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出》凤殊

15、爱妃

　　罩着白纱的宫灯幽幽摇摆，一屏晶莹的珠帘在太和殿正前方垂下，随后又被人挂上了一层薄纱，烛光中依稀可见有人影晃动，低沉威严的嗓音从帐后传来，“后宫之中竟会一再发生这等惨事，月鸿鹄，你这郎中令当得倒也称职。”

　　“臣，罪该万死，请圣上降罪。”一名脸色苍白的老臣跪在大殿中央，贵妃月竹同其父一样一脸忐忑。水休休偷偷抬眼向前望去，却只能看到白纱上印出的模糊身形。文武百官神情肃穆分列两边，太后和皇后高坐侧位，但四妃却同那掌管宫殿禁卫的月大人一样跪在殿下。

　　“段太医，那女尸的身份可已证实？”

　　太医院院事段非昔迅速上前回道：“回圣上，中元宫内那女尸是……”他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帐后的永成王不悦的命令，“说！”

　　段非昔冷汗连连，唯唯诺诺的续道：“圣上……那女尸是……是……上一任的淑妃娘娘……”

　　“混账！”太后闻言朝扶手上一拍而起，“前日里陌儿遭奸人谋害惨死宫中，却是你告诉哀家她实因怀有宿疾而亡。哀家亲自护送陌儿的灵柩回宗家祠堂，看着那孩子入土为安，如今——你竟敢欺君罔上，说那殿中的女尸是陌儿！”

　　段非昔‘咚’的一声叩头，暗沉的石板上顿时溅起了一抹血花，他语声颤抖的叫道：“圣上！老臣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万不敢欺瞒圣上啊！那女尸……那女尸却是淑妃娘娘啊！”

　　殿中一片哗然，永成王和皇后不动声色，太后面色惨白，而水休休则是脸色青黑，被他凄厉的嘶吼叫的青筋乱蹦，暗中将顾玫刃方亦止和永成王的祖宗全体问候了一遍。

　　我呸你个淑妃娘娘！

　　莫名其妙的封她个妃子，还好死不死的封成了淑妃，如今这老头子在殿上女尸女尸的直叫，听起来倒像是在诅咒她也快快成尸！

　　“逆贼！”太后厉声指着他吼道：“依你之意，是哀家在此欺瞒圣上吗？”

　　“母后稍安勿躁。”永成王淡然的说：“是与不是，把那女尸抬上大殿，让宗大人一认便之。月鸿鹄——”

　　一直跪在下方的月鸿鹄立刻挥手，殿外恭候的禁卫将那女尸抬入了太和殿中，刺鼻的血腥味传来，一众大臣难忍的后退几步掩住口鼻，永成王又道：“宗爱卿，去看看这女尸是不是淑妃。”

　　水休休闻言又是一怒，差点忍不住对殿前破口大骂。

　　你令堂的才是淑妃，你全家都是淑妃！

　　宗正大人宗禄面无表情的对殿前行礼，“圣上，此人并非小女，小女的遗体已经下葬，是臣和太后亲手敛棺，不知段太医凭何证明此女是陌儿。”

　　“呵呵……”肃穆的大殿突然传来一阵慵懒的笑声，水休休循声望去，却是凤醉别双手环胸，靠着太和殿的廊柱打了个哈欠，“是与不是，开棺验尸即可，这人才死了三天，挖出来辨认个样貌也不难。”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元始天尊……水休休倒抽了一口冷气惊讶的感叹：这凤醉别到底是什么来头！

　　虽说三公之一的太尉掌管着兵权，但没有战事的时候却等同于无权，如今他殿前失仪态度散漫，对九卿之一的宗正又如此不敬，就没人把这妖孽拖出去治罪问斩吗？

　　呃……妖孽果然是妖孽，这等道行非常人可以比拟，难怪美人儿哥哥交代她要远离此人。

　　“凤太尉有心了。”宗禄眼中厉光一闪，“段太医告知，小女因身怀宿疾才突然暴毙，但老臣心下疑惑故而请仵作再次验尸，结果——小女却是因中了七花七情草之毒而死！臣今日同太后一同进宫就是为了向圣上禀明此事，求圣上还小女一个公道。哪知，中元宫内又发生血案，段太医还一口咬定那女尸是陌儿——”

　　说罢狠狠的一跪，哽咽道：“请圣上查明真相，为老臣和小女做主！”

　　方亦止见他老泪纵横悲痛欲绝，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轻声呢喃：“那棺材里放的真的是宗惜陌吗……欺君罔上，当诛九族……”

　　“方大人休要血口喷人！”宗禄脸色一变，永成王却沉声道：“宗爱卿何出此言。”

　　宗禄愕然一愣，望着方亦止的眼神掠过一抹阴狠，方亦止从容不迫的上前道：“圣上请息怒，臣无意间自言自语却不想被宗大人听见，宗大人一时失控才御前咆哮，请圣上念宗大人爱女心切，就不要再追究了。”

　　“哦？方爱卿有何言论，竟让宗爱卿这般激动。”

　　“回圣上，不过是一些无知传言，说淑妃娘娘的遗体离奇失踪，那宗家祖坟里埋得，只不过是宗大小姐的衣冠冢罢了……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宗大人忠君爱国，又怎会做出这等混淆视听的傻事呢。”方亦止笑的像只狡诈的狐狸，视线无意间从水休休身上划过，换来水休休一个鄙视的白眼。

