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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丨见故人啼笑皆非(二) ...

  •   澹光台这个名字取自一首当地流传甚广的诗,地址选在当地一处极负盛名的山——算是相当原生了吧,可苏氏并不。在流云创立澹光台之前,别说“震泽苏氏”,就是“苏氏”这两个字都不大叫得起来。

      那震泽有苏氏吗?

      很久很久以前的确有过,算是名门望族,只不过一次灭顶大灾之后,族人历劫消散,百年间风风雨雨,所有人都隐姓埋名游走四方,有体力的甘走万里出了国境,没体力的便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这个家族便也不屑被当地人提起了。

      直到某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一个自称流云的青年兴致冲冲来了震泽,指着山说:以后震泽苏氏便在此处了,这山就叫清浊山。

      大言不惭。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青年可笑,可一天一天过去,山腰有了炊烟,山峰有了阶梯,山顶有了楼宇,这些人坐不住了,去打探的趋之若鹜,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外面。

      于是清浊山成了闹鬼圣地,每当云开日朗便见海市蜃楼。

      那这地方就此湮没了吗?

      相反,若干年后,作为玄门的监管——凤凰台,依例在百花醮那一天设宴,这一天大家可以切磋武艺、结交朋友,也可以通商贾、寻私仇,总之,在这一届上,默默无闻参加了无数次大宴的流云,凭实力名震八方。

      这一天起,“澹光台”的名号终于为人所知,“震泽苏氏”也终于被人提起。

      可又有人说,那山上的苏氏不纯,都一百年过去了鬼知道是不是原来的苏氏,想当年我们震泽苏氏的家主乃是一位名将,开天辟地以一当百,如今哪儿哪儿还有一处庙宇,供奉的便是这位战神。这山上平地起高楼,怕是偷着挖出了庙里的宝藏吧,那可是战神的阴德,理应是我们全震泽的宝藏。

      墨雪消要是流云,恐怕早就挖出战神立在那人院子里,看他敢不敢再说一遍“我们震泽苏氏”。

      不过说归说,一个造反的也没有,毕竟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气焰也消了一半,再加上冰冷的山门,进不去也叩不响,不回家就等着喂林子里的野兽吧。

      当然,澹光台家大业大,来投奔的也不少。

      那流云就收了这些人吗,不,流云也是个倔脾气,他睥睨着山门外等着鲤鱼跃龙门的人们,念出了第一条门规——只收深得仙缘的孩童。

      什么叫仙缘,说白了就是流云看得上的。

      紧接着他又念出了第二条门规——一日入山,终身为子。

      既然入了澹光台,爹娘六亲一概不许认,摘去本姓,冠以苏姓。

      墨雪消笃定这是流云对那些人的报复,在澹光台只要涉及原生家庭,比如习惯、爱好等等那可真是毫不留情地封杀,刻板到好比石板上刻字还得拿千斤秤砣压个死死。人们憎恶流云,却又惹不起流云,久而久之便只能接受了。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若说人才济济,澹光台居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其中最为出名的有九个人,其中六位是长老级别,名号也没什么特别,据说流云懒得起名就按北斗来的,但是北斗的第七个“摇光”从他记事起就没有人占用过,个中缘由并不清楚。

      而九个人中另外三个便是苏凛、苏凛胞弟和墨融了。

      苏凛的胞弟墨雪消也不清楚,据说是同流云在外寻丹下落不明。

      最后再说这位,苏凛字沐白,宗门的嫡子长孙,容貌冠绝,武艺超群,佩一把神兵名为“欺霜”。凤凰台对他的评价就四个字“风华绝代”,就这四个字已经胜过所有人了。

      所以那句“惹不起”是真的,赤手空拳的墨融未必打得过他。

      想不到几年过去,苏凛竟然顶了“摇光”的名号位居高位。

      还收了六宛为徒。

      墨雪消差点忍不住要跟他打个招呼,一些曾经萌动但被埋葬的心思再次被翻了出来,但是又没法说起,总不能说我不是六宛,而是澹光台的千古罪人墨融墨雪消?

      还是说——你好,亲爱的师兄,我昨天梦见你了?

      …

      那老者的面色在自己人的嘀咕声中愈发难看,到最后忍无可忍,草草揖了揖就走了。壮汉抠着手指磨蹭到队尾,期间还回头看了两次,墨雪消看着他食指尖的一抹银亮撇了撇嘴。

      苏沐白从墨雪消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摆,让他摔了个马趴,指尖轻巧地夹住了一片飞下的落叶,抖了抖,那叶子便立了起来,人偶般活灵活现地扭着腰身向那群人追了过去。

      “现在澹光台的管辖下,平民百姓都学会背后捅刀、指尖□□了吗?”

      墨雪消赞同地点点头,若是以他以前的性格一定会嘲讽一句,但回头想想,意气用事难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除非跟江镜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家里有山头。

      江镜?

