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下策》我有一只芽

20、道友

　　转眼就到了第三日下午，慕容皎独自一人沿着幽长的宫道，朝着冷宫的方向走了过去，这一路上还是人烟稀薄，冷冷清清，只有枝头乌鸦的“哇哇哑哑”之声相伴。

　　走到冷霜殿门口，她顿下了脚步，重重推门而入。

　　冷霜殿的庭院已不复昔日的干净整洁，到处铺满了枯枝残叶。衣架上晾晒的衣物被风吹得很是凌乱，白色的被褥已掉落在了地上，沾染了好些尘埃。就连一旁的那口水缸，也已不再清澈。

　　高钗玉听到响动后，急忙从内堂跑了出来，但当看到来人是慕容皎时，她那一脸表情又是五味陈杂，有担心，有愤怒，隐隐约约还有些许不安和恐慌。

　　“蓉蓉呢？蓉蓉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慕容皎并未着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高钗玉，只见她依旧是一袭白衣，可那洁白的裙摆上却沾染了好些污渍，分外扎眼，估摸着她是几日都没有换洗过了。

　　而且她这也太不修边幅了吧！腰带拴得乱七八糟，连衣襟都不对称了，而去她也没有梳洗打扮，发髻有些歪歪扭扭。原本耳朵上佩戴的那副白玉耳坠，如今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只，可怜兮兮地挂在左耳上，形单影只。之前还是个宛若天人下凡的冷艳女神，此时已经全然幻灭。

　　“小蓉蓉呀，她可好得很呢！”慕容皎正视着她的眼睛，得意一笑：“这几日她一直在我府上，吃啊，睡啊，什么的。她说，她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

　　“什么！”高钗玉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庞顿时皱作一团，怒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哎呀，我做了什么呢？”慕容皎捂着嘴笑了起来，不怀好意道：“你知道的，我哥哥他不喜欢女色，我呢，也不喜欢男色。所以，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你想听么？”

　　“你……”高钗玉刹时脸色铁青，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便要揍慕容皎。

　　“哼！”慕容皎一把抓住高钗玉的手腕，别到了她的身后，再往下一摁，便轻轻松松地制住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你快放开我！”高钗玉怒不可遏，拼命扭动身子，一个劲想要挣脱慕容皎的控制。

　　“高不平，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慕容皎白了她一眼，又出言挑衅道：“我能给她你给不了的，我可比你有趣多了！”

　　“你说什么！”高钗玉五官早已扭曲，看不出形态了。

　　“啧啧啧，”慕容皎用力将高钗玉甩在了地上，居高临下蔑视着看向她：“我今日来是为了取走小蓉蓉的字画，她说不想再留着这些无用之物，让我取回去烧掉。”

　　“你不许这样做！你不许！”高钗玉连滚带爬从地上起身，朝着慕容皎又冲了过来。

　　“哼！”慕容皎一掌将高钗玉击倒在地。

　　事实上，她只用了一成力，毕竟要是真的打伤了高钗玉，小蓉蓉还不得拔下金簪跟她拼命啊！

　　“那个高不平！”慕容皎俯视着高钗玉，继续挖苦道：“给你你不要，现在又来这般，做给谁看呢？”

　　“你！你别！你别碰我的东西！”高钗玉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

　　慕容皎转身朝着内堂方向走了过去，任凭高钗玉在庭院中怎样叫喊，她都不予理会。

　　踏入内堂，眼前的景象让慕容皎着实感到吃惊，不过才过了短短三日，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先前还是整洁雅致，现在可谓一片狼藉，满屋书卷东倒西歪，笔墨也是随意乱甩，地上还有好些撕碎的宣纸。

