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出》凤殊

27、赌局

　　五月十七，芳华国国君永成王与淑妃水休休的大婚之日，但大婚的前一天，永成王却突然下令要召开百花宴宴请群臣，宣布淑妃怀有龙子，一瞬间朝野震惊，各方权贵的眼光都投注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

　　群臣激愤，暗自咒骂怎么各派势力精心挑选的美人儿挨个往宫里送，但五年内没有一个娘娘的肚子有消息，而水休休才进宫三日，就扔出了怀孕这个惊天炸雷？

　　后宫哀怨，这狐狸精感情是早跟永成王有一腿，所以才放到百花司里金屋藏娇，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让人防不胜防啊。

　　一瞬间，休休成了传说。

　　各种赏赐流水般的送进了丹霞宫，那阵势直逼当年的封后大典，于是，后宫妃嫔，脸青了；众位大臣，脸绿了；方亦止，凤醉别和顾玫刃三人，脸黑了。

　　然后，休休淡定了。

　　用过午膳之后，休休盛装打扮，正襟危坐在正宫大殿，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

　　辰星体贴的请示，“娘娘，百花宴晚上戊时后才会开始，您不用这么紧张，要不要进寝宫休息一下。”

　　休休端庄的一笑，“不用，宫里难得这么热闹，圣上不准本宫出去走动，本宫坐这里沾沾喜气也好。”

　　芮珏笑眯眯的接口，“娘娘您千金之躯，现在又怀了小殿下，圣上自然舍不得您劳累，若是您闷的慌，尽管吩咐奴婢，奴婢想法子给您找乐子。”

　　休休点了点头，继续眼冒绿光的死瞪着门口，心下却翻了个白眼。

　　她才不是要图热闹，而是等着有人上门来找茬。

　　今早早朝结束后，丹霞宫的大门险些被太和殿的内侍们挤烂，一堆一堆的赏赐不要命的往这里塞，看得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那些眼红的妃嫔们憋了一上午，这会儿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对前来找茬的妃嫔们示威！

　　哼哼，她要将后宫嫔妃全得罪一遍，就不信抓不到凶手的狐狸尾巴。

　　正在心中暗自盘算，就听门口的内侍通传，“橘夫人到——香夫人到——白夫人到——絮嫔娘娘到——茹嫔娘娘到——麦世妇到——嘉女御到……”

　　内侍的声音仍未断绝，门口黑压压的一堆人头就冲了过来，水休休眼珠子一瞠，目瞪口呆的望着大门，只听咔嚓一声，休休打了个冷战眼角一垂，就看到丹霞宫的门槛……断了……

　　他令堂的啊！找茬也不用来这么多人吧！戏文里说的不都是一个一个上吗，怎么这会子除了皇后和四妃，那些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还有些见都没见过的女御，一股脑的全奔过来了！

　　这阵势还能示威？还怎么示威！她们是要来群殴还是要杀人啊！

　　一众后宫佳丽蜂拥至丹霞宫正殿，列好队形齐声高呼：“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福。”

　　顿时，房梁三颤，休休抬头望了一回屋顶，感叹：嗯，绕梁三尺，不绝于耳。

　　娘的，她耳鸣了。

　　“各位妹妹有礼了，坐吧。”

　　一语言罢，辰星和芮珏面面相觑。呃……这一屋子的人头，只有八张椅子，坐哪……

　　然不等辰星和芮珏有所动作，三夫人之首的橘夫人已经上前走到了休休面前。

　　“先前姐姐到我宫内送花的时候未多注意，如今有缘再见，未想姐姐竟是国色天香。”

　　休休眼睛一眯，清楚的看到了橘夫人眼中的鄙夷。

　　当初她只是百花司的一名侍女，每日被这些妃嫔们呼来唤去，今天爬到了她们的头上，这是赤裸裸的讽刺啊。

　　淡定的笑笑，“姐姐怎敢跟妹妹们相比，如花容貌让人不忍摧折，只有束之高阁好好豢养，方能养出今日这闲适之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她们自己聚齐了，也省得自己一个一个找了。

