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下策》我有一只芽

24、初入山谷

　　那一年，慕容皑十四岁，慕容皎十三岁，他们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几个月以来，大绥新任国君慕容皖像是着了魔一般，不停派人前来追杀他们，二人不得不一路向南逃亡，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直到他们躲进南部边陲的山区才到头。

　　这片山区外围荒无人烟，除了枯黄的杂草以外，几乎可以说是寸草不生。阴郁灰暗的长空下，肆虐狂风呼啸而过掠过光秃秃的山丘，卷起干涩如沙的黄土，尘埃飞扬，予人以无边无际的荒凉之感。

　　二人强忍着疲惫与饥饿，相互搀扶着，已经在这片荒山野岭之中走了七天七夜了。若不是二人自幼习武，有内力傍身，体质强于普通人，这般年纪的孩子定是早已扛不下去了。

　　是夜，天空微蓝，荒野间四下一片寂静，山头银白色的月光，明晃晃的，格外耀眼。晚风拂过，掀动地上胡乱生长的稀疏杂草，一片沙沙作响。

　　一座土黄色的小丘之上，慕容皎将头枕在慕容皑的左肩，合着双目，正在小憩。慕容皑则是半垂着眼皮，单手揽着她的肩膀，怀里还紧紧地揣着落红剑。

　　约摸半个时辰后，慕容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但他并未打算稍作休息，而是用手使劲揉了揉疲惫不堪的双眼，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他抬眼仔细扫地视着周围，在这片山区里，每到夜晚狼群便会时常出没，他们须得时刻戒备，不小心就会成为野狼的果腹之食物。

　　簌簌簌簌——

　　就在此时，山丘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慕容皑心下一惊，猛然回头一看，月光映照之下，那一身毛发乌黑发亮的畜生正站在离他们三丈开外处。

　　它的两条后腿略微有些弯折，前掌则是紧紧抓着地，尖锐的爪子在地面上划出了数道深痕，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正闪着蓝幽幽的凶光。

　　是狼！慕容皑连忙抓起怀里落红剑的剑柄，正欲拔剑出鞘。

　　只可惜那头高大凶悍的黑色畜生却是快他一步，它早已一个猛扑，四脚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向二人狠狠袭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皑用力推开身旁的熟睡之人，自己则是被那畜生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身形偌大的黑狼一边抬起两只前爪，对着他好一通乱刨，一边张开血盆大口，黑色的嘴角滴着粘腻的哈喇子，它露出了两排尖利的牙齿，正要去撕咬他的手臂。

　　慕容皑左右躲闪，拼命挣扎着，他眼疾手快，抓住黑狼的一只前脚，抬腿重重踹上了黑狼肥硕的肚子。

　　“嗷！”黑狼仰着头朝着夜空大吼了一声，爪子上的力道减弱了几分。

　　趁它吃痛分神，慕容皑将手里的落红剑挡在身前，正好卡在了黑狼几颗锋利的獠牙之间。

　　那异常凶猛的畜生连着几番够不着他，很快便暴怒了起来，它抬起右爪猛然朝着他的小臂狠狠一抓，钩状指甲割破了他白色的衣袖，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印。

　　慕容皑吃痛，手上一软，落红剑被黑狼咬住，狠狠甩在了一侧空地上，它再次张开大嘴，唾液横溢，眼见就要朝他柔软的脖颈咬去。

　　“哥哥！”

　　说时迟那时快，被推倒在一旁的慕容皎敏捷翻身站了起来，一个快速侧身拔出独孤剑。

　　黑暗之中一道玄光乍起，她连跃几步，飞身一剑朝那黑狼背部猛地砍了过去，手起刀落，黑色的皮毛上划开一道血红色的伤口。

　　“嗷！”

　　那畜生发出一声骇人的嚎叫，仰着头颅不停地甩动着浑身的毛发，也暂时停下了对慕容皑的攻击。他趁机从它的身下翻了出来。

　　慕容皎连忙走上前去扶起他，担心道：“哥哥，你没事吧？”