      墨雪消一个激灵,这声音是江镜。

      自东来了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着深枣色的衣衫,黑带束腰束发,带子上绑着两缕掐丝金链,似银河垂落,这样精练的装扮衬得飞来峰江氏子弟个个身长腰纤、雷厉风行。

      其中一人气质颇为嚣张,一双偏窄的桃花目,狭长的浓眉低低压着,右眼下一颗淡痣,眼中凌厉、目光寸步不让。

      这是飞来峰江老宗主的独子——江镜,字未涟。

      墨雪消同江氏的梁子可是不小,大概是烧了三个大殿那么深。

      别看他们这么飞扬跋扈,年年凤凰台的功勋榜上,第一必是飞来峰江氏,因为震泽苏氏虽说温文尔雅,发家却是靠经商,当然综合能力还是苏氏首屈一指,毕竟,虽说人家活接的少,一不滥收费二不乱打人,从没留下过什么诟病。

      “咦,小六宛,还活着呢。”

      江未涟翻身下马,伸手递过扇子,就要垫在墨雪消下巴上时,苏沐白的指尖拨弦一般弹在扇骨上,如有金石之声铮然脱手,扇身展翼,绕着江未涟飞速旋了一圈。

      苏沐白再一抬手,旋回的扇子“嚯”地一下合上接在手中,他将扇子一转,扇柄冲着对方,递了过去:“江少主的东西还请拿住了。”

      江未涟身后又赶过来十来个人,有飞来峰的也有澹光台的,江未涟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看着苏沐白:“摇光君碰过的东西,我一时不舍得接了。”

      墨雪消好一阵反胃,这苏、江两家齐了简直是灭顶之灾。

      不如趁现在溜了吧。

      他起身退了几步,苏沐白手指一转,扇子向后丢了出去,正巧砸中墨雪消的脑袋:“那便扔了吧,免得江少主为难。”

      墨雪消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想到是江镜的扇子又扔给远文了。

      “苏凛!”江未涟有些恼,顿了一顿又恢复的谦谦公子的原貌,他与苏沐白同辈,气量却是差了一大截,“我听闻六宛被刺,凶器是我们飞来峰的,”他伸出手,“可否一观?”

      苏沐白示意远文,远文把那凶器递给江未涟,墨雪消抻着脖子去看,是个短匕。这匕首没有鞘,柄上镶嵌一块蓝宝,璀璨生辉。

      这不是分水匕吗?

      墨雪消的娘人称“三娘子”,从婪城鬼都刺探情报的高手,她当年从婪城城主那顺走了这分水匕,后来一直留作己用。这匕首乍看平平无奇,倘若注入灵力,刀刃会瞬间吸收周围的水雾化作冰晶长剑,晶莹剔透。

      这遗物墨雪消找了很久,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看见,还是刺杀六宛的凶器。

      江未涟收了灵力,分水匕也恢复如常。

      “既然如此,飞来峰定会彻查。”江未涟满不在意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家无关的事情,“先跟摇光君道歉,让六宛受惊了。不过既然六宛是那个人带大的,应该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不足为怪了吧。”

      阴阳怪气江狗。

      墨雪消腹诽十遍,才算咽下这口气。

      “那个人”这仨字一出苏氏的脸上都有些变颜变色,但苏沐白还是那副玉像模样,也没有接他这句话:“江少主还有别的事情吗?这里坟墓遍地,似乎不是什么观光的好地方。”

      江未涟四下一看:“确实。”

      苏沐白转身离开:“请自便。”

      “等等。”

      墨雪消本以为终于能脱身了,谁知江镜又汪汪。

      “想必摇光君也听说了,鬼娘子一案的最后期限快到了,民众觉得不可能仅仅死了五个人,而是八个十个甚至更多,管辖处的门口已经有些不好看了。凤凰台怕摇光君过于操劳,让我来帮个手。”

      一个后来的苏氏匆匆上前,将一封信递了上去,远文接过来,对苏沐白道:“是凤凰台。”

      苏沐白没有接信,远文应是熟知他的脾气,也没有念,直接收了起来。

      墨雪消刚想跑路,江未涟又道:“分水匕的确是飞来峰的,六宛也的确是分水匕伤的,我看他身上还有渗血,不如交给飞来峰疗伤如何?”

      墨雪消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有渗血,可能是方才撕扯到了,但他就是死也万万不能去飞来峰,忙摆手:“不不不,不必了,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

      江未涟勾了勾嘴角:“再检查一下为好。”

      墨雪消伸出两指捏了个大小:“澹光台比飞来峰近一点。”

      江未涟道:“既然你活蹦乱跳的,应当不差那一点距离。”

      远文也替墨雪消说话:“师尊可以帮六宛师兄疗伤。”

      江未涟不听:“你师尊很辛苦的。”

      墨雪消躲在苏沐白身后:“我舍不得师尊。”

      苏沐白忽然转过头,墨雪消诚恳地点了一下头,后来又觉得苏沐白可能看不见,执起他的手贴在脸上:“师尊你看我,体温正常,灵力充沛,一点事儿都没有。”

      苏沐白顿了顿,回头对江未涟道:“多谢江少主,六宛他——不想去。”

      墨雪消:“……”

      远文:“……”

      天上一直飘着絮状的焚烧物,方才以为着火时引起的,此时忽然落下一张大一点的黄色符纸,远文接住了,江未涟眼神微动,复又一沉,拉下脸来。

      远文道:“起死回生符?”

