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叶蓁蓁》恁咋不早说

3、第 3 章

　　夔州

　　许氏上下一齐聚在城外，正正中间是穿着甘蓝色绫罗，头戴绣珠鸦青色巾帼的许老夫人，她素来喜静，深居简出，不问凡事，今日不知道是何缘故居然出城来了，惹得行人驻足观望。

　　“来了！”随着小丫头的一声叫唤，众人齐齐朝天上望去。一只云舟缓缓慢飘来，上面挂着叶氏旗帜，虽然有些损毁的痕迹但却无损这云舟的奢华。

　　叶蓁裹着朱红斗篷，斗篷小帽掩住发髻，只看得见帽沿儿一圈雪白绒毛，中间有张带着病容的脸。她戴着的红玉髓项链，腰间垂的着一串串珍珠洒落深红裙摆，明明是俗世打扮，可是偏看着像是飘飘然羽化登仙的样子，颇有些人间留不住意味。

　　许老夫人听她传讯来说尸林里出了事情就连夜睡不着觉，现在看她平安来了才安定些。

　　“我的心肝蔻蔻受苦了。”许老夫人上前抱住叶蓁哭起来，仔细瞧过她身上每一道伤口。眼看着老太太哭得止不住眼泪，她身旁的女使慌忙宽慰起来。

　　“老夫人，眼下小小姐平安来夔州就好。尸林遇险，想必她受惊不已，不若咱们先回城内休整。家主等候着呢，想必有不少情谊要叙。”

　　叶蓁擦擦眼泪，自从前世离开夔州以后，她与祖母快百年时间不见了。怕徒惹她伤心，于是赶紧附和着，“祖母，先回城内吧，我有许多话要与你们讲呢。”

　　待到了府上，叶蓁远远看见了许老家主。他年轻时候游遍天下救人，现在老了却困宥在轮椅之上，近些年来脾气越发暴躁，连许老夫人都不爱搭理他，可眼神看向叶蓁时却难得多了些柔和。

　　“祖父！”叶蓁欲要行一礼，却被他用眼神拦下。

　　“我又不是你父亲那样迂腐脑袋，养孩子和养个下臣一样。在祖父家不许拘礼，和小时候一样玩闹就好。”许老家主咳嗽两声，开门见山的说着，“你父亲那个王八蛋，哼！简直混账！”

　　叶蓁听他语气不善，于是追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许老夫人瞪了老头子一眼，遣退了边上了人。

　　“傻蔻蔻，你还不知道？”

　　叶蓁问，“是与裴煜退婚的事情吗？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她来时在尸林已经正主裴煜说过这事了。

　　许老夫人摇摇头，“要是只是退裴家的婚也罢，可你父亲做的太过，前脚刚刚退婚孤儿裴煜，后脚就应下了南宫家的提亲。”

　　叶蓁眉头皱起，南宫家，前世来提亲可没有提前得这样早。

　　许老家主语气更难听些，“那叶远鸿就是个混账，南宫家来提亲的人是谁？南宫远明……那样的纨绔子弟，还未成婚就花名远传，府上养着几房小妾，修行更是一塌糊涂，托了个好胎当人的银样镴枪头。你父亲居然同意了这提亲，真真是疯魔了。”

　　许老夫人听他说起来鼻子又是一酸，“可怜你母亲为他操持家业去得早，他叶远鸿却是一点旧情也不顾，只为他家中荣耀，不为我的蔻蔻想着。”

　　许老家主或许是想起了他嫁去叶氏后早逝的大女儿，叶蓁的母亲，心情难免沉重些，“裴氏家风清明，裴煜虽然阴沉些，但大体是个好孩子，我和你祖母还能装聋作哑说好。可是南宫家这门亲事，无疑是将你往火坑里推啊。”

　　叶蓁低头，裴煜何止是阴沉了些。

　　她其实哪个都不想嫁，与裴煜的婚事不是她决定的，现在这门依旧不是，她似乎永远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着。

　　“大不了就不回他青州了，就在祖母这里呆一辈子。我和你祖父养着你，谁也不嫁，以后等我们仙解了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许老夫人说着这话来，声音却是多了几分肯定的意味。

　　许老家主应承着这话，“你祖母说得对，你舅舅那厮天天没有个正形的，将许氏的基业交给他，我放不下心。你此次来了夔州，就算我们一家团圆了，以后便在夔州主理许氏的产业……”

　　叶蓁刚刚要开口拒绝，却听见回廊后有人影绰绰。人还未至，声音便先到了。

　　“又说我呢！好蔻蔻，你看看你祖父祖母偏心成什么样子，我看您二老再合计合计把我撵出夔州得了。”

　　许颂寒摇摇晃晃走来，腰间装酒的葫芦已经倾倒，想来是已经喝个精光了。他人高八尺有余，面若冠玉，人恣意率性。他行事浪漫不是夔州望族贵女们结亲的好人选，但却是叶蓁这些小辈最喜爱的开明长辈。