　　慕容皑强忍着手臂的疼痛，对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黑狼虽背部受了剑伤，但并未伤及要害，饥饿难耐的它自然是不肯放弃眼前的美味佳肴了。它缓了缓神，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刨了刨地，地上旋起好些黄沙，接着它抖了抖身子，前掌撑地，后脚弯曲，再次腾空而起向二人猛扑了过去。

　　慕容皑和慕容皎看了看对方，默契地点了点头，分左右两路拔剑刺向黑狼。

　　慕容皎这边是没什么问题，她从左路进攻，跃起一剑深深地刺入了黑狼的腹部。而慕容皑那边，由于功力不够，伤口太浅没能固住那畜生，反被黑狼甩身弹开重重跌倒在地。

　　凶猛无比的黑狼狂躁地甩动着它那壮硕的身子，慕容皎也随着独孤剑被甩了个七荤八素，头晕目眩，她不得不放开剑柄，跌倒在了地上。

　　愤怒的黑狼侧过身子凶猛一扑，抬起右爪重重一脚踏在了慕容皎身上，锋利如钩的爪子深深嵌入她的后背，伤口深可见骨，残忍的血痕浸透了她雪白的衣衫。

　　“啊！”

　　慕容皎发出一声惨叫，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血水染红了她胸前整片衣襟。

　　“妹妹！”

　　慕容皑连忙拾起一侧的落红剑，跃身砍向那畜生，但却被黑狼一个甩身拍飞，摔倒在地，落红剑也被打落在了一侧。

　　那黑狼立即调过头，朝着慕容皑又是一个猛扑。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皎强忍着疼痛，在地上滚了两圈，翻滚间她拾起地上的落红剑，快速挡在了慕容皑身前，拼了全力反手直直一剑刺穿了那畜生的下腹。

　　“嗷嗷嗷！”

　　黑狼连连哀嚎，惨叫之声响彻了这片空旷的山野。不过须臾，只见它身子一软，四脚一瘫，重重压在了慕容皎身上。她又猛吐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皎醒来时，翻身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她的背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啊！”——

　　“妹妹，你终于醒了！”

　　听到耳畔传来了慕容皑急切的声音，慕容皎强忍着疼痛，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正盖着一块黑色的狼皮。

　　慕容皑焦急地跪坐在她身旁，只见他眼眶通红，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满脸心疼：“我知你痛，不要动，不要动……”

　　慕容皎面色惨白，虚弱着应声道：“嗯……”

　　“对不起，”慕容皑眼角垂着泪珠，神色很是自责：“这一路上，都是你在保护我，还受了那样多的伤。都怪我没用，害了你。”

　　慕容皎眉头紧锁：“哥哥，你可莫要这样说，若不是你先发现那只黑狼……”

　　慕容皑抹了把眼泪，转身从旁边拿起一小块狼肉，凑到了她的嘴边：“妹妹，饿了吧？你先吃。”

　　慕容皎道：“嗯。”

　　就这样，二人饮了狼血，吃了生狼肉，才总算是填饱了肚子，解了这几日以来的饥荒。

　　慕容皑将剩下的狼肉切成小块，尽可能多地揣到了衣兜里。他提着剑，挎上包袱，背起重伤的慕容皎继续上了路。

　　荒野之上朔风阵阵，呼呼作响，吹乱了他的发丝，干裂了他的嘴唇，他背着慕容皎步履艰难地行走在这漫天的黄沙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慕容皎察觉到他身形似是不稳，约摸着是他快顶不住了。她伸手轻抚着他的长发，担心道：“哥哥，你累了么？”

　　慕容皑回头望着她淡淡一笑：“没有。”

　　慕容皎道：“背着我走了那么久，你怎会不累？哥哥，我们要不先歇息一会？”

　　“妹妹，真的不必。”慕容皑并未停下脚步，仍旧是一路向前，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多在路上耽搁一刻钟，生机便是少了一分。

　　在进入这片山区之前，二人就曾查阅过地图，他们只需翻过这一望无际的荒山，便可到达边境，只要出了大绥国境来到周边游牧民族的领地，他们的处境就安全多了。

　　怎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计划赶不上变化。出发之前，他们还未来得及准备足够的干粮，便被慕容皖那些来势汹汹的追兵逼得提前躲进了山区，不出数日，他们已是弹尽粮绝。幸好前几日在半道上遇上了那只黑狼，吃了狼肉，饮了狼血，才得以维持至现在。