　　橘夫人脸色一变，怒火蹭的一下就彪到了眼中，这死丫头分明是讽刺她们被打入冷宫，夜夜空闺寂寞无人心疼。

　　“哟，姐姐好大的脾气啊，妹妹们只是想来给姐姐道个喜，姐姐何必含沙射影，伤了姐妹们的感情。”絮嫔冷哼了一声站到橘夫人身边，那眼神分明写着：呸，给你道喜？不吐你一脸口水就是你祖上积德了。

　　辰星和芮珏相视一眼，有些担忧的望向自家主子，却见水休休云淡风清的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然后对絮嫔甜甜的一笑，手中的热茶看准她的脸就泼了出去。

　　“啊——”絮嫔大叫一声，休休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对不起，本宫手滑了。”

　　“你！”絮嫔银牙一咬，却也没胆子上前把休休怎么样，殿下的一众佳丽交换了个眼神，望着水休休的目光显出深思。

　　这女人虽然没有背景，却是品级仅次于皇后的四妃，况且如今正蒙受圣宠，刮刮耳边风就能把她们打入冷宫。

　　她们本以为这丫头是婢女出身，以前对她的印象又胆小懦弱，就算当了淑妃也成不了气候，这才结伴冲过来要给她个下马威，哪知道水休休竟如同变了个人一样，这下子要回去好好合计合计了。

　　絮嫔一照面就吃了大亏，心下不忿，随即眼光一转落到了休休身后的芮珏和辰星身上，她冷笑一声指着辰星道：“你过来。”

　　休休眉头一皱，辰星垂着头走到絮嫔面前，絮嫔扬手一巴掌就朝辰星的脸上甩去。

　　“贱婢，在众多娘娘面前竟然不跪！你好大的胆子！”

　　辰星被她一掌括倒在地，清秀的小脸顿时肿了一半，嘴角也冒出了血丝，但她依旧不声不响的跪在絮嫔面前。水休休刷的一下站起，带笑的小脸一沉，絮嫔却把头一昂对休休温柔的一笑，“姐姐这婢女好不懂事，妹妹代姐姐调教一翻，教教她规矩二字怎生书写。”

　　说罢又抬脚朝辰星身上踹去，“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当不了主子，不要以为能飞上枝头作威作福！贱婢！贱婢！”

　　踹了几脚仿佛犹不解恨，絮嫔对着辰星啐了一口冷哼：“今日有这么多娘娘在此还敢无礼，这笔帐我们以后慢慢算！”

　　休休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前方俯视着絮嫔的所作所为，恬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双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妹妹。”香夫人拉住了盛怒的絮嫔，“下人们不懂事教训过就算了，何必跟他们致气，让他们记在心里长长记性就可以了。”

　　说罢柔柔的对水休休躬身，“妹妹们也是为姐姐着想，今儿个当着我们一众姐妹的面这贱婢还敢做反，待以后还不爬到天上去。姐姐可要好生斟酌，别为了一个奴婢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

　　休休唇角轻勾，下垂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和气？在她的地盘上打了她的人，跟当众抽她耳光有什么区别，竟然妄想联手威胁自己忍气吞声！她们是低估了她对永成王的影响力，还是真当她水休休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一个侍女而已，妹妹想教训就尽管教训，只不过……”休休优雅的往椅子上一坐，抚了抚自己的衣角叹气：“大好的气氛都被破坏了，着实有些扫兴。不如本宫出个点子我们乐一乐，也算是给各位妹妹们赔罪如何？”

　　橘夫人一众面面相觑，未想到水休休竟然是这等反应，不由得个个满头雾水，不明白她要搞什么鬼。

　　休休对辰星示意，“把那张桌子给本宫摆过来。”

　　辰星迅速站起身照做，休休从怀中取出两个色子往桌子上一磕，“我们来比运气吧。”