　　慕容皎朝着旁边那副花鸟字画走了过去，初次看到这副字画，她心下便已知晓，这字画绝非是高钗玉所作，后来她又听了宋蓉蓉讲的故事，要猜到这字画是宋蓉蓉所作并不难。

　　慕容皎取了花鸟字画，走出内堂，看到高钗玉依旧在庭院里拼命作着挣扎，她想从地上起来，可奈何怎样也爬不起来。

　　高钗玉眼睛死死盯着慕容皎手中的字画，表情十分痛苦，嘴里不停叫喊着：“你不要碰那字画，不要碰那字画！你放下！你给我放下！听见没有，快放下！”

　　“呵！”慕容皎冷笑一声，径直走出了冷霜殿。

　　回到大长公主府，宋蓉蓉早已在内殿候着了，她看见这一袭黑衣之人走过来，立即冲上前去，一把拽住慕容皎的袖子，焦急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慕容皎一边掰开她的小爪子，一边笑着说道：“放心，快成了！再晾她两天，她就什么都能想明白了，保准吓你一大跳。”

　　闻言，宋蓉蓉顿时眉开眼笑，那双圆眼神采奕奕，犹如暴雨后天空放晴的日光。她一边又不由地抓起慕容皎的袖子使劲摇晃，一边兴奋道：“大长公主，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慕容皎打了个哈欠，翻身回到巨大无比的床榻上，拿起旁边的枕头摁在了自己的脸上：“小蓉蓉，我有些乏了，需得要再休息会。”

　　宋蓉蓉目光扫过她的枕头下方，床单上正摆放着两本线装书。她凑近一看，竟然是《道德经》和《战国策》！

　　“欸？”宋蓉蓉拉开她盖在脸上的枕头，皱着蛾眉，盯着她的眸子：“大长公主，你的那些话本子去哪里了？”

　　慕容皎声音懒洋洋：“贵妃娘娘，我早就不看了，前几日路数都摸清了，再看只觉重复无趣，我还是看我以前的书好了。”

　　宋蓉蓉挑眉笑道：“怎么着，你不写书评了？”

　　慕容皎摇了摇头：“我想了想，为了写个吐槽书评就要一直看下去，太不值当了。”

　　宋蓉蓉拎起那本《战国策》拿到她眼前晃了晃，一脸纳闷：“不过，你怎么会喜欢看这个？”

　　慕容皎皱起眉头，纳闷道：“小蓉蓉，我怎么就不可以喜欢看史书呢？”

　　宋蓉蓉打量着眼前这个长得有几分萌感的小姑娘，瘪着嘴道：“你长成这个样子，看这些好违和呀！我一直以为都是那些老古板才喜欢看呢！”

　　“小蓉蓉，”慕容皎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皱着两弯柳眉，神色认真地看她：“好些老古板喜欢看是为了卖弄，而真正喜欢这些的人是为了思考，大多都不是迂腐浅薄之人。读史明智，我从小就喜欢，慕容皑他也喜欢。小时候我俩都是一起看，有时还会探讨一二，由是他有要事都会和我商议。”

　　宋蓉蓉看着她这副肃然表情，一脸委屈：“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嘛，你干嘛那么生气呀？”

　　慕容皎一怔：“小蓉蓉，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给你认真解释。”

　　宋蓉蓉又瘪了瘪嘴：“你突然变得冷若冰霜，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慕容皎无奈道：“我真的没有生气。”

　　“好嘛，好嘛！”宋蓉蓉抿着红唇，笑道：“所以，你和陛下，是道友吗？”

　　“道友？”慕容皎咧嘴一笑，露出了四颗尖尖的小虎牙：“小蓉蓉，你这说法好有意思啊！”

　　宋蓉蓉又拉着慕容皎的袖子晃了晃，一脸兴奋：“对了！大长公主，我和你讲个好玩的事儿吧！”

　　闻言，慕容皎顿时来了精神，抬起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宋蓉蓉：“好呀！好呀！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呀？”

　　宋蓉蓉道：“有一天，我正躺在芙蓉殿里睡觉哈，听我们殿里那小宫女说，就是那个那个小宫女，十五六岁那个，口齿特别伶俐，长得还挺可爱那个！尤其是她那个眉毛，长得特别好看！我可羡慕了！”