　　慕容皎摸了摸他那干裂的嘴唇，心疼道：“哥哥，这两日你都没有进水，都给我喝了，这样你怎么受得住呢？”

　　慕容皑轻轻摇头：“妹妹，你不必担心。”

　　“不行！”慕容皎立即从腰间解下两只水壶，凑到眼前晃了晃，一只已经空了，另一只还剩下小半壶水。她伸手绕过他的脖颈，将水壶凑到他面前：“你快喝点！你看你嘴唇都干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

　　慕容皑回过头看了看她，温声说道：“真的不用。”

　　“怎么不用？”慕容皎皱起了眉头，作出一副生气模样：“哥哥，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了。你若是不喝，我就把水倒了，我们俩一起渴死好了！”

　　“好好好！妹妹，你莫要生气。”慕容皑单手接过水壶，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又将水壶塞回到了慕容皎的手中，她这才肯作罢。

　　在这荒山野岭中，他背着慕容皎又是行了五天五夜。这一路上还是寸草不生，空旷的山野，光秃秃的山丘一片荒芜寂寥，毫无生气，让人很是绝望。纵是省着喝，壶中所剩不多的水也已经消耗殆尽了。

　　慕容皑背着慕容皎身形晃动，步履蹒跚。只见他低垂着头颅，嘴唇泛白，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似是只剩下了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仅靠着顽强的毅力驱动，强撑着继续向前走着。

　　慕容皎背上的伤口也已经发炎了，痛得她动弹不得，而且她还发起了高烧，这一路上她都是半眯着眼，抿着双唇，浑身冷得直打哆嗦，看样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又不知是走了多久，朦胧之中，慕容皎看见前方有了一片色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抬手揉了揉眼，那片色彩并未消失，她伸手朝着前方指了指：“哥哥，你看，前方……是绿色的么？是树么？”

　　闻言，慕容皑顿时打起了精神，他猛地抬头向前望去，前方沟壑连绵不断，仙雾缭绕，直插云霄，而那山间缝隙处，果真有一片绿意。

　　慕容皑道：“是！是树！”

　　慕容皎道：“莫不是，海市蜃楼？”

　　是不是海市蜃楼，这事谁也说不准，二人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这一切不是幻象。慕容皑咬了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背着慕容皎快步向前跑了过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二人总算是看到了生机。这是一片山谷，有岩壁，有植被，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汪潭水。山谷两旁，峰峦陡立，峥嵘险峻，潭水碧波荡漾，犹如一块翠色的玉盘，镶嵌在光滑的岩壁之下。

　　慕容皑背着她跑到潭水附近，找了块长满青草的空地，小心翼翼地将她安放在了柔软的草地上，他握着她的手，激动道：“我去取水给你喝！”

　　慕容皎虚弱着点了点头：“嗯。”

　　慕容皑迅速解下她腰间的两只水壶，拿着它们快步跑到潭边，打满了水，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将水壶凑到了她的面前：“水来了！”

　　慕容皎抬眼看了看他的嘴唇，早已经干枯得不成样子了，她满脸心疼：“哥哥，你也喝！”

　　“嗯！”

　　他来来回回取了好几壶水，二人才总算是解了渴，喝足水后，他们的精神果然好上了不少。

　　湛蓝的天空下，阳光倾盆而下洒落在了潭面上，水面波光粼粼。潭水旁边的一方柔软草地上，慕容皑正静静地平躺在上面，他单手揽着慕容皎的腰，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如此她背部的伤会好受一些。

　　慕容皎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长长松了口气：“哥哥，我们总算是有救了。”

　　“这种日子，终于是到头了。”慕容皑轻抚着她的黑色长发，静静地合上了双目。

　　慕容皎道：“哥哥，那丧心病狂的慕容皖现下追杀我们正在兴头上，即便我们走出边境，他但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一样可能会派人去境外追杀我们。与其继续那般辛苦地朝前走，我们不如就留在这里。

　　慕容皑道：“好，我们就暂时在这里定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