　　“是不是传言要看了才知道。”凤醉别猖狂地嗤笑了一声：“宗老头子，难不成你女儿三日就烂成了骨头辨不出容颜，还是真如方亦止所说，是你弄了一副空棺来混淆圣听？”

　　“你们……圣上！太后！”宗禄泣道：“众所周知七花七情草乃是奇毒，中毒者若然死去，毒性必从尸体内挥发祸及他人，为保宗□□他人周全，老臣……老臣已经把她的尸身焚化了！”

　　“圣上！”太后面无表情的昂着头附和，“哀家可以作证，陌儿的尸体……确实已经不在了，台下的女尸绝对不可能是陌儿！”

　　啧啧……水休休禁不住摇头暗叹，这后宫的戏码真是越来越精彩，扯出的线团也越来越乱了。以往只道女人是天生戏子，却不想这深宫之中人才辈出，连个老头子的眼泪都跟造了闸门一样说开就开，当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下跪了许久两腿发软，偷眼见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喊冤的宗禄身上，水休休将裙摆一扯身子一低，毫无形象的坐在了地上，顺手摸出一颗葵花籽叼在嘴里。

　　宗惜陌吗……

　　她到底死在何时，因何而死，目前不得而知。但她的死，显然成为了臣子们对抗的契机，依照她在绯萦阁里道听途说的宫闱政变，此时的芳华之国，不但后宫要乱，朝局也马上要乱！

　　永成王继位已有五年，但这满朝臣子却有大部分是先王所封。他自继位以来少有作为，朝中表面也一片祥和，但平静的的政局下定是压抑着狂风暴雨。若非这幽灵天子不善权谋甘做朝臣的傀儡，那便是城府极深在养精蓄锐，等待恰当的时机来大动干戈。听他那从容不迫的语气，感觉到帘幕后方运筹帷幄的气度，这永成王绝不可能是一个怯懦之人。既如此，待宗惜陌的命案暴露出臣子间的矛盾，朝局必然动荡。只不过——

　　为什么这一切的发生都在她随美人儿哥哥入宫之后呢？

　　困惑的眼神望向御座下方的顾玫刃，那人依旧是风姿绰约气质非凡。冷漠的眼神望着殿中，却又像穿透那乱局看着一片虚无，让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休休眉间轻蹙，纤细的手指缓缓紧握。

　　他太过从容太过淡定，那旁观的神情就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这样的气度，比珠帘后方的那个黑影还要像一个王者。却也正是如此，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退缩。

　　难道，美人儿哥哥真如方亦止猜想，是芳华国的国君永成王？那帘幕后方那个俯视朝臣，将一切阴谋尽收眼底的又是谁……她真的能在这混乱的政局中全身而退，完成阁主的心愿带回顾玫刃吗？她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和现在的美人儿哥哥一样隔岸观火吗？

　　睫毛低垂遮住了那双清亮的眼睛，再抬头时却迸出了一如既往的璀璨华光。

　　只要是阁主的心愿，她无论如何都要达成！莫说她现在只是怀疑美人儿哥哥是永成王，就算他真的是——她也要想方设法让他放弃江山，随自己回紫阳国做绯萦阁的头牌公子！

　　她是谁！她是横扫帝都花街柳巷的流舞亭总管之水嬷嬷！这世上还没有她逼迫不了的美人儿拐不到手的卖身契！

　　一丝阴风惨惨的奸笑出现在水休休的脸上，适逢大殿一静，众人就听闻下方传来一阵“嘻嘻嘻嘻……”的笑声。

　　森冷的殿堂，幽幽的烛光，血淋淋的女尸……那诡异的笑声在殿中轻扬，众人仿若在七月十五的夜晚被一盆狗血当头淋下，同时激灵的打了个冷战。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尖叫，太和殿里‘轰’的一声乱成了一团。

　　水休休愕然的一愣，抬头便见一个黑影在眼前放大，殿前的顾玫刃眼角一抽，只看见惊慌的德妃朝殿外跑去，却不小心勾住了裙角侧身滑倒，而她那曲线玲珑的娇臀，不偏不倚的对准了水休休的小脸。

　　黑影一闪，微风拂过，休休含在嘴里的葵花籽还来不及咽下，身体就被顾玫刃扯出了三尺之远，揽在她腰间的手掌略微使力，休休在他怀中悬空一转，右手便搭上了他的手腕，顾玫刃身子一躬，更衬的休休娇弱无力，然后不卑不亢的行礼道：“娘娘受惊了。”

　　柔软的宫纱浮动，顾玫刃面色柔和，男俊女美配起来唯美的像画一般，但水休休却脸色一黑，尴尬的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小脸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凤醉别，方亦止，顾玫刃——一个玩味，一个嘲笑，一个冰冷的对她报以‘亲切的’眼神问候，休休忙不迭的上前一跪，却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袖袋中的葵花籽如下雨般洒了一地。

　　寂静，满堂的寂静——

　　文武百官并太后皇后四妃目瞪口呆的望着一脸郁卒的水休休，却听殿前珠帘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爱妃如此