　　慕容皎道：“然后呢？”

　　宋蓉蓉道：“她上个月在储秀宫门口路过，她无意间看见里面好些人，她就在那外偷偷瞄了一眼，只听秀女翠翠说，就是那个那个跳舞很厉害那个，她会跳那个什么掌上舞，可厉害了，有一次她还去宴会表演了，当时四座……”

　　慕容皎皱眉道：“小蓉蓉，你先打住！这个翠翠到底说了什么？”

　　宋蓉蓉道：“哈哈，她就是说，‘我们全汉州最好的点心都给你们吃了！’……”

　　慕容皎道：“嗯。”

　　宋蓉蓉道：“秀女那谁，就是那个喜欢穿花衣服那个女孩，好像是建州人，据说父母是当地小官吏，家里还有个弟弟，父母好像对她不怎么好，她弟弟还特别不听话，经常在家里捣乱……她又说：‘颍州的米糕才叫好吃呢’……”

　　慕容皎道：“嗯。”

　　宋蓉蓉道：“旁边有个蓝色衣服的秀女说‘你什么时候去过颍州吃那什么颍州米糕了？’，刚才说的秀女又说：‘我是在颍州城外吃的，不是颍州米糕，是宣城米糕！软软糯糯的可好吃了！’……”

　　慕容皎以手抵额，强忍道：“所以，她们是买了米糕来吃么？”

　　宋蓉蓉摇了摇头：“不是呀！大长公主你听我说完嘛！”

　　闻言，慕容皎感觉浑身血液蹭蹭蹭往上冲，再也受不了了，她不耐烦道：“小蓉蓉，你说重点！”

　　宋蓉蓉无语道：“这不就是闲聊嘛，还要怎么说重点啊？”

　　慕容皎用双手摁住自己的脸：“我，不太喜欢像你这样闲聊……”

　　宋蓉蓉纳闷道：“不喜欢？那你平时待在大长公主府里，都做些什么呀？”

　　慕容皎略微顿了顿，对她一笑：“大致就是，思考人生什么的吧……来，你继续说，所以重点到底是什么？”

　　宋蓉蓉撇着嘴看了一眼慕容皎，转瞬她又恢复了一脸兴奋表情，继续道：“其实呀，我想说的就是，就是我们宫里那小宫女，她发现最近秀女们调了种湖水蓝色的蔻丹，质地晶莹剔透，据说在阳光下还会变色，特别漂亮！”

　　慕容皎道：“所以呢？”

　　宋蓉蓉道：“这几日宫人们都还在往储秀宫里蹿，热闹非凡，可好玩了！”

　　慕容皎道：“小蓉蓉，你是想去她们那里凑凑热闹么？”

　　宋蓉蓉点头道：“嗯嗯！前几日我心情不好，都没有去看过，现在好了！大长公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呀？”

　　想起前几天在御花园里遇到那几个你追我赶的欢腾秀女，慕容皎不由浑身一颤，还是决定不要去她们那里凑热闹了。她轻轻掰开宋蓉蓉的小爪子，笑着说着：“不要了，方才我被你折腾得睡意全无，正打算起来看书，这是要紧事，小蓉蓉，你自己去好了。”

　　宋蓉蓉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和陛下一样？闭门不出，屋里看书！”

　　慕容皎笑道：“小蓉蓉，你方才不都说了，我和他是道友么？”

　　宋蓉蓉道：“好嘛，好嘛！那我自己去了哦！你可别后悔哦！”

　　慕容皎坚决道：“绝不后悔！”

　　宋蓉蓉摇着她那满头的大金簪子，“叮叮当当”地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看到宋蓉蓉的身影消失不见，慕容皎连忙一个旋转翻身跳到了床榻上，像只小猫咪似的钻进了被窝里。她抡起旁边一只柔软的枕头，摁在自己脸上：“看什么书！我只想睡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