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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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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方亦止杀气四溢的背影,直到确定他离开了黑牢,休休才脱力的跌坐在石床上。
他娘的,吓死她了。
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休休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一国之君啊!她刚才指着芳华国的国君破口大骂啊!鬼知道她其实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提心吊胆的生怕方亦止当场捅她一刀,送她回姥姥家吃饭啊。
还好她撑了下来,没有丢了阁主和小姐的人。
想到此,休休禁不住乐得眉开眼笑,一再回味起方亦止适才那丰富扭曲的表情。
打不过你阴不过你,老娘还不能气死你吗?
抬头看了看阴森恐怖的黑牢,休休拖着小脸有些哀怨的低喃,“美人儿哥哥快救我啊……”
美人儿哥哥交代了不许她离开水榭花阁,可看到凤桐的留书之后,她实在忍不住验证自己的推测,才会冲动的跑到神塔落入了方亦止的圈套。
完了,这下子就算美人儿哥哥前来救她,也免不了被他冷眼扫射惩罚一顿。
思绪间,头顶的石壁微微一响,休休心里一喜,站起来叫道:“美人儿哥哥?”
“闭嘴。”不耐烦的低斥传来,红影一闪,凤醉别从休休头顶跳了下来,夜明珠的光芒散开,四周顿时一片明亮。
“把这东西收起来!”休休大惊失色就要扑上前,凤醉别翻了个白眼迅速闪开,“神塔已经没有人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爱闯黑牢?唯一的犯人被你捅死了,方亦止又忙着回宫找顾师弟的麻烦,这里此刻非常的安全。”
“你怎么会来?”休休有些失望的哼了一声,“还以为美人儿哥哥会来救我。”
凤醉别一巴掌拍上她的头顶,“没良心的小东西,顾师弟在流霜宫寻找七出血案的线索,他还不知你被方亦止囚禁,顺带也破了七出血案。”
“那你怎么知道!”
“我无聊。”凤醉别耸了耸肩,“离开太和殿后到水榭花阁寻你们,却不料你这笨蛋竟跑到了黑牢。”
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凤醉别的目光转向了前方的牢门,休休心底一沉,“疯子,我刚才说的话……”
若他一直跟着自己伺机救她,那她跟太后方亦止的对话定是一字不漏的被他听去。那他——
凤醉别突然低声一笑,大咧咧的往石床上一坐,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捧腹大笑。
休休小脸一黑,戳了戳他的手臂,“疯子,你傻了?”
啥事啊?笑成这样?
凤醉别笑得不接下气,抱着肚子轻咳了两声,对着方亦止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真他娘的解恨。”
“噗——”休休一口口水就喷了出来。
感情这臭小子一直在看方亦止的笑话,幸灾乐祸才笑成这德行?他不会还在记恨,适才太和殿中吃了方亦止闷亏又没有成功撒气的烂账吧。
看到他眼中丝毫没有了晦暗的阴影,而是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清明,休休心中松了口气,嘴角也勾勒出一抹笑容。
他……是真的放下了,走出过往的阴影了吧。现在这样的凤醉别,才是被他压抑了多年的真性情吧。
“啧啧,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是个太子。”释怀的深吸口气,休休挨着凤醉别坐下,鄙夷的瞪了他一眼,“你这妖孽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太子的气质。”
凤醉别不屑的冷哼一声,“太子算什么东西,本公子对那玩意儿不敢兴趣,也只有方亦止那个蠢材才会当宝贝。”
“那你干嘛要寻他晦气搞的像逼宫一样!”休休怒气冲冲的叫道:“老娘一直奇怪你所做的是是非非,心想就算为了引出凤桐也不至于拉无辜的百姓下水。知道你是正牌太子之后,我还以为你要找凤桐为你正名,把方亦止从皇位上拉下来改朝换代!既然根本没那想法,干嘛不老老实实当你的太尉,要不是你故意挑衅让他坐立难安,哪儿会闹出这么多麻烦。”
“我高兴。”凤醉别狂妄的一掀眉,“我看他不顺眼,我就想他不痛快,虽说那是本公子不要的东西,也要看他有没有资格继承,谁规定他当了芳华国君,本公子就要孙子一样对他效忠。”
休休气结的磨了磨牙,却也知晓这的确是凤醉别一贯的作风。
看不顺眼就绝不曲意逢迎,凤醉别狂的浑然天成,傲的潇洒自然,这种气度难能可贵却也是帝王的心腹大患。依着方亦止的小心眼个性,哪能容忍这么个没眼色的东西在面前叫嚣耍横,更别提凤醉别还是个正牌的东宫太子。
可怜又倒霉的方亦止,他要是知道,凤醉别在民间下毒,在朝堂惹事,甚至大咧咧的逼宫威胁要取了他的小命,仅仅是因为看他不顺眼,呃……他会不会直接气到血管爆裂喷血而亡啊!
