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下策》我有一只芽

4、风花雪月（一）

　　慕容皎立即唤来了碧潭和碧池，一番交谈之后，对宫中现下的情况也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白日在御花园里，慕容皎遇到的那位满头金簪颈椎傲人的蓉贵妃，果然是来头不小，正是当年在关城之地寻得兄妹二人回宫的前任御史大夫宋平昌的庶出女儿，闺名唤作宋蓉蓉。

　　大约四年前，慕容皑同时迎娶了宋平昌和高远二人之女为贵妃，即蓉贵妃和高贵妃。高宋两家女儿入宫以后，受到的荣宠不相上下，慕容皑在立后之事上犹豫不决，由是高宋两家又是好一番明争暗斗。

　　两年多以前，蓉贵妃先一步怀上龙种，慕容皑在宫中大摆筵席三日庆贺，并当众许诺倘若蓉贵妃能够诞下龙子便立她为皇后。可谁知这高贵妃心生了妒忌，一个月后她买通御膳房掌事在茶水中投毒陷害了蓉贵妃，致其小产。好好的嫡长子就这样没了，慕容皑盛怒之下将高贵妃打入了冷宫。

　　紧接着高相一门被人检举揭发以权谋私，经过调查证据确凿，最终高家落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还有那宋平昌，就在前不久，慕容皑已经以贪污受贿之罪将其一家收监在了大理寺地牢里。

　　至于后宫里剩下的那些，都是每年按照惯例选进来的秀女，并无荣宠，尚无封号，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听完这些信息，慕容皎方才还紧皱的眉眼渐渐舒展了开来，看上去心情似乎稍好了些。她转头对两位绿色姑娘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潭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回大长公主的话，是未时。”

　　先前在冷宫里关了四年，生活着实是憋闷无趣，眼见现在时辰尚早，慕容皎起了兴致：“这宫里可有什么个玩乐？”

　　碧潭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前些时日宫里来了个颇有名气的戏班子，名唤‘风花雪月’，近日来都在为秀女们搭台表演，不知大长公主可有兴趣？”

　　慕容皎原本以为会是些杂耍班子什么的，随便看看打发打发时间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宫里还有戏班子。说起来，除了小时候宫里举办节日时远远看过一回戏剧，另外她还从来没有看过呢。想到这里，她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新奇的表情：“这宫里还来了戏班子？”

　　碧潭点头道：“是的，大长公主。”

　　慕容皎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碧潭，你可知道，这戏班子演的都是些什么剧目呀？”

　　碧潭道：“回大长公主的话，‘风花雪月’戏班所演剧目，基本上都是男女言情题材的。”

　　“男女言情？”慕容皎扬着柳眉笑了笑：“这题材听上去倒是挺吸引人的……那碧潭，这戏班子可曾演出过什么名剧？”

　　碧潭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这‘风花雪月’戏班所演名剧甚多。近日来，他们有一出新剧，叫作《雪夜月西风花夕醉华锦绣烟云如梦两不疑》，在汉州城内很是受欢迎，城里的世家小姐们都是提前三个月订票，争先恐后地抢着去看。”

　　啊，这么长这么拗口一个名字，碧潭竟然能够从头到尾捋顺了说完，还不带卡壳的！慕容皎心下一阵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不过，这剧名也真够长的，听上去像是在东拼西凑个什么不知所谓的意境。慕容皎心下着实是好奇了：这些言情剧目到底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好玩呀？

　　而且方才听完两位绿色姑娘的讲述，她的心情虽然稍稍好了一些，但也谈不上很好，心里总归还是烦躁的，正好看看剧打发打发时间，转移转移注意力，调整一下心情。

　　“碧潭，你现在就去替本宫传那‘风花雪夜’戏班来大长公主府，让他们好好为本宫演上一出。”

　　碧潭恭敬行礼：“是，大长公主，奴婢这就去。”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慕容皎双眼紧紧盯着两扇绿幽幽的大门，翘首企盼。她这个人，好奇心浓烈，而且性子向来很急，对琐碎小事缺乏耐心。方才听了碧潭的讲述，她心里对这“风花雪月”戏班的言情剧目更是迫不及待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慕容皎处理事情也不都是很急的，她对待大事倒是格外冷静，并且杀伐果断，或者说，即便一时冲动，她冷静的速度也非常之快，几乎可以说是快到令人发指。

　　碧潭这丫鬟办事果然靠谱，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她便领着戏班子来到了大长公主府的庭院中。

　　这‘风花雪月’戏班约摸有个二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怀里抱着二胡，丝竹，管弦，笙箫，锣鼓，长琴和长笛的乐师，有身着颜色各异戏服的演员，他们的脸上化着各式各样的妆容，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一行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慕容皎跟前，齐刷刷跪拜行礼：“‘风花雪月’戏班，拜见大长公主。”

　　慕容皎扫了一眼众人，冲他们随意摆手：“免礼，你们先去搭戏台吧。”

　　‘风花雪月’戏班众人站起身，恭敬道：“是，大长公主。”

　　慕容皎让大长公主府里其余十来名宫人也都去帮着戏班后台人员搭建戏台。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一顿操作猛如虎，他们很快就在庭院中搭好了一座圆形的大戏台。

