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处》离珥

37、第三十七章 净禅

　　净禅方丈要出宫讲法这一消息仿佛长了十万双翅膀似的，瞬间传遍了高阳上下，怕是连老鼠洞里的耗子都要听说了那么一两句。

　　相比之下，小皇帝颁布的罪己诏都没引起什么水花，刘康乐作为深受皇上信赖的宠臣，此时却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擦冷汗了。

　　他历经两朝，清楚记得当年道士祸国造下的孽，当时净禅转身回寺不带走一片金银，如今虽是不得已下山，这些年下来声威名望竟还要盖过皇帝一头。

　　刘康乐心惊胆战看身边这暴躁易怒的小皇帝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自己是个会喘气的摆设，却听小皇帝对他道：“朕也要去听方丈说经。”

　　这贯会察言观色的老头心里颤巍巍打着哆嗦，面上却笑着道：“皇上贵体怎便随意出宫，要听经让方丈直接念给您听不是更好。”

　　小皇帝尚且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立即拍了桌子怒道：“朕想去哪就去哪！还轮得到你来指挥吗？”

　　或许他原本只是随口提上那么一句，但如今刘康乐既然要反对，小皇帝就偏要和他对着干，非去不可了。

　　此事说起来倒也不是不行，还可以借机宣扬皇帝一心为民，想来在高阳城内也出不了岔，最后刘康乐只好借机退一步，忙忙碌碌准备起相关事宜。

　　净禅说要出宫，本也不想要什么大张旗鼓的排面，可是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不得不从，一场法会竟弄得满城风雨。到了讲法那日，城内长甘寺前人挤着人，好不热闹。

　　狐妖们处心积虑将净禅推到台前，自然不能错过这场热闹。

　　经过这段时间的赶鸭子上架，南茗扮起流民乞丐已是信手拈来，不过莫说是他，就连以前总是有点端着的南黎演起来也是像模像样。

　　他俩挤在人群当中，南茗捅了一肘子南黎，迟疑道：“什么玩意儿，哪个是净禅？和尚不吃肉也能长那么胖吗？”

　　晚年发福的刘康乐不知道底下有乡巴佬毫无顾虑地说他坏话，他低眉顺眼地站在小皇帝身边，觉得皇帝出来这一遭完全是自找麻烦。

　　他见了这为净禅和尚而来的热闹场面，回去以后又指不定要闹别扭发脾气，刘大人伺候完老子伺候儿子，对这一套流畅熟悉得很，只好杵在一旁装死。

　　南黎趁乱踩一脚身旁这眼睛长了和白长一般的傻大个，冷笑道：“是不是瞎，和尚能有头发吗？那是皇帝身边的人。”

　　他眼神自然比普通人好，一眼就看见了高台上的皇帝，只觉得这传说中的小皇帝明明和他们家阿昼年纪相仿，长相气质却十分普通，除了身上的繁重宫服，没有一分一毫看得出这位竟然就是一国之君，扫过一眼便也就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目光。

　　万众瞩目的净禅正端坐蒲团之上，南茗和南黎好不容易见到了这位的庐山真面目，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南茗：“奇怪，他到底是吃什么修炼的，怎么能连气息都做到彻头彻尾和凡人别无二致？”

　　这也十分难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他俩没有一个活了千年，见识过当年仙凡魔三界互通时候的凡人模样该是如何。

　　当下人头攒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再有天大的疑虑，他俩也只能按兵不动。又顾忌这不知深浅的净禅和尚能否看出他俩真身，不得不耐住性子假情假意地听那和尚讲法。

　　南茗强忍着听了半刻，终是再也忍不住——张嘴就打了个大哈欠。

　　他抹一把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心如死灰道：“我以为他有多神通广大，结果念出来的经也是照样狗屁不通！”

　　这话说得虽不大声，却也被周围好些人听进了耳里，然而众人似乎十分同意他的大不敬之言，被传染了似的皆低下头偷偷摸摸打起了哈欠。

　　净禅虽然第一次在百姓面前露面，他那张脸说实话却是十分辜负期待，讲的经细听之下或许有些道理，却不能用来填饱肚子，也是十分令人失望。

　　一个时辰未到，熙攘看热闹的人群便偷溜了好些，连小皇帝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

　　南茗看一眼身旁的人，却发现南黎只是抱着胳膊，眼睛紧盯那台上净禅，不由奇怪道：“又怎么了。”

　　南黎并不回答他，偷偷背过身去使了个障眼法，再出来时已不知不觉地改头换了面。

　　南茗大吃一惊：“阿黎，这，这……”

　　原来南黎化形水平渐长，竟是变了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面上伤口纵横，有些已变得黑紫化了脓，形容恐怖，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大剌剌出来吓人。

　　他顶着这张脸从角落里挤出来，倏一露面就吓倒了一片，众人惊恐又嫌恶地推推搡搡，避之不及，竟叫南黎毫无阻碍地一路行至净禅讲经台前。

　　南茗惊疑不定，只好紧缀他身后，对他究竟要做什么仍是一头雾水。

　　被这么一打岔，净禅只好停止念经，他菩萨心肠，见到这副凄惨面孔，面上一丝不耐惊惧也没有，站起身来亲自扶了南黎，痛心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怎么了。”

