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喜欢你》品墨

6、第六章

　　下午的时候，社区的领导突然过来告诉众人，有区里的领导过来，还安排了记者采访。

　　社区的工作人员递上采访提纲，和苏睿讲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提纲不是盲文的，苗苗念给苏睿听。

　　季染染也在一边听着，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

　　这个采访稿对义诊本身就没问几句，大多数都是针对苏睿“残疾人”的身份进行的采访，还数次提到了身残志坚等用词。

　　她心里不太舒服，其实她知道大家那么努力，只是想要和其他人一样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希望社会上的人能够对他们一视同仁，不再用有色眼光看着他们。

　　可苏睿却淡淡的，并没有对采访提纲表达任何的不满。

　　下午的采访很顺利，区里领导表达了深刻的慰问之情，对社区的工作表达了赞许，对医馆表达了感谢，对着镜头讲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据说行程很满。

　　记者对苏睿拍了几个特写，又按着提纲采访了几个问题，却句句都不离苏睿的盲人身份。

　　季染染在一边听着，心头涌起满满的愤懑，再然后就是深深的酸涩。

　　苏睿……

　　那个大院里曾经风光霁月的少年，那么骄傲优秀的一个人，这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一辈子在黑暗中禹禹独行，独自抗争这不公的命运。

　　下午的义诊活动结束后，众人收摊回家。小区离医馆不远，自然也离苏睿和季染染的家不远。

　　两人刚好同路，并行而回。

　　季染染沉默地走在苏睿身边，听着盲杖敲击在地上的声音。

　　“季染染？”苏睿突然叫她。

　　“嗯？”季染染微微侧头。

　　苏睿突然抓起她的手，让她扶上自己的手肘，“走路不要心不在焉。”

　　“哦，”季染染的手指轻轻地抓紧他的衣服。

　　两人继续走着。

　　季染染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你难道不生气吗？”

　　“嗯？”苏睿仍旧淡淡的。

　　“就是那个采访啊，半点都不提义诊活动，也不提你在医学上的努力，就只绕着你的眼睛这个话题，再然后就是吹捧领导，我都气死了……”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苏睿似乎是终于明白旁边的那个姑娘为何一反常态沉默的原因，眉梢和唇角松弛下来。

　　原来是为他打抱不平来着。

　　“不生气，”他淡淡开口。

　　“为什么？”季染染不解。

　　“因为这是事实，你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学着去接受他习惯他，不管他们怎么写，但是会有更多人知道医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能帮助到更多人。”

　　他从很早很早就开始知道，他改变不了很多事。

　　十年，他从开始的愤恨，不甘，痛苦，到如今的麻木。

　　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的平静和漠然让季染染的眼里一瞬间涌出泪花，她死死地攥紧他的衣服，才遏制住自己想大声质问的念头。

　　她想问:“你不恨吗？苏睿，你不怨这世间事多凉薄多无情吗？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痛都自己咽下去！”

　　他本来是大院里最有前途的少年，学习体育外貌样样都是拔尖的，本来该有最美好的未来和最光明的前途。

　　可是那天那场火灾，他为了救那个小女孩，冲了进去，结果易燃物引起爆炸，小女孩被他护住了，他却被炸伤。

　　最让人寒心的是，那家人怕苏睿家索赔，只在病房外扔下两盒牛奶，就带着小女孩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跌落到无底深渊。

　　白星瑶也离开了他，选择出国留学。

　　再后来，苏睿全家从大院搬走了，从R市离开，来到S市。只因为R市那样的小城市，没有盲人学校和福利机构。

　　苏睿似乎能感受到季染染的情绪，他停下脚步，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傻姑娘，我不委屈，真的，”他的声音平静，像最广袤的大海，可以容纳人所有的情绪。

　　苗苗恰在这个时候扭过头，就看见苏睿正轻揉着季染染的脑袋。

　　彼时，微风轻柔，烂漫的阳光无拘无束地洒在他们身上。

　　苏睿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尽下雨。这已经是连着的第三天雨了，回家的那条路下水不好，连着三天已经积了很高的水位。

　　季染染其实怕苏睿会讨厌自己，已经有好几天只给他准备好晚饭，就一个人默默回家了。

　　这天下班后季染染刚走到路口，就被路人拦下来了，“姑娘，这条路被水淹了，你换条路走吧。”