　　“舅舅，你今日又饮酒了。”叶蓁躲着他满身酒气，藏在许老夫人身后。

　　许颂寒轻晒一声，转着圈打量叶蓁。

　　“十多年不见了，蔻蔻你怎么还是和小豆芽菜一般样子啊。”许颂寒挠着头，也许是喝了酒，他接着说：“倒是和阿姊长得越来越像了。”

　　他定了神，突然落寞起来，刚要饮酒却发现葫芦已经空了。

　　“沽酒去了！”他挥挥手离开，只留许老家主刚要开口责骂。却见他早有预料一般，大喊了一声，“今朝有酒今朝醉！”

　　叶蓁倒是觉得他和以前并无二般。

　　“你看他那不着调的样子，近些年更荒唐了，虽然修行可修的东西却杂七杂八的。今天炼器，明天炼丹，后天又去学剑……”许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共生一儿一女，女儿早逝，儿子又不成器……

　　三人话又深了，直到星月初明时，叶蓁才被二老放回去。住的还是她以前的阁楼，收拾得与她离开前别无二致，想来是精心打扫的缘故。

　　她遣了丹朱去安睡，互道了晚，刚刚躺上床榻时却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拉起来了。

　　叶蓁惊醒，却看见一个纸皮傀儡用力的摇晃她的指尖，见她注意到了自己，开心得蹦跳起来。

　　叶蓁看着那绿豆眼睛便立刻记起来了，这是裴煜给她送止血丹时候用的小傀儡。

　　“你……裴煜？”叶蓁试探着，但凡这纸皮傀儡不对，她就把它烧了。

　　纸皮傀儡明明是豆豆眼，可是意外的流露出委屈的神态。

　　它跳下床去，一路飘到叶蓁的八仙桌上搁置的书籍上，而后蹦跳起来。叶蓁跟过去，却发现它纸手上沾了茶水，在她的书上写着东西。

　　她定睛一看，认出来“不丑”这两个字。

　　她的确是说过这傀儡长得丑，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跟着来的吧。裴煜做的傀儡和他本人一样记仇。

　　叶蓁刚要将它扔出去，却被它抱住指头。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变得不丑？”

　　小纸人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不叫你主人……”叶蓁顿下，裴煜才不会承认他画得丑。而且傀儡一旦被点灵，一辈子基本就固定是那样子了，裴煜应该不会有闲心费大力气来给它重新画脸。

　　纸皮傀儡用纸手擦着眼睛，好像哭泣的样子。

　　叶蓁愣住，它……居然还会这招。裴氏的傀儡术也太灵活些了吧。

　　原本想要拒绝的叶蓁却灵机一动，若是她将自己的一缕神丝放置在这小纸人身上，等他回到裴煜身边的话，岂不是能时时刻刻观察裴煜的动向。

　　裴煜一但有异动，她可以时时知道。他若是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她也可以及时赶到阻止。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得等我一下。”叶蓁迅速穿好衣服，将小纸人揣在怀里，也不敢提灯，借着月色去了许氏的藏书阁。那里应该有教人怎么给傀儡换脸的书。

　　许氏藏书颇丰，叶蓁最爱看的是些话本，不曾关注有关于傀儡的书籍，找起来不是一般费力。又要偏得小心翼翼，不让人发现，速度实在是慢了些。

　　等她好不容易取出一本书来，却听见背后低沉的一声。

　　“干什么呢，自己家里偷鸡摸狗的。”

　　叶蓁刚刚紧着的心放下来，这声音是舅舅许颂寒的，他好说话。

　　许颂寒让她从梯子上下来，抄着手皱起眉头一脸审视。

　　“来找找有什么话本看，我睡不着，舅舅也赶紧回去睡觉吧。”叶蓁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刚刚要跑，却被许颂寒揪住辫子。

　　藏在叶蓁袖子里的小纸人落了出来，许颂寒半跪捡了起来，那小傀儡恐惧得发抖。

　　“裴氏的东西。”许颂寒一眼认了出来，叶蓁要抢回来却被他兜着圈子转。

　　“不会是裴煜的傀儡吧……”许颂寒带着些玩笑的意味，欲拨动了小纸人的手，吓得小纸人拼命挥舞起手来。

　　叶蓁一把夺过，将它再次藏在衣襟里。

　　“不是！”

　　许颂寒却笑了一声，“敢情你们是退婚不退情呢，他的东西你这样宝贝着。”

　　叶蓁急起来，说什么浑话，她怎么可能喜欢那个魔头！她刚刚要反驳，却突然想到什么，顺着说了下去。

　　“小舅舅，你待我最好了。别告诉祖父祖母，我就是用傀儡传几句话给他。”

　　许颂寒揉揉眼睛，显然不太相信，“传话用得着躲藏书阁？”

　　叶蓁补充道，“我们的婚约现在作废了，都明面上见他的都要避嫌，更何况是传讯。他四处奔波查裴氏被灭门的案子，我就是想分一缕魂在傀儡身上陪伴他罢了。”

