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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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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予静一怔,扭头避开他专注的目光,瞧见前面的花灯摊子,“我们去那里看看!”
中秋已过,元宵尚远,在摊子前驻足停留的行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人提着灯笼离开。
刚走过去,摊主便迎上来,圆脸堆满笑容。
“两位是来买花灯吗?我这是老摊子了,用的骨架和灯纸都是最好的,您往周围打听打听,就没人不说个好字。”
宋予静附和地笑笑,没有看挂在架子上的花灯,直接往旁边一指:“您这儿还能做灯笼吗?”
“当然可以。”摊主一口答应,引着她往前走,“您想做个什么样式?”
七夕的时候,容珩教过如何做灯笼,她暂时还没忘记他讲的要点,应该还能顺利做出一盏新的花灯。
但她现在想提高一下难度。
宋予静扫了眼摆着的各式物件,向摊主付了钱,“您去忙吧,我知道怎么做灯笼。”
收了钱,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成,姑娘,这些东西都随您用,要是还缺什么,您再喊我一声,保证给您准备妥当。”
她点点头,认真看过堆蝶的骨架,从里面选了一副鲤鱼骨架。
鲤鱼灯用的篾条软而严实,提起来的时候,鱼身摇动,鱼尾摇曳,活灵活现,犹如还在水里一般自由自在。
她戳戳鱼尾巴,再抽出几张灯笼纸,回想容珩之前所讲所教,迅速糊在骨架上,又晃了晃灯笼,灯面平滑,灯纸糊得很紧实,完全没有掉落的迹象。
“你看!”她将灯笼提到容珩面前,“完全没有起褶皱!”
容珩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打扰她,此时才肯定道:“糊得非常好。”
“那也是你教的好!”
顺利将灯纸糊表,便已经成功了一半,宋予静调好颜料,提笔开始上色。
她选了纯正的红色,沿着鱼背一路画到鱼尾,鱼腹用了浅白色,红白相映,勾勒出一尾灵动有趣的鲤鱼。
又均匀地涂抹剩下一些不足后,她蘸足墨水,握紧笔杆,慢慢开始涂画鱼眼。
正所谓点睛之笔,眼睛画的好,鲤鱼灯才会更添几分奇彩。
画完左侧的鱼眼睛,宋予静盯着看了半晌,往旁边一推,问:“我觉得好像画的不够漂亮,你说呢?”
容珩看了眼,缓声回答:“如果你认为不够漂亮的话,那它就是不够漂亮。”
这算什么回答?
她又低头盯着鲤鱼灯,握住毛笔,迟迟不敢落下。
“需要我帮忙吗?”容珩问,“我可以带着你画。”
七夕时有过类似的经历,宋予静并未多想,应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笑了笑:“不麻烦。”
随即,容珩走近几步,停在她的右侧,直接握住她的右手,蘸足墨水,徐徐落在灯纸上。
笔尖流转,勾画出漆黑有神的鱼眼,鲜活灵动,的确比她之前画的漂亮多了。
宋予静暗自感慨,视线顺着笔杆往上,落在盖住她的手。
修白如玉,掌心温暖,贴在手背,画笔转动时,略一用力,握得更紧,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
因为要提笔作画,他卷起广袖,往下滑落几分,露出手腕,腕骨微微凸起,恰好卡在洁白的里衣袖口。
沿着广袖往上,越过坚实有力的臂膀,她看见整齐紧密的衣领口,下颌线流畅,完美无暇,面如冠玉,薄唇微抿,饮过桂酿时,染上些许深色的水痕。
密密匝匝的睫毛垂落,眼帘半阖,遮住深邃的幽眸,倏忽一转,眼瞳里含着笑意,浅浅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好近。
鼻翼间萦绕着一股清雅淡香,伴着馥郁清甜的桂花香与浅淡的酒香,像一张细密的网,铺天盖地,将她彻底笼罩其中。
明明桂酿不算烈酒,更多是桂花香,她虽然多饮了几杯,也不至于脑海里晕晕乎乎,连四周行人脚步声谈话声都听不清。
她似乎看见他轻启薄唇,模糊的几个字传入耳中。
宋予静恍然惊醒。
先前在酒楼里被强行压下的燥意再度升腾,他掌心的暖意传到手背,一起化作汹涌滚烫的热意,肆无忌惮地蔓延,漫过脖颈,在脸上炸开,烫得耳尖仿佛被火烧。
“你!”开口时,她差点咬到舌头,“你、你干嘛靠这么近?!”
容珩微微一怔:“在帮你画画。”
“那……那也不……不用靠这么近!”