　　南茗看得眼都直了，他们家阿黎的化形术何时高超到这种水平了！

　　果真如此！南黎紧攥净禅干枯核桃般的手，此时机不可失，情急之下他不得不超水平发挥，贡献出了自己几日以来最为精湛的演技。

　　这浑身恶臭的丑陋流民便在这众目昭彰之下，用尽浑身气力指着和尚的鼻子嘶声大骂：“道你净光寺高僧有多厉害，原来只会放屁！前些日子惨死的小孩又做错过什么！你们有权有势，却有为百姓想过一分一毫吗？”

　　他一激动，那张烂脸更是可怖：“反正我一身烂病，本来就活不长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快点杀了我，快点杀了我罢！”

　　这人本就一副命不久矣模样，仿佛随时就要两眼一翻要晕倒在这台上，又强撑了一口气拉住净禅衣袖不让他抽身。

　　净禅当然不可能一刀捅死他，他只觉得这人被逼到绝处，实属无奈可怜，只是垂泪叹道：“百姓之苦，我护国永安寺自是责无旁贷。”

　　他丝毫不在意这乞丐身上脏污，但是今日要讲的经文还未说完，不好随意离去，便差身旁两位小和尚扶了快要昏在台上的南黎进寺休息。

　　南茗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替那两位不知所措的小和尚搭了把手，帮着将南黎抬进寺内房间，竟也被他顺利混了过去。

　　他一身破衣，灰头土脸模样倒也不引人怀疑，擦着汗陪笑道：“哎呀，这兄弟我之前见过的，看他病的半死不活，没想到气性那么大，给你们添麻烦了哈。”

　　小和尚不敢看南黎变出来的那张烂脸，生怕看多了要做恶梦，只好惶恐道：“不会不会，我们方丈心肠可好了，定会想办法给施主治病的。”

　　南茗：“唉哟，那我可先替我兄弟谢过各位了。”

　　南黎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听着他们几人说话，他此刻已是想通了这之间的前因后果，却不敢打草惊蛇，只好任由心如擂鼓。

　　未多时，净禅终于是推门而入，站在床边的南茗立刻背着手戳了戳装晕的南黎，给他通风报信。

　　净禅完全没注意到他两人的小动作，和蔼道：“施主是气火攻了心，休息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他细细查看了南黎那张烂脸上的伤口，转身唤来寺中和尚叫他们帮忙煮茶煎药。

　　此时闲杂人等皆退去，房中只剩他们几人，净禅温言安慰了几句看起来像是在焦急等待的南茗，正要亲自为这半死不活的乞丐上药。

　　和尚这般好心，南黎却半分没有犹豫，待净禅靠近，便一扫这副皮囊的病弱之气，倏地翻身起来粗暴勒住老和尚脖颈，一刀横在他要害之处。

　　众人反应不及，一旁端着铜盆的小和尚被这凶残情形吓得手一抖，却被早有准备的南茗一把接住了盆，顺带伸掌劈昏了这小孩，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净禅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高僧，被人挟持之下也只是面色惨白，南黎却也不强求他开口，只是冷声朝外面道：“净禅方丈，您再要这般藏头匿尾，我可就不手下留情了！”

　　南茗虽下意识帮着南黎将这屋里的人都控制住了，却也没听懂他这会儿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竟也是一脸迷茫。

　　照他心中所想，此时应该是进展到强迫这和尚交出铃铛，怎的现在又莫名节外生枝！

　　屋内气氛紧张，南黎终是失了耐心，手中短刀摁在那可怜老和尚皮肤上，红痕骤现，竟是见了血。他言语间含了威胁之意：“南黎并不怕再多担一条性命，您可想清楚了罢！”

　　终于门口传来一声叹息，僵持不下的几人虽各怀心思，此刻却都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只听那叹气之人无奈道：“是我输你一筹，莫要再吓唬他们了。”

　　话音刚落，便见有一人自门后转出。南茗见了他，不由大吃一惊，眼珠子好险没从眼眶中跳出来。

　　原来来者正是净光寺的慧令！

　　他此时若要再表现出一副看不懂这局势的蠢样，出去了以后定要被南黎嘲笑一辈子，只是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故作高深地闭嘴看戏。

　　净禅见了慧令，都顾不上自己脖子上还架了把凶器，只是极为羞愧地微微低下头：“是弟子未听方丈之言，擅自作主给方丈添了麻烦……”

　　慧令看起来依旧是个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他脸上一直挂着的那点温和笑意此时荡然无存，只是淡定颔首：“你是为了城中百姓，此事并不怪你，莫要自责。”

　　“你，你是净禅啊！”南茗终究还是高深不了，忍不住大喊道，“那他是谁，他是慧令吗？”

　　南黎撤了刀，除了身上化形，无情回道：“不然呢？”

　　慧令——年轻和尚模样的净禅这才抬眼看他，半晌叹道：“……没想到你这人动手这般直接，还以为会委婉一些，真是人不可貌相。”

　　若是要拼一拼谁更阴阳怪气，南黎从未输过，于是只对这活了千年的老光头冷冷笑道：“看来是您老眼昏花——我可委婉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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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给自己放了个小假
虽然也无人在意就是了……
小学生剧情，写完感觉自己小脑都萎缩了（一边泪一边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