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巷十八号》蜉蝣负屃

2、第二章

　　当初接到孟令仪电话时，穆辞君满脸黑线。
　　孟令仪之妹孟静姝，自小刚强独立，立志要做新时代女强人，被家里催婚几年仍保持单身悍然不动，惯用伎俩是让她哥出场劝退对方。孟令仪称有事，把锅甩给了穆辞君，关于相亲对象只知对方姓温。
　　二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有种被人卖了还在老实数钱的后知后觉。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身，温墨兮看的一阵心痒。
　　穆辞君望向黑气扑面的温墨兮，低声询问：“这些年一直一个人么？”
　　这句话不知刺激到对方哪根神经，温墨兮再次摆出斗鸡状态：“穆先生，你在看不起谁？况且我们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要来过问我的隐私？”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想要什么意思？”
　　“这些年还好么？”
　　“本不在乎，何必惺惺作态，我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你觉得我不在乎？”
　　“穆先生，请你不要在这里自作多情，哪凉快哪呆着去。”
　　“温墨兮。”
　　“好了，我很忙，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咖啡我请。”
　　聊爆后温墨兮果断选择走人，起身经过穆辞君身旁时，被对方眼疾手快拉住了手腕。
　　被人触碰的不适感刺激神经，他挥手甩开时不慎碰翻杯子。
　　白衬衣沾上零星几点咖啡，如同宣纸上泼了墨。
　　他面露不忍，最终还是丢下不知所措的穆辞君，逃一般离开了。
　　傅南国开车经过咖啡厅时，正好看见温墨兮立在门口一脸恍惚。
　　他靠边停车，摇下车窗喊了对方一嗓子：“温老师！”
　　温墨兮回魂，眼前停了辆骚包粉的跑车，车里那位花枝招展的纨绔正笑的春光灿烂。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怀疑今天出门踩了狗屎。
　　嫌弃跃然于脸，却仍挂上职业假笑：“傅老师。”
　　傅南国满脸好奇：“温老师在这干嘛呢？”
　　温墨兮言简意赅：“等车。”
　　“噢，要去哪里，我送你。”
　　呵呵，送你妹！
　　赶紧滚蛋，他誓死都不会坐上这辆骚包粉。
　　刚把誓言发的响亮，下一秒就被疯狂打脸。
　　看见穆辞君出来，温墨兮吓得如同见了鬼，立马躲进了那辆骚包粉。
　　他拉开车门到入坐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到像在晚高峰抢了辆出租车，把一旁的傅南国彻底看傻。
　　温墨兮和颜悦色道：“傅老师，麻烦你了。”
　　“……不麻烦。”
　　此时，傅南国才注意到车旁站着一个人，对方紧盯温墨兮，冷着一张俊脸仿佛老婆跟人跑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对方少许，疑惑道：“温老师，认识的？”
　　“不认识，走吧。”
　　“噢。”
　　傅南国一脚油门，骚包粉立马轰鸣着飞出几十米。
　　穆辞君的身影逐渐模糊，直至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
　　甩出那条街几百米后，傅南国自言自语道：“刚才那人，好像有点面熟，我是不是认识？”
　　温墨兮睁眼说瞎话：“或许因为他长了张大众脸。”
　　“噢，原来如此。”傅南国恍然大悟，显得这瞎话特别言之有理。
　　他注意到对方不爽又稍显落寞的表情，递了杯罐装咖啡过去：“刚买的，无糖黑咖啡。”
　　“谢谢。”
　　温墨兮抬手接过，仰头灌出了酒桌文化的气势。
　　见对方如此豪放，傅南国饶有兴趣道：“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甜食，比如奶茶之类的。”
　　“何以见得？”
　　他神秘一笑：“直觉。”
　　“……”
　　此人多半有病。
　　“对了，温老师，还没说你要去哪里。”
　　“你在前面放我下就好。”
　　“这哪行啊，要是被那些暗恋温老师的女老师们知道，我半路就把你给丢下，她们可是会掀了我的画室。”
　　呵呵，你不说似乎也没人知道。
　　对方仿佛觉得他还不够癫狂，冲他眨巴着无辜的眼，火上浇油：“温老师自是不允许这样残暴的事发生吧。”
　　“……”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下，上了辆大尾巴狼开的贼车……