“以前,的确是打算逼宫。”凤醉别懒洋洋的往墙壁上一靠,“野丫头,我说过,在我十二岁之前,凤桐就是我全部的信仰吧。”
水休休正色点了点头,只听凤醉别续道:“十二岁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日子单纯的像一杯白水。每日里跟着师父在神殿习武,闲来无事找找大臣们的麻烦,捅个篓子把大家闹得人仰马翻。因为师父告诉过我,他是芳华的祭司,又跟花神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不管我想干什么,哪怕在一国之君面前横着走,也没人敢治我的罪。”
休休的嘴角抽了抽,“有这么教徒弟的吗?果然是凤桐会说的话会干的缺德事。”
凤醉别惬意的一笑,“年幼无知又年少轻狂,自然不知天高地厚。那时的方亦止虽没有登基,却已经入主东宫,在三公九卿的辅佐下参与朝政。众所周知他只是个傀儡,但有师父护着,倒也没有人敢把他怎样。不过,自他入宫之后,师父就扔了我跟顾师弟周旋在朝臣之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看那个小子万般不顺眼。”
“你真幼稚。”水休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依着你这恶劣的性子,又有凤桐给你撑腰,你该不会真在他面前也横着走吧。”
“在他面前横着走倒没有。”凤醉别诡异的一笑,“不过,让他学螃蟹一样在众人面前横着走倒没少干。”
“啊?”休休水眸一瞠,黑着脸道:“难怪方亦止对你如此痛恨,感情你们的恩怨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凤醉别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我既然敢让太子出丑,自然少不得师父的责罚,于是,‘太子’这两个字就成了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师父抛下我跟顾师弟离开芳华,我又无意间发现了师父的留书,竟发现,原来芳华的正牌太子不是方亦止,而是我!”
凤醉别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虽自幼无父无母,但一直有师父庇护,对我来说,他亦父亦母亦师亦友,是我此生最亲最信的人。可突然有人告诉我,是他搅乱了皇族血脉,把东宫太子流放到民间,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给了另外一个人,于是一昔之间天翻地覆,上慈下孝的师徒情分顿时变成了一场蓄意的阴谋,我的信仰亦在瞬间完全崩塌。”
“但我毕竟还是信他的,想要他的一句解释,就一直按捺不动等他从紫阳国回来。期间九洲大陆烽烟迭起,他辅佐清微帝横扫九州建立了紫阳皇朝,同清微帝达成协议放过芳华,让芳华隐于世外不受战火侵扰,然后,他就留在了你们绯萦阁。”
言及此处,凤醉别忍不住瞪了水休休一眼,休休立刻毫不示弱的反瞪回去,“凤桐的女人不是我,是冬令,不许迁怒!”
凤醉别悻悻的哼了一声,“我等了那么多年,只为了要他一句解释。只要他告诉我,他情非得已,不是为了图谋芳华国祚,不是故意让我家破人亡失去太子之位,他依旧是我最尊敬的师父。江山这东西本不是我想要的,也由得他去处理安排。但多年之后,我等回来的却是方亦止登基和他的一堆尸骨,一直以来的猜忌立刻变成了现实,过往的情分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我同顾师弟反目成仇,一径认为师父没死,只是躲起来不见我,所以就用七花七情草引发了无数百姓的花毒,拿着三军军权在朝堂上挑衅方亦止,暗地里给他扯后腿使绊子,反正国君的位子本来就是我的,没道理让给一个血统不明的外人,大不了逼宫让他退位,一直闹到芳华天翻地覆,我就不信师父能一直憋着不见我。”
“现在呢?还想跟方亦止争下去?”休休哼了一声,“真没出息,白长了二十多岁,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吵着要师父,真不知道凤桐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对他执迷不悟。”
“他是没什么好长处。”凤醉别危险的眯起眼睛,“所以更要揪他出来跟他算算总账!本公子可不能白被他个老不死的蒙骗这么多年,逼宫的戏码我已经玩腻了,方亦止爱怎么折腾就随他去,下一出戏,本公子要唱的是欺师灭祖!”