　　橘夫人等人眼睛一瞠，这水休休是要聚众赌博？！

　　“本宫能得圣上眷宠封为淑妃，不得不说是祖上积德，赢在一个时运。但各位妹妹也都不是凡人，不如就跟本宫比一比，看我们谁的运气能长久不衰，笑到最后。这两个色子我们各执一个，姑且算妹妹那边所有人为一方，你们可以挨个上阵，也可以一个人一直玩下去。谁掷出的点子大谁就算赢，输的人随赢家去惩罚，妹妹们可有兴趣？”

　　殿中佳丽们眼睛一亮，心道这水休休的脑子难道坏掉了！一个人单挑她们几十个人，她们就不信她能把把坐大！

　　絮嫔笑眯眯的走到桌前，“这么有趣的游戏妹妹自当奉陪，我们这就开始吧。”

　　“等等。”邪魅的嗓音突然从丹霞宫门口传来，“众位娘娘们好有兴致，臣也来凑个热闹可好。”

　　众妃脸色一变，齐齐的打了个冷战，却见正宫门口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艳红的身影，魔魇的眼睛逐一扫过殿中众人。

　　凤醉别目中无人的走到休休面前，一把抓起了桌上的色子对休休低笑，“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如何。”

　　水休休满心的怒火在看到他后稍稍消散，这疯子，这时候出来搅什么局，这种便宜也想来占，他一天不占便宜会死吗。

　　“各位娘娘没有异议吧。”阴鸷的眼神往下一扫，絮嫔等人立刻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凤醉别的视线。

　　天，她们怎么招来了这个煞星。

　　“凤……凤太尉既然也有兴趣，本宫们怎么能扫兴。”絮嫔银牙一咬，拿起色子往桌子上一扔，大殿内顿时一静，只剩下色子在桌上翻滚的声音。众人的眼睛全盯在那小小的一色子上，直到滚动声停止，才屏住呼吸往前方看去。

　　六点．

　　凤醉别挑了挑眉毛，絮嫔脸上大喜，只听凤醉别说：“絮嫔娘娘的运气真好，臣可没有把握一定掷出六点，还是认输好了，不知娘娘想怎么惩罚臣下。”

　　絮嫔脸色一僵，忙不跌的摇头，“凤太尉客气了，娱乐而已，娱乐而已。”

　　连圣上都不敢对这男人稍加辞色，她怎敢太岁头上动土要这祖宗怎样。

　　“那可不好。”凤醉别摇了摇头，“既然输了总要付出代价，臣把这东西送给娘娘好了。”

　　随手掏出一块令牌往桌子上一扔，絮嫔脸色顿时刷白。

　　水休休掀眉一看，凤醉别拿出的竟是芳华三军中左军的兵符，眼角一抽差点吐血，这疯子要做什么！

　　“絮嫔娘娘继续吧。”凤醉别懒洋洋的往桌子上一靠，絮嫔浑身僵硬的抹了把虚汗，抓起色子又是一扔——

　　还是六点。

　　凤醉别见状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絮嫔娘娘的运气真好，那这东西也送给你了。”

　　又是咣当一声，这次扔下的是右军兵符。

　　絮嫔双腿发抖呼吸困难，凤醉别却微微俯身不在意的说：“娘娘可知，圣上早就想从臣的手中收回三军治权，今天若是娘娘能连赢三把，这三军兵符我全都送给你。为圣上立了这等大功，别说是区区一个淑妃，就算你想当皇后，圣上也会应允，怎么样，这笔买卖身划算吧。”

　　絮嫔心如擂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兵符，鬼使神差的又抓起了色子，闭着眼睛狠狠往桌子上一掷。在场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见那小小的白玉色子在桌子上滚动，然后速度减缓，最后在六个小洞那一面缓缓停住，絮嫔眼中一喜，那色子却突然一跳，六点一面啪的翻转，变成了五点。