　　他虚脱道：“谢谢你，龙腾阁。”
　　傅南国闻言一惊：“那是落英有名的富人区，原来温老师家境这么优越。”
　　温墨兮被戏精气笑了：“我只是去探望长辈。”
　　“噢。”傅南国笑的意味深长，收获了对方白眼连击。
　　之后的两人一路无言。
　　温墨兮为了消磨时间，习惯性揉搓着左耳的耳洞。那个小疙瘩经年累月都无法消散，像一枚愚蠢的烙印。
　　自打进了龙腾阁，傅南国被某土豪家的黄金屋顶闪瞎狗眼后，一路都嚷着要抱紧温总大腿。
　　温墨兮白眼纷飞，此人不但有病，还是个纯种智障。
　　九弯十八拐后，车子停在一幢富丽堂皇的别墅前。
　　后方跟来一辆进口豪车，车标闪着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光。这车停在骚包粉后方不远处，没有再往前一步的动向。
　　傅南国双眼放光：“啧啧，不是我说，咱俩去卖身的钱加起来，还抵不过人家一车轱辘。”
　　“那您去吧，恕不奉陪。”
　　温墨兮刚下车，就被贺姨中气十足的声音惊出一身冷汗。
　　“温少爷，您来啦，夫人已经等您多时了！”
　　他抚着心口冲对方点头示好，礼貌的唤了声贺姨。
　　贺姨虽然叫姨，不过也就三十上下，比温墨兮大不了几岁，嫌姐叫着不对味，逼着他改口叫了姨。
　　傅南国笑的十分欠揍，意味深长唤了声：“温少爷~”
　　温墨兮礼貌的请人滚蛋：“前方右转不送，请你赶快去卖身凑车轱辘的钱。”
　　傅南国耷拉着嘴，委屈比天还大：“温少爷这就开始撵人了。”
　　温墨兮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抽搐着嘴角拉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傅老师，下次请你吃大餐。”
　　对方乐的冲他抛了个俏皮的媚眼：“好啊，那就等着温少爷请我吃大餐。”
　　语毕，他又一脸神秘的冲温墨兮勾了勾手指。
　　温墨兮觉得这人整天神神叨叨，万分鄙夷躬身探了进去。
　　对方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要吃新世纪顶楼那家海鲜自助。”
　　温墨兮：“……”
　　贺姨：yoooooo~~~
　　他素来不喜与人接触，此时对方离他不过厘米，低沉的嗓音响彻耳畔，犹如被人撩拨心弦。热气抚过耳根，连同那一块的皮肤似被烈焰灼过，烧心挠肺。
　　温墨兮见鬼般后退，砰一声甩上车门，捂脸背过身俨然一副被恶棍轻薄的小媳妇样。
　　贺姨在一旁疯狂姨母笑，满脑袋不可名状的马赛克。
　　这下不用温墨兮送客，傅南国自己开着车滚了。
　　温墨兮打小便生得白净秀气，往任何小说里一塞都是钓系天菜。贺姨一路上都在偷瞥他姹紫嫣红的精彩脸色，早已脑补出一部比他脸色还精彩的万字小说。
　　凭借女性的直觉以及自我感动，贺姨心中笃定，刚才那狂炫酷霸的富二代，铁定是在追她家温少爷。
　　温墨兮瞥见对方的星星眼，一脸郁闷：“贺姨，我脸上有脏东西？”
　　贺姨连连摇头，脏东西这三个字不知触及她什么癖好，嘴角抑制不住开始疯狂上扬。
　　怎么今天的人都神叨叨的……
　　“小兮，你来啦。”
　　温婉早已等在房门外，满脸倦色，一见来人，黯淡的眼中多出些光。
　　“妈，我来了。”
　　温婉牵着他进屋，摸到那没几两肉的手臂，顿时心疼不已：“最近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
　　温墨兮心中警铃大作，急忙转移话题：“妈，穆叔叔怎样了？”
　　屋内光线昏暗，穆逍还在沉睡，曾经风度翩翩的面容现在染着病色，从前饱满的脸颊此时已凹陷萎缩，嘴唇有些干裂且泛着不正常的乌青色，整个人瘦骨嶙峋，病态横生，再无当年威严。
　　温墨兮有些恍若隔世，他印象中的穆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凌厉且强势。而此时躺在床上的他，却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苟延残喘等待生命终结。
　　他对穆逍的感觉从来都很复杂，曾经有过不屑与仇视，后来别扭过也抗拒过，再后来便是忽然和解了般，剩下的只有高于陌生人的习以为常。
　　他只想与从前彻底割裂，所以极少踏足这里，偶尔的造访都是因为许久未见的母亲。
　　“他刚睡着，听说你要过来，可高兴了。”温婉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穆叔叔他，前段时间不都还好好的么？”
　　温墨兮记得前一阵子来这里，穆逍虽然面带病色，但精神尚佳。不过短短数月，生命竟衰败的如此之快。
　　温婉语带哽咽：“前阵子他总说自己乏力，腰腹部也常有刺痛感，检查后才得知是肝癌晚期。因为发现的晚，癌细胞已经扩散，上周还勉强能外出走动，从昨天开始就无法下床了，医生说，就这两三天的时间了。”