　　为了引证自己的说法，叶蓁取出小纸人，它也很聪明的点了点头。

　　不对！它明明是来求叶蓁帮他换脸的。

　　许颂寒这才放下手，“分魂可是用不好就出事情的秘术，没有人护法你也敢偷摸用，你就不怕你祖父祖母知道了气昏过去。”

　　“那你来帮我护法吧！”叶蓁顺着他的话往上爬。

　　许颂寒有些犹豫。

　　“你若是喜欢原来那个未婚夫绑来夔州就好了，何必如此这般。”

　　许颂寒还真有几分认真的意味，他道，“不然舅舅帮你绑回来 ，栓在你身边，也省得你担心。”

　　叶蓁拼命摇头，缩了脑袋。

　　“帮我吧，舅舅你知道的，我母亲去得早，她还活着的时候很喜欢裴煜呢。舅舅！”

　　许颂寒看着叶蓁一脸哀怨，也想不出反驳她的话，她惯会说这些软话，尤其是说到了他早逝的阿姊。

　　“我可真是搞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子的事了，你回头也别告诉你祖父祖母我在藏书阁喝酒的事情，乱了家规的。”

　　这算是同意了。

　　叶蓁安抚纸人，偷摸告诉它等先应付过去再帮他换脸。

　　等许颂寒席地而坐入定护法，她也闭上眼睛。

　　分魂术是最需要安静的，可是刚刚起术，藏书阁却被提着灯的守卫们将门打开了。

　　“谁在里面？”

　　许颂寒为了掩护叶蓁，站立起来挪到门口，他佯装醉酒，将人引了过去。

　　“是我，闲来无事找些书看。”他回望叶蓁一眼，看着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后起身下楼应付守卫。守卫进门却看见许颂寒斜靠在最近的一列书边，书是拿倒的，人却看得格外认真。

　　“打扰公子，我等奉职责夜巡，请公子勿怪！”

　　守卫正要离开，却瞥见藏书阁楼上闪烁。他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欲确认那抹光源时却见许颂寒扔下那本古籍，不要命一样飞奔上楼。

　　“公子！”

　　守卫们提灯跟上，却见通向楼上的阶梯上血液滴滴答答一阶一阶摔下来。许颂寒神色慌乱，他怀中抱着的人，衣服已经被大半血染透了。

　　那守卫心中一惊，立刻认出来了，这是小小姐啊！

　　“快去请父亲来，就说蔻蔻分魂被反噬了！”

　　许颂寒用灵力护住叶蓁的心脉，抱着她朝外冲去，却没有注意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小纸人被一股的力量掀飞，吹出了藏书阁的窗户去。

　　当叶蓁睁开眼睛时，却不是她熟悉的闺房，亦或是藏书阁的四角天空，而是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一派黑布隆冬的。

　　这是什么地方？

　　她皱起眉头，望向如墨泼就的天空，却只感知到了潮湿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泥土的腥气。

　　要下雨了！

　　叶蓁将手挡在头发上，欲找颗大树要避雨，可是当她抬起手来的那一刻却呆滞在原地。

　　她的手是纸的！

　　朝下看去，她的腿也是纸做的，不过短短一截，还沾了些泥水被浸透了。

　　叶蓁联想到裴煜那只绿豆眼弯刀眉的小纸人傀儡，她不会是和它换魂了吧？

　　不过是分一缕魂到只小纸人的身上的小把戏，怎么会出错呢？

　　她心下虽然着急，可是雨来得更急，为了不让自己纸折的身体被泡浮囊，叶蓁摘了片不知名植物的叶片，将它撑在头上当伞，而后一路跌跌撞撞跑起来。

　　或是小纸人的脚已经被泥水全部沾湿了，她只感觉脚上如坠千斤，一点也不能像纸片一样飘起来。

　　大雨淅淅沥沥，渐渐模糊了叶蓁的眼睛，原本绿豆眼睛就看东西就有死角，现在画在眼睛上的颜料被沾湿以后她就更加狼狈了。

　　叶蓁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应该是这样的。没换成魂，反而把自己的身体搞丢了，她现在居然要以裴煜做的傀儡的身份死去，真是太可耻了！

　　还来不及被脚下大泥坑吞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捻起小纸人还算干燥的边缘，叶蓁猛然被人提起来！

　　那人穿的是件被血浸透了的白衣，白衣上面有几道兵器掠过的裂痕，至于那血是他或是别人的，谁也无从知晓。

　　他眼睛在雨夜发出幽幽苍绿，折射出如宝石般的光芒。在被雨水打湿的碎发下，藏着隐约血迹，从眼尾一直蔓延到下颌。

　　裴煜！又是他！

　　月黑风高杀人夜，叶蓁无意朝他另一支手看去，却见他拎着一个脑袋。

　　一个脑袋！

　　那可是一个脑袋！

　　裴煜入魔了吗？

　　也许是注意到纸人的视线，裴煜垂下眼，将那头颅抛弃在草丛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