　　“哦，”季染染站在路口有些犯愁。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她拿盲杖试了试前面的水位，果然已经很高了，都到小腿肚子了。盲道都被淹在下面，而且水里面还漂浮着各种垃圾，玻璃碎片，铁片什么的，一不小心很容易受伤。

　　可是换另一条路就要绕很大一圈。她还没戴着瞳片走过那条路。

　　她有点犹豫，正打算打开导航尝试绕远路，一道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我背你过去吧。”

　　“苏老师？”季染染吃惊地回过头。

　　这段时间的苏睿也浑身不得劲，明明以前也是一个人下班后留在医馆的，可是自从季染染晚上不再留下来后，他就觉得心浮气躁，竟然连他最爱的研究都不能让他的心绪平静下来。

　　原来习惯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止不住地想起有那个姑娘陪伴的每一个瞬间。

　　他听到门外传来的细微动静，知道季染染要回去了。

　　心绪被某种陌生的情绪鼓动着，他站起身追了上去。

　　迎面吹来一阵冷风，掀起他衣摆的一脚，冰凉的空气让他的理智逐渐回归。

　　他追上她又能说什么呢。

　　于是，季染染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静谧的街道，下着雨的黄昏，两把伞一前一后，两根同样的盲杖点在路面上，行道树上的树叶被风一吹飘飘荡荡地落在他们的脚边，顷刻被雨水打湿，再被泥泞的路面覆盖，像他们此刻无人知晓不可言说的心事。

　　季染染不知道苏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可随即想起这条路也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被水淹了，不安全，还是绕一下远路吧，”她摇摇头。

　　“刚才听人说，那条路也被淹了，”苏睿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季染染有些无语，这路三天两头就要翻修一下就翻修成这样？

　　“我背你过去，”苏睿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不用了……”然而她话还没说完，苏睿已经拍了拍自己的肩示意她上来。

　　季染染最后还是乖乖地摸索着上了他的背，他起身，把她背得稳稳的。

　　她撑伞为他挡雨，然后小心地把脸贴近他的背。

　　他的背脊很坚实，让人觉得分外的安心。

　　雨声滂沱，整个世界似乎掩盖在大雨里，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只有偶尔的灯火零星地划过眼前。

　　那是闪着大灯呼啸而过的车子。

　　他淌着水，小心翼翼地用盲杖探着地，可迈出的每一步却依然坚稳。

　　季染染觉得，趴在他背上，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画面，她被小霸王阿虎推了一把摔倒在地，膝盖破了一大块皮。

　　然后孩子们一溜烟全跑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不停地哭着。

　　那时有个少年轻轻地帮她擦干眼泪，然后笑着说背她回家。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趴在他的背上，虽然伤口一阵一阵的抽痛，但一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温暖。

　　从此，那个少年成了她毕生的念念不忘。

　　苏睿把季染染送到小区门口，季染染坚持要下来自己走，苏睿才把她放了下来。

　　季染染往家的方向走，苏睿也没说要离开，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边。

　　他没打伞，半边身子都湿了。

　　季染染把手中的伞举高一点，再往他那边尽量靠近，好多帮他遮一点雨。

　　伞的重量不轻，她举得东倒西歪，时不时地就蹭在苏睿的衣服上。

　　苏睿像是察觉到了，伸手握住她握伞的手。

　　两手交叠的瞬间，两人都有点怔愣。

　　他的手掌温热厚实，一整个包住她柔软娇小的手背。

　　飘摇的雨丝落在两人的发上衣服上，却没有人觉得冷。

　　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激动而剧烈。

　　仿佛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然而下一刻，苏睿却只是说:“我来拿伞，”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

　　季染染的手抽了出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苏睿把季染染送到家门口。

　　“苏老师，你要进来坐坐吗？等雨小点了再走？”季染染想到苏睿刚才走水塘，鞋子和裤子可能都湿透了。

　　苏睿淡淡开口:“不用。”

　　季染染咬了下唇，想挽留，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轻轻开口:“那苏老师，再见，回家小心。”

　　苏睿点点头，声音无波无澜:“再见。”

　　季染染只好把门关上，楼道里恢复安静。苏睿不知在想什么，一个人又静静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