　　水休休翻了个白眼，凤醉别哈哈一笑，“这下可难办了，若掷不出六点，臣可就输定了。”长袖一拂，手中色子一落，疯狂的在桌子上旋转，所过之处刮出了一道道刻痕。

　　絮嫔双手交握在胸口，却冷不防的抬头看到凤醉别的眼睛，心中狠狠一抽，恐惧随即蔓延开来，那双魔魇的眼睛此时溢满了血腥和残戾，如同盯着一个身陷囹圄的猎物，下一刻就要将她碎尸万段。

　　“呯”的一声巨响，众妃一个激灵，就见休休面前的桌子碎裂了一地，而凤醉别掷出的色子也停止了滚动，在地面上反射出一片冷冷的光泽。

　　一点．

　　絮嫔松了口气，汗水刷的湿透了脊背。她刚要开口，却听凤醉别邪恶的一笑，“絮嫔娘娘，你输了。”

　　絮嫔一惊：“我……我我，我没有，我掷出的是……”低头寻找自己的色子，却发现那本是五点的色子已经同桌子一起碎成了粉末，只剩下了白色的尘埃。

　　“我……我的是五点，我……”

　　“有人看见吗。”阴郁的嗓音回荡在殿中，橘夫人等人迅速别开了视线，凤醉别勾着嘴角重复，“絮嫔娘娘，你输了。”

　　“我……”絮嫔小嘴大张，却恐惧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凤醉别风情万种的一撩头发，艳红的长袖却是毫不留情的朝絮嫔脸上甩去。

　　‘啪’的一声，絮嫔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脸上一痛，殿中顿时洒落了一地的血水。那张本是如花似玉的容貌顷刻间变得鲜血淋漓，被凤醉别狠辣的一掌给毁了。

　　“本公子的人，你们也敢动。”凤醉别轻轻一笑，伸手拉过辰星抚上她脸上的红肿，目光却是移到了水休休身上，“左中右三军近来很闲，众位娘娘有谁耐不住寂寞想寻些刺激，本公子不介意上你们娘家去坐坐。”

　　殿下的女子们脸色惨白的后退了几步，听出了凤醉别明显的威胁。

　　谁敢再来丹霞宫撒野，老子杀你们全家。

　　休休自叹弗如的伸手揉了揉眉心，无语的望了一回房梁。

　　什么叫示威，这才叫示威。

　　什么叫猖狂，这才叫猖狂。

　　虽然和自己的计划有些出入，但疯子这么一闹，显然达到了比预期还好的效果。

　　她真的把这后宫嫔妃一个不落的得罪光了。

　　面子里子找回来了，但场面话还是要说。休休优雅的站起来对橘夫人等人摆了摆手，“我累了，妹妹们就……”

　　逐客的话刚要出口，休休却嗓音一窒，敏感的察觉到一道视线。

　　怨毒，愤恨，不甘……在这丹霞宫的某一个地方，那道夹杂着着漫天仇恨的视线冰冷的刺在了她的身上，休休遍身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

　　谁？是谁——

　　“淑妃娘娘，百花宴的时辰快到了，圣上命臣来接您到百花园。”房顶上一个白影潇洒的跳下，那道杀气立刻消失不见。休休脸色一黑，气愤的瞪着面前坏事的方亦止，后者却笑眯眯的对她眨了眨眼睛，无声的张口道：小野猫，你威风了。

　　休休咬牙切齿，感情这芳华的御史大夫很闲，退朝后就窝在她宫中的房梁上看戏听墙角？

　　没帮上任何忙不说，还把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给弄断了。

　　身后风声乍起，又一道黑影从她的寝宫内走出，在众多妃嫔震惊的眼神中停在水休休面前，一语不发的拉起休休的小手，握紧，转身——然后，从橘夫人等人中间穿过，面无表情的牵着休休走出了丹霞宫正殿。

　　休休目瞪口呆的盯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和美人儿哥哥交握的双手，嘴角一抽，再抽，不停的抽，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有芳华最尊贵的三个人为她出头，一个护短一个潜伏一个直接从她寝宫走出，今天她不但把示威的目的达到了，这红杏出墙的罪名，也板上钉钉的坐实了。

　　这下子，她又要成为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