宋予静往后一缩,心里乱做一团,嘴上却不肯服输。
“虽然是我请你帮忙,但是……但是你不能……不能……”
一连说了几个不能,她越说越心虚,声音越来越低,余光瞥见刚画好的鲤鱼灯,后面斥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
容珩忽然松开她的手,往后倒退几步,与她拉开足足三四尺的距离,远远地站着。
天色渐黑,太阳快要落山,远处楼阁的影子投映在地面。
他站在阴影里,垂首而站,视线规矩地落在地面,不再看她。
浆糊一般的脑子渐渐清明,宋予静呼出一口热气,强压下内心烦乱,抬头看见身形落寞的容珩,心中一紧。
是她请他帮忙作画,靠得稍微近些,也是常理之中,她不能反过来怪他。
灯笼已经全部做好,她提灯小跑过去,迅速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反应太大了,你好心帮忙,我不该那样凶你。”
容珩摇头,语气温和如昔:“无妨,你不必在意。”
她咬住下唇,想开口解释原因,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手指不停抠弄灯柄。
“时候不早了。”容珩说,“我送你回家。”
她又看了他几眼,低声应好。
已近傍晚,行人各自归家,不远处炊烟袅袅升起,隐约飘出饭菜的香味。
宋予静点燃蜡烛,驱散前路的昏暗,与容珩一起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发现有点不对劲,与往常相比,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她转头去看容珩。
以往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如今足足隔了一尺多,中间还能再站一个人,一眼看过去,与陌生人相差无几。
她连忙跑过去。
容珩被她的脚步声一惊,朝她笑笑,却悄悄往旁边挪动。
瞧见他躲避自己的动作,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舒服,宋予静紧跟上去,“别隔那么远嘛。”
话一出口,她自个儿都觉得不好意思。
怪他靠得太近的是她,现在不想他隔得太远的也是她。
她不敢再提先前之事,半真半假道:“天太黑了,我有点害怕。”
容珩脚步一顿,立时往她的身边靠近,比以往更近,走动之间,两人垂落的衣袖互相轻碰。
心里那点烦闷瞬间消失,宋予静笑了起来,往他的方向偏移灯笼。
回到公主府,她直接把鲤鱼灯塞进容珩的手里,“天黑,你带上这盏灯笼。”
鲤鱼灯被她提了一路,灯柄残留一丝她掌心的暖意。
“好。”容珩握紧灯柄,“你最近还要忙着看账册和铺子吗?”
“应该不用。”宋予静回答,“我已经看的七七八八了,这样年末的时候会轻松些,所以最近不忙。”
“劳逸结合,不必太操劳。”他停了一下,“若是有空,我写给你的信,还请及时回。”
“我保证会及时回信。”她挠挠脸颊,解释道,“之前是因为太忙了,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容珩轻声道,“我愿意等的。”
目送宋予静安全地走进公主府后,容珩这才转身返回国公府。
一路直接回到世子院,他径直越过正屋,走进特意改为做木工的后罩房。
屋里点了灯,案几上依次墨斗、曲尺、锯、凿等,整齐有序,各样木料依次靠在墙壁,地面打扫得干净,几乎没有木屑。
容珩将鲤鱼灯放到灯下,一边细看,一边从头到尾摸过骨架,摸清构造后,小心地放在架子上,又拿起旁边削剔好的木料,重新摆正放好。
尔后,他走进书房,在书案铺好画纸,笔尖起落,绿叶金花跃然纸上。
容珩盯着细小璀璨的桂花看了半晌,缓缓展开另外两副画卷,春日粉色桃花盛开,花瓣飞扬,夏日纯白睡莲静立,恬淡幽雅。
再看一眼秋日金桂,他忽然开口:“来人。”
守在屋外的小厮应声而进。
“去拿一面镜子。”
小厮惊讶地抬起头,呆呆地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话。
“怎么?”他卷起画,声音淡淡,“偌大的世子院,难道连面镜子都没有。”
“小的知错,世子稍候,小的这就去找镜子。”
小厮匆忙行礼,快步往外走。
容珩将两幅画放进卷缸,重新抽了张新的画纸,挥笔落下,刚画出几粒桂花,屋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没有抬头,“先放着吧。”
小厮恭敬地将镜子放到案上,“是,小的告退。”
画上两片绿叶后,容珩放下笔,从小匣子里取出一卷纸卷,缓缓展开,指尖抚过纸上的签诗。
宋予静还单纯地当他是朋友,没有别的心思,幸好她没有厌恶排斥他的靠近。
容珩不信神佛,此刻却虔诚祈祷签文所言非虚,他与她是天定姻缘。
他轻声一叹,重新卷好签文,放回匣子里,瞥见案上的铜镜,迟疑一瞬,最终还是拿起镜子,望着镜中的面容。
至少这副皮囊还算合她的意。
容珩缓缓勾起嘴角。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