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住》九节111

15、春不住

　　贺汀坐在沙发上，父亲从门外走进来，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
　　从前每次父母吵架了，父亲总要来这里哄母亲回家，那时候的父亲看起来格外高大，好像能与这个老房子并肩似的，而母亲总是气呼呼地说“要不是为了贺汀，我早就和你离婚了”，每次听到这句话，她便觉得既骄傲又惶恐，骄傲自己成为了父母的纽带，又惶恐自己在某一天会失去作用。后来，她果然变得不再重要了，父母还是选择了离婚，她就搬到这来和姥姥一起住。开始的几年，父母也会偶尔过来，给她添置新衣服，买很多好吃的，但是她总是沉默着——企图用沉默去反抗父母自私的决定。再后来，母亲嫁到外地去，有了自己的新家庭，父亲也再婚了，父母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一年也不会见一次面，他们完全地抛弃她了。
　　姥姥离世之后，她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贺汀在父母再婚之后，就很少哭了，她觉得哭很没意思，既浪费力气又挽回不了什么。
　　此刻她看见父亲走进来，她却突然觉得有一点鼻酸，她有好多的怨气想要大声喊出来，她也有好多委屈想要哭诉。但是最佳的时机已经过去，她只剩下面无表情的沉默。
　　父亲没有从前那么高大，鬓角也有了白发。看见贺汀的时候喊她：“小汀。”
　　贺汀捂住了脸，她不想听接下来的话，她不想被要求认错，她只不过想要爱，她没有错。
　　“小汀，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你。”
　　贺汀有些愕然，父亲居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父亲在和她道歉。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童年时想要一个道歉想疯了，想到不吃不喝，想到彻夜流泪，但是没有，父母各自离开了，没有人给她一个道歉。
　　“你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你可以和爸爸说。”
　　贺汀抬起头望着父亲，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和你学校联系过了，你不会受委屈，你可以说出你想说的……”父亲拿出手机，他拨号的时候手在颤抖，贺汀盯着看以至于忘了阻止他拨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声很熟悉，是她们的班主任方洁。
　　“是这样的，贺汀爸爸，江因月同学那边已经交了一份检讨上来，她指认是贺汀引诱了她……”
　　父亲怒不可遏地打断她说：“不可能！我作为贺汀的父亲，我很了解她！她不可能……”
　　贺汀这下真的落泪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父亲看着她，停止了说话，过了两三秒，说了句“抱歉”，然后挂断了电话。
　　“爸爸知道你委屈，你可以和爸爸说，爸爸会解决这一切……”
　　贺汀想要擦掉眼泪，但是越擦越多，她便放弃了，任凭眼泪流下来，笑着问父亲：“之前你说的出国，还作数吗？”

　　江因月去了那家炸串店，乔诗见到她没有什么好脸色：“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贺汀，她去哪里了？”江因月说，“我就问这个，然后我就出去。”
　　“她出国了，你别再想联系她。”乔诗转身往后厨去了，不愿再与她多说。

　　高三毕业聚会那天，江因月打开很久不用的□□，看到一年前空间有好多条私密留言，她一条条地往前翻，时间在向前狂奔，而留言在一点点往回走，她感觉到胸口又痛又闷，明白了心碎的滋味。
　　[我爱你。]
　　[但是真到了那一天，我肯定会悄无声息地逃走。我实在不想和你说“再见”，也不想看见你哭。]
　　[我也会祝福你的，发自真心。]
　　[我算过了，你会有光明的未来，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如果有一天要说“再见”了，你也不要难过。你难过的话我也会难过的。]
　　[希望你开心。]
　　[虽然思考起来很困难，但我会全力奔赴的，奔赴向有你的未来。]
　　[我知道你担心被别人当做异类，但是没关系的。对我来说，如果十几岁的年纪能和你快乐地在一起就足够了，未来太遥远了，思考起来太费劲了。]
　　[好想你啊。]
　　[亲爱的江江，最近你都不理我，所以我就来这里留言了。]

　　“阿月，你哭了？”因为醉酒而脸上通红的苏小米凑了过来。
　　“嗯。”江因月擦了擦眼泪。
　　苏小米安慰她说：“为什么哭啊？舍不得大家吗？没关系啊以后可以常联系……”
　　“是夏天了啊。”江因月看着呼呼吹风的空调，低声叹息，“欲留春，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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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汀：

　　对不起，我太想你了，所以在这里写下了一封不会寄出去的信。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也不会想收到我的信，你大概永远也不想听到任何与我相关的消息了吧。
　　明明知道你不会看到这封信，但我还是很紧张很紧张，字斟句酌地思考着，如何才能告诉你，我其实很爱你，一直都是，未来也是。但我不配爱你，我撒谎了。即使我也不认为那是错，但他们断定那是错，于是我把罪过都归咎于你，自己全身而退。
　　我总是做梦，梦到你和我，梦到我们。我享受你给的爱，享受性，却不享受和你在一起，我是胆小的，我害怕被别人当成异类。
　　想必你也懂得爱与恨不过一念之间，所以你在这时候离开，留给我的全部都是与爱有关的回忆。挺好的。
　　真好笑，我又在自说自话了，明明是我逼着你离开，我却又在替你撒谎。
　　写这封信之前，我想要告诉你，现在一切都挺好的。但写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对你说，一切都糟透了。
　　贺汀，你还爱我吗？如果还能再见的话，你还会爱我吗？还会再见吗？
　　我多么希望你幸福。但又实在无法祝福你。我真恶心。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再也不要爱上和我一样的人，请你再也不要爱我。
　　但我控制不了，我还是爱你。比从前更加爱你。我最近在总在想，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想陪在你身边，我可以变成一个发圈，绑在你的头发上；或者变成一粒纽扣，在离你心脏最近的地方；又或者变成一双靴子，陪你走过漫长岁月。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即使你不爱我，也不需要我。
　　对不起，让你被我这样懦弱又恶心的人爱着。
　　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