　　宫人们又贴心地为慕容皎搬来一张红木软榻和一张楠木方桌，在桌上摆上了精致的点心和茶水。

　　慕容皎卧躺在软榻上，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端起桌上的琉璃盏悠闲地饮了一口，她瞧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两位绿色姑娘，对二人轻轻拍了拍软榻：“来，碧潭，碧池，你们也坐，我们一起看。”

　　闻言，两位绿色姑娘皆是一怔，连忙推辞道：“大长公主，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慕容皎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们俩站着很舒服么？别推了，快坐！快坐！”

　　“是，大长公主。”碧潭轻轻地拉了拉碧池的衣袖，与她对视了一眼，二人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软榻前，挨在边儿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风花雪月”戏班的班主是一名矮胖的圆脸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来岁。他穿着一身绣了淡粉桃花枝儿的宝蓝色素绉缎长袍，脸上还抹了厚重的胭脂水粉，雪白雪白的大脸盘子看着像一张刚出炉的白色面饼。整个人看上去花枝招展，也可以说有些妖艳，他的一举一动扭扭捏捏，透着股子娘气。

　　他的发际线高出天际，颅骨突出的大脑门儿上，光溜溜地梳着个背头，稀稀拉拉的头发根根分明，严密地贴合在了头皮上，整个脑袋活像一只剥了皮儿的土豆，看上去脸更圆了。

　　正所谓，天道为你开了一扇大脑门儿，必然就会为你关上心灵的窗户。没错，所以他是眯眯眼，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条缝儿，小得让人几乎无法注意到他的目光。

　　班主蹑着猫步走到大戏台正前方，他对着慕容皎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笑意盈盈：“‘风花雪月’戏班今日能为大长公主演出，实在是三生有幸。”

　　慕容皎对他轻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听得那班主又道：“‘风花雪月’戏班今日为大长公主演出的剧目，是汉州城本年度最受欢迎的‘雪夜月西风花夕醉’咳咳‘华锦绣烟云如梦两不疑’。”

　　“他方才是不是自己卡顿了？”慕容皎脸上一尬，转过头对小心谨慎端坐在塌边儿的两位绿色姑娘问道。

　　碧潭淡定道：“回大长公主的话，是的。”

　　这班主连自己写的剧名都讲不利索？慕容皎心下一阵无语，又问道：“这班主是个什么来头？这样受欢迎。”

　　碧潭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恭敬解释道：“回大长公主的话，这班主在大绥剧坛颇负盛名，‘风花雪月’戏班所有剧目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原创编写的，相传他每年至少能写七八十个话本子，非常高产，可谓是大绥话本界的业界标杆，江湖人称‘翩然公子’。他有一句口头禅：比女人更懂女人。”

　　翩然公子？慕容皎抬头看了看戏台上那个圆滚滚的家伙：这家伙哪里翩然了？哪里公子了？实在是名不副实，太过违和！太过别扭！

　　“翩然公子”一溜烟儿小跑下台后，一名着了淡妆的粉衣女子踩着优雅的莲步，缓缓走上了戏台。

　　这女子看上去十六七岁，她皱着两弯纤细的柳叶眉，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她伸出纤纤玉手轻抚着自己清丽的侧脸，对镜顾影自怜。

　　片刻，她抬起衣袖，掩面而泣道：“呜呜，小女罗烟儿，本是忠良之后，吾命孤苦，家父遭人诬陷入狱，才流落这风尘之地。”

　　一名穿着大红大紫浓妆艳抹的老鸨迈着大步走上了台，她张开血盆大口，歪着嘴角的大痣，一副要将罗烟儿吞下去的模样：“烟儿，李公子已经带着赎金来了，你就跟他去罢！”

　　闻言，罗烟儿抬起了头，绝美的脸庞上写满了恐惧与委屈，眼角早已盈满的泪珠儿犹如断了线的珠帘，细细密密地滚落了下来。她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哭喊道：“妈妈莫要再逼迫我了，奴家，是不会跟他去的！”

　　“哼，你这小贱蹄子还挺倔是吧！”老鸨双手叉着她那水桶般的粗腰，扭头对罗烟儿怒道：“老娘告诉你，今儿个你是不去也得去！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

　　两名作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小跑上了戏台，他们粗暴地拽起罗烟儿的手腕，将她拖到了戏台前方。

　　罗烟儿眼角垂泪拼命挣扎，可到底是架不过两名男子，她就像是一朵柔弱的小花，随风飘摇，被他们绊得跌倒在地，刹那间支离破碎，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老鸨和两名小厮下台后，台上走来一名戴着高帽的华服男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楚楚可怜的罗烟儿，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小娘子，你就跟了我吧！”

　　罗烟儿悲泣道：“啊，不要……不要……”

　　李公子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那梳得光溜溜的头发，露出了满脸春风得意的表情，他对着头上的青天“哈哈哈”大笑了三声后，一把捉住罗烟儿纤细的手腕，像是拎着个提线木偶一般，将她拖在地上连着走了几圈儿。

　　“啊！苍天，谁来救救我啊！”罗烟儿一边抹着眼角的泪珠儿，一边近乎绝望地哭喊着。

　　就在此时，戏台上笛声吹起，清远飘逸，余音悠长不绝于耳，犹如黎明破晓前黑暗天幕中划过的第一抹曙光。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快放开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