因月闭上了眼睛，抬起头，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如果这一刻是世界末日就好了，毕竟懦弱的她只能祈求外物的判决，自我无力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