“疯子。”休休声音突然一柔,“你能想开就好,或许,凤桐真的有苦衷也说不定。”
“谁知道。”凤醉别懒懒支着下颚掀了掀眉毛,“等找到那老妖怪问清楚真相再做打算。”
休休点了点头轻叹:“人呐,总是在知道真相后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她取出怀中的画像在凤醉别面前摊开,“知道他们是谁吧。”
凤醉别大咧咧的把手臂搭在休休的肩膀上,“这画像竟被你偷出来了。中了七花七情草之毒不死,芳华七宝的禁制又对你不起作用,天预门三小姐跟你什么关系?”
休休甜甜的一笑,“小姐之于我的意义,就如同凤桐之于你。”
她望着那画卷得意洋洋的道,“若非小姐生前在我体内动了手脚,就连七花七情草对我都不起作用,哪轮得到你们几个臭小子拿花毒来威胁我。”
凤醉别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别告诉我你也百毒不侵。”
“差不多吧。”休休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在皇陵里,我告诉过你,我到过那里吧。事实上,在我十七岁之前,我一直和洛萦小姐生活在那个桃花林中。”
“是吗?”这次,轮到凤醉别惊讶了。
“青阳山以前本就是天预门的地盘,桃花林只是碰巧与芳华皇陵一山之隔。洛萦小姐为天预门嫡传弟子,闲暇之余就爱摆弄些毒花毒草,七花七情草时常被她拿来给我泡茶喝,跟着这样的小姐十几年,虽称不上百毒不侵,但也鲜少有毒药会对我起作用。”
“那你上次色欲发作是怎么回事!”凤醉别俊脸一黑,伸手就欲把水休休掐死。
既然没用,还装疯卖傻的占他便宜,让他白白挨了两下为她放血续命,她要是不给他解释清楚,他现在就掐死她以绝后患!
“都跟你说了被小姐动了手脚。”休休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一个三流的坊间狗血故事罢了。”
十几年前,九州大陆并未统一,而青阳山上的天预门则被称为九州第一圣地。门下的三位女弟子相传皆拥有帝后命格,得其一者得天下,于是,各国的君主逐鹿中原之际,自然也打上了三位小姐的主意。
天宫洛萦在及笄之后带着水休休出世到絮野国游历,遇上了年少有为的絮野国君北辰浮灵,被一只宠物诱拐到皇宫稀里糊涂的成了絮野国皇后,直到医仙灼华出现,教会了天宫洛萦何谓真情,于是,她那三小姐就不顾世俗眼光,毫不留恋的抛弃了自己的夫君欲同灼华私奔,逃回青阳山桃花林当他们的神仙眷侣。
可惜,适逢紫阳国攻打絮野,北辰浮灵在城破之际横剑自刎,众臣逼天宫洛萦给国君殉葬,水休休便易容成天宫洛萦的模样助她逃走,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她和灼华的一生幸福。
凤醉别勾了勾嘴角,“怎么活下来的?”
休休沮丧的哼了一声,“小姐根本没有同意,反而把我打昏送出来交给了简兮阁主,让她把我带进绯萦阁保我安全。为了避免我伤心,她竟然给我吃了忘忧散封了我的记忆,让我完全忘记了她这个人。”
“但是,小姐早年喂给我的各种毒药和补药太过强悍,所以,该忘的事情没有忘,该记住的没记清,等我醒来之后,记忆错乱,事情的经过竟变成了我家小姐牺牲我跟灼华公子逃离絮野,而我则被小姐背叛做了倒霉的替死鬼。”
“若不是七花七情草以毒攻毒解开了我体内的忘忧草,我又误打误撞跑到桃花林,最后受了太后的刺激导正了记忆,我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被小姐离弃了。”
休休在心底叹了口气。
刚才那一刹那的冲击真的让她难以接受,却又很快的得到释怀。
当真相揭开之后,方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她过往多年的执着,也像凤醉别一样只为求一句解释,谁知道……
真是——真他娘的丢死人了!
“记忆错乱?”凤醉别嘴角一抽,“这么离奇的事你也能撞上!”
