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箜篌 ...
-
透明的蚕丝在修长的指尖下震颤，碰撞出清澈的曲调飘荡在清冷的夜晚。夜空的星子格外明亮，鸟兽虫鸣似乎在瞬间销声匿迹，只余下如玉石跌碎般凄切的绝响。
芳华后宫的百花司内，一名黑发男子席地而坐，怀中抱着一把三十二弦的凤首箜篌，风华绝代的俊颜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黑曜石般的双瞳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银色发带带起三千青丝随风浮动，如倒悬的星河中翻卷的银浪，流过了万丈红尘，涤净了人间铅华，荡尽了沧海桑田。
园中的百花似是被仙音蛊惑，舒展枝叶迎向乐曲的方向，舞出了一片片花海荡漾，水休休怔然的望着前方那个熟悉的背影，却恍然在那片沉寂中捕捉到了一丝孤清的绝望……
“你醒了。”箜篌声突然停止，连带着那丝微妙的感觉也消失不见，顾玫刃沙哑的嗓音传入水休休耳中，休休稍稍一愣，迅速地垂下了脑袋。
呃……
为了应付永成王佯装晕倒，却没想到也骗过了美人儿哥哥。他既没有把脉也没有细看，径直将她从太和殿抱回了百花司，害得她脸红心跳又不敢醒来，只能躺在树边喂了半个时辰的蚊子，直到被他的箜篌声蛊惑才睁眼坐起。
“你家小姐已经不在了，你离开芳华吧。”顾玫刃淡淡的开口，水休休心中一颤，刷的一下站起来叫道：“我不要！”
开什么玩笑！她哪里有什么鬼小姐，混进宫中由始至终都是为了美人儿哥哥，好不容易能慢慢的接近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顾玫刃微微皱眉，“永成王已经告诉你了，凡是来芳华国选妃的女子全都离奇暴毙无一幸免，就算你得到了芳华七宝养出了七花七情草，也救不了你家小姐。”
“还没有确定不是吗？”水休休一脸坚决的走到顾玫刃面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圣上根本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只说参与选妃的女子全部暴毙。如果小姐没有死呢？或许她有什么意外在途中耽搁了呢？美人儿哥哥，在没有确定我家小姐的安危之前，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救她的希望！所以，我一定要拿到七花七情草！”
呃……其实是一定要把美人儿哥哥带回帝都绯萦阁啦！至于她家小姐——绯萦阁阁主简兮也马马虎虎的算是她半个主子吧。恐怕她现在不是惬意的赖在某个地方偷懒，就是在胡搅蛮缠地刁难另外两个总管。
想到离开多日的绯萦阁，水休休的眼中滑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顾玫刃幽深的黑瞳从她脸上扫过，然后转回了自己怀中的凤首箜篌，白皙透明的指尖轻轻拨动了两下，破碎的曲调仿佛沙哑的低泣，和着他清冷的嗓音问道：“你的小姐，真的对你那么重要？”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自己了……
水休休侧头凝视着顾玫刃，自他清冷的黑瞳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波动，似乎从午后学习宫廷礼仪，在她朝他屈膝一跪之后，有什么东西就不一样了。
自他莫名其妙地扔下她离开丹霞宫，到后来中元宫血案以及太和殿面圣，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下午，他却已不似初见的那般冷漠，对她也多了些反常的柔软。
静静的挨着他坐下，水休休仰面躺下遥望着夜空，嘴角扬起了一抹朦胧的微笑，“美人儿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玫刃指尖一顿，却见水休休伸手垫在脑后，俏皮地皱着鼻子轻哼：“从前有一个笨蛋，笨笨的相信了一个人，然后笨笨的被那个人抛弃。可是这个笨蛋还是笨笨的记着她，希望有一天可以回到她的身边。结果……这个被抛弃的笨蛋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一如既往的做着一个被抛弃的笨蛋……”
本是悠扬的调子瞬间扭曲成了鬼哭狼嚎，顾玫刃眉间打了个死结，黑着脸瞪了水休休一眼，水休休却突然直起身子望入了他的眼睛，“那个笨蛋其实不该相信不该等待的，可是……却还是在心中存了那么一丝希望。因为当她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只有那个人给了她温暖，给了她渴望已久的家。于是……这个笨蛋就把自己卖给了那人，宁愿当那人一辈子的丫鬟，一辈子叫那个人小姐，用尽自己的一切让她的小姐幸福。却没想到，丫鬟终究只是个丫鬟，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她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小姐给抛弃了……”
或许是夜色太过美好，或许是他的箜篌声太过诱人，水休休仿佛看到了一些朦胧又遥远的影子，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甜美，“美人儿哥哥，你说这个笨蛋是不是笨的无药可救？”
顾玫刃低哑的嗓音轻轻传来，“后来呢……”
“后来啊——”水休休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后来，这个笨蛋就被另一个小姐捡回家了。虽然不是她原来的主人，但现在的小姐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一群生死与共的姐妹，给了她从未有过的信心和尊严。虽然在世人眼中，她拥有最低贱的身份，却没有人知道，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所以，为了现在的小姐，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在所不惜，哪怕小姐心血来潮说要天上的星星，这个笨蛋也会造出天梯给她揪下来一颗。”
箜篌声逐渐停止，顾玫刃同水休休一样仰望着夜空，黑瞳中的流光像是破碎的琉璃，“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你就没有自己想要过的人生？”
休休轻轻摇了摇头，“既然选择了就不容后悔，况且……”水眸中蹦出一片清澈的波光潋滟，“那个笨蛋现在很幸福，所以，无所谓阴影，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
顾玫刃不再答话，但周身环绕的气息却越来越深沉，深沉中还充满了难掩的悲伤，休休皱了皱眉头，不解的看着明显失常的顾玫刃，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草率的答应阁主前来芳华，是不是做错了？
感情有些时候可以驾驭，但没有人可以自以为是的玩弄感情，美人儿哥哥身上不该出现这种情绪，既然有了，就是被碰触到了不好的回忆，虽不能感同身受，但……
于心不忍。
一时间水休休有些惊讶又有些自嘲。
原来，她还会对一个算不上熟悉的陌生人不忍啊。
休休烦躁的站起来吸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讪笑道：“美人儿哥哥，你不会当真了吧……咳咳，那只是我编出来的一个故事，事实证明我果然没有搞笑的天分。呃……你不要用这种眼神望着我，我……我我……我会害羞的……”
本以为顾玫刃会像往常一样脸色难看的把她甩开，却不料他深深的凝视着自己，半晌才道：“三天。”
“什么？”水休休一脸莫名其妙问。
“今天是你入宫的第三天，你还有三天的考虑时间，在宗惜陌的头七之前，只要你想离开芳华，一切都尚可挽回，一旦过了第一个七日，你就再也无法从芳华抽身。”
水休休一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离开！”
阁主给她的期限是七七四十九天，现在才过了三天！完不成阁主交代的任务，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回去，与其回帝都被阁主压榨的生不如死，还不如留在这里欣赏美人儿。
至于诱拐美人儿哥哥的重任，还是见机行事吧，若真的无法做到，阁主也不会苛责她。
顾玫刃抱着箜篌缓缓站起，低哑的嗓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若然真要留下，就不要再有太和殿那种愚蠢的行为，不要再去试探永成王的身份，更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去挑战他的底线。
水休休盯着顾玫刃的背影，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水眸里却是一片清韵的波光潋滟，她淡淡的回答：“如果我说，我已经知道永成王是谁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箜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