　　温墨兮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同时也为自己母亲这段来之不易的幸福感到惋惜。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温墨兮右眼皮一跳，忽觉有大凶之兆。
　　他嘴角抽搐的看着来人，心中暗骂此人当真阴魂不散。
　　一小时前在咖啡厅被温墨兮甩了一身咖啡的穆辞君，正笔挺的站在门外，胸前那几点污渍相当惹人注目。
　　当对方浅色的眼珠扫过来时，温墨兮做贼心虚般逃开了他的目光。
　　“小君，你这么快就办完事回来了？”温婉一见来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嗯，已经办完了。”穆辞君走近与温婉交谈，目光却总是飘向那个面红耳赤的人。
　　温婉天真的将两人拉近了一些，“你俩很久没见了吧，怎么不打个招呼？”
　　真不巧，一小时以前就见过了，顺便还相了个亲。
　　“好久不见，温墨兮。”
　　那极具蛊惑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搅得温墨兮心乱如麻。
　　对方似乎并不想戳穿先前见过的事，温墨兮也厚着脸皮回应：“好久不见，穆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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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气氛即将走向尴尬之际，穆逍突然醒了。
　　难得见到这么多人，他格外高兴，不停夸温墨兮各种好，当目光落到一旁沉默寡言的穆辞君身上时，霎时止了话头。
　　他犹豫着开口：“辞君，你……还恨我吗？”
　　温墨兮心中一紧，想到了当年的某些谣言，他偷偷打量对方，却窥不见一点蛛丝马迹。
　　穆辞君沉默半晌，斟酌着回应：“都过去了，您先安心休养。”
　　话题就此终结，温婉带头又聊了些别的，最后穆逍耍着性子让二人答应留下吃饭，才又沉沉睡去。
　　闲聊时，温婉瞥见穆辞君胸前的咖啡渍，好奇道：“小君，你衣服怎么弄脏了？”
　　穆辞君盯着某人颤抖的睫毛：“先前在咖啡厅，被一只小猫打翻了杯子弄上的。”
　　温墨兮握紧双拳，这斯文败类阴阳怪气的骂自己畜生呢？
　　“是咖啡厅的猫么？”
　　“不是，应该是外面跑来的，那只猫儿还挺凶，不让摸还挠人，踢翻杯子头也不回就跑了。”
　　温婉不由惊叹：“现在的猫儿都这么凶了么？”
　　穆辞君的目光掠过他的唇：“确实挺凶。”
　　两人在旁边一来一回，温墨兮从他们的对话中变成了一只小野猫，嗯，还是只会撒泼的那种。
　　“妈，我先走了。”
　　他气上心头，甩下这句话愤然离去。
　　暗讽自己是只蛮不讲理的猫，那就干脆发疯给他看。
　　温婉急道：“小兮，你不是说好要留下吃饭的么？”
　　穆辞君安抚她几句，没几步就追了上来。
　　他都被火气填饱了肚子，岂敢有泼天的富贵与这位冤家共进晚餐。
　　手腕被人拉住，他挣扎几下无果，恶狠狠地看向罪魁祸首。
　　他强压着怒气，低声呵斥：“放开我！”
　　“你哪来这么大火气？”
　　“你猜这是拜谁所赐？”
　　“难道不是每次见面你都泼我一身，然后扭头就走？”
　　“……”
　　温墨兮彻底哑火，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眼见自己理亏，他只好乱来。
　　二人一路推搡到大门口，拉扯中，穆辞君的手串断裂，串珠散落一地，四分五裂滚向周围。
　　穆辞君终于放开他的手，看着那一地珠子，低头沉默不言。
　　那啪嗒声犹如一记重击，温墨兮一阵天旋地转。
　　他悲天悯人的看了穆辞君一眼，哑声道：“扔了吧，没意思。”
　　拉开大门的一刹那，阳光倾泻而入，似乎来自多年前的某个夏天。
　　他错觉盘旋，眩晕感加重，眼前一黑便失了全部知觉。
　　他好像落入谁的怀抱，这个怀抱温暖炽热，他困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如同庄周梦蝶，真假难分。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他刚满十六岁，搬进竹马巷十八号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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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进入过去时校园线，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