是她太倒霉还是她家小姐太强悍,好人没做成,反倒落了好多年的埋怨。
休休也悻悻的哼了一声,“所以说,最阴险的还是阁主。知晓真相这么多年却不告诉我,非要我千回百转自己把记忆找回来,等此间事了回到绯萦阁,老娘一定要罢工造反,再也不给那黑心阁主敛财生金了。”
“不伤心?”凤醉别意有所值的瞥了那画像一眼。
“不伤心。”休休柔和的望着画中两人幸福的笑颜,“知道他们曾经很幸福就够了,就算现在看不到了,我也没有任何遗憾。”
“既然不伤心,那就走吧。”凤醉别扯了扯她的衣领,“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待一辈子不成。”
水休休收起画卷望了望头顶,“黑牢里竟然有密道,我们怎么上去。”
凤醉别在墙上摸索了片刻,对准一块石板用力一推,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爬过且歪歪扭扭的通道出现在休休面前。
“这是谁修的鬼密道,又小又窄跟个狗洞似的!”休休嫌弃的皱了皱眉。
“你有意见?”凤醉别脸色一黑,“这是本公子十年前一刀一剑凿出来的!”
“你?”休休一愣,“你没事跑黑牢里做什么。”
凤醉别嘴角抽了抽,拽住休休钻进了洞口。
“小时候犯错,师父就将我跟顾师弟扔进这里,然后再留下利器,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出去。依着师父所说,狡兔三窟也要自己亲自动手,这黑牢指不定哪天就是我们的归宿,不想死在这里就自己想办法,出不去就饿死在这里拉到。”
休休的嘴角也抽了抽,“你们被关进来过多少次?”
“大关关一个月,小关关十几天,偶尔他心情不好也会踹我们下来面壁思过,这黑牢里的每个地方都有我和顾师弟留下的痕迹。”
休休顿时无语,“感情这里的每个牢房都被你和美人儿哥哥打出了密道?”
凤醉别边爬边回答:“为此浪费了国库收藏的无数神兵利器,大内总管心疼的重病吐血,卧床三月不止。”
休休满脸黑线的翻了个白眼,这凤桐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欠抽,他还敢再恶劣一点吗?
“我们到了。”咔嚓一声轻响,凤醉别伸手向前一推,清新的空气顿时铺面而来。
将休休从密道中拉出,见对方都是灰头土脸,二人不由的相视大笑,笑中却有着重见天日的解脱以及放下一切的畅快。
“疯子,接下来有何打算。”休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凤醉别也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虽然懒得逼宫篡位,但本公子就是见不得他好呢。”
“那我们……嘿嘿嘿嘿……”
“呵呵呵呵……自然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好!”两人相互击掌,脸上写着同样的目标。
趁你病啊!要你命啊!
方亦止既然如此在乎那个位置,他们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继续坐下去!至于他能不能坐稳,那就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了。
“你想怎么做?”凤醉别眯着眼睛问。
“他不是喜欢七出吗?喜欢给妃子编排七出的罪名铲除异己吗?我们就以其人知道还至其人之身!”休休哼了一声,“做一块刻有‘反义’血字的玉牌,我要去偷了他的芳华七宝,让他失去所有的倚仗,先搅得他后宫不得安宁。”
“这主意倒不错。”凤醉别摸了摸下巴,“七出之条还剩下一个‘离亲’,俗话说三人成虎,流言的杀伤力一向很大。若方亦止不是皇室血脉的流言传开,不知道满朝文武会怎样看待呢。”
“嘿嘿嘿嘿……”
“呵呵呵呵……”
于是,久违的嘿嘿呵呵又诡异的响起在芳华神殿,四周刮起了一阵阴冷的寒风,宫内的方亦止打了个冷战皱皱眉头看看四周,继续指挥着侍卫搜寻凤醉别的下落。
休休扳扳两掌,兴致勃勃的往神殿外走去,然而手腕一紧,凤醉别轻柔的将她拉近怀中,紧紧抱住,低头在她的脸上印下了一吻。
“野丫头,谢谢你……”
放手,潇洒的转身,红衣翻飞,像是盛开的曼珠沙华,铺开了一地的晶莹璀璨。
休休抬手抚过脸颊,望着前方高大的花神神像,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扬,对着凤醉别放声大吼:“疯子,不客气!谁叫老娘是你姨——”
咚的一声,前方有重物跌倒和低低的咒骂,空中荡开了甜腻的花香,朝阳跃过天际驱散了神殿的黑暗,晨间的露珠挂在花神神像的眼睫上,缓缓跌落,带着喜悦的感动留下一道濡湿的痕迹——
干净,清冽,阴霾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