      墨雪消认出来这就是方才腐尸身上的东西。

      远文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符纸,故意大声道:“昨日市集,有一位老者自称买了飞来峰江氏的起死回生符,想用来复活自己的狗,没想到狗没活,他便当街状告江氏骗钱。”

      墨雪消幸灾乐祸地笑了。

      众人看向江未涟,便是这一瞬江未涟原本皱着的眉头忽然展开,眼底依旧冷若冰霜,声音却温文尔雅:“江氏不曾卖过什么符,更不要说起死回生这种虚诞的事情,我见那老人老眼昏花,给了银子便打发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身边的江氏门生听闻最后一句,立刻揖礼:“是。”

      这件事似乎让江未涟很不爽,说完便不再纠缠三人,拉着脸看了看左右:“独山确实不怎么样,这地方闻起来就不吉利,摇光君我们管辖处见。别忘了看信。”

      苏沐白道:“有劳提醒。”

      待江未涟一行人走后,墨雪消低声问远文:“那老人在哪里买的符?”

      远文想了想:“湖边,老人也有意思,居然要复活一只狗。”

      墨雪消:“狗?”

      远文道:“老人说他儿子为了个娼妓偷走了他大半辈子的积蓄,趁他那残腿下不了炕又把两间土房卖了。他走投无路住在破庙,意外收养了那狗——你是不是觉得都走投无路了还要收养一条狗挺奇怪的?”

      墨雪消心头一跳,他相当理解这种行为,不然乌涯山那猴子还能活蹦乱跳的?

      远文道:“他给狗起名叫小菜。”

      墨雪消一笑:“敢情是想炖了。”

      远文道:“可是转念一想,这小玩意是个没人要的,他这糟老头子也是个没人要的,只要他还有口吃的就饿不死它,不如一起做个伴吧。”

      墨雪消一时无话。

      远文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眼睛可是好了?”

      墨雪消暗道糟糕,但也来不及了没法再装下去,只能道:“等你买抄手等不来,那房子里又冷,我就出来溜达了。倒是你,这儿有抄手卖?”

      “你把人家门板拆了能不冷吗?”远文偷眼看向苏沐白,低声道,“我路上遇见师尊自己跟着这群人,有点担心就追上来了。”

      “担心谁?他?”墨雪消只觉不可思议。

      远文:“你忘啦,师尊路痴。”

      墨雪消:“……”

      走在前面的苏沐白回过头,远文拍拍墨雪消自觉地走在前面去了,墨雪消本想在后面跟着找时机跑路,可苏沐白就站定等着他,他只得也走前面去了,一路上总觉得背后生芒。

      那句“别碰,脏”看似胡言乱语,却是为了体面地挡住那人指间淬了毒的银针。既是风华绝代,他揣着手扭头看向那蒙眼的白布,怎么好端端的就瞎了呢?

      既是瞎了,又怎么会跟着这群行踪诡异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指尖□□呢?

      …

      下了独山,路上已经热闹非凡,卖菜的、卖鱼的、卖果子的此起彼伏地吆喝着,墨雪消倒是很久没见过那么多人了,也难为他这么好热闹的一个人,在乌涯山跟个不会说话的猴子冷冷清清好几年。

      路过一处算卦摊,是个面貌正常的中年老道,倒不是梦里那一个。旁边是花摊,各式各样的花,姹紫嫣红很是沁人心脾,卖花姑娘懒懒地依偎在摊子边,她摊子前不少人在挑选,她也不讲也不恼,给钱就卖,随便拿。

      墨雪消相中了一束白色的花,不晓得是什么,花瓣长长的落下来像柔柔的柳条,只是因为气味有些像苏沐白身上的味道。他扔下钱,那姑娘抬头笑了一下。

      苏沐白刚好走到花摊前,墨雪消递过那一捧花,花一动,芳香四溢:“送你。”

      也看不出苏沐白什么表情,只是他微微低下头,似是看着花,又似不是。墨雪消拉起他的手腕子硬塞了进去,没别的意思,算是替六宛谢谢他,虽然半死,至少没死。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苏沐白像个情窦初开的公子,捧着花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墨雪消笑道:“连洞庭的卖花姑娘都这么漂亮,不买一束多对不起这花容月貌。”

      说完这句,苏沐白两步上前把花摔了他一脸,墨雪消笑得更开心了。

      出了市集,再往下走就清静了,柳条之间能望见远处有个大宅子,院墙不高,院里有个两层的阁子,窗口插了一枝盛开的蓝色花朵。当地颇有盖小阁楼的风俗,窗口插上花骨朵意思是这家姑娘待字闺中,窗口插盛开的花则意味着姑娘已经有了婚约或者已经出嫁。

      大门上挂着“赵宅”,只是一左一右还挂了两个灯笼。

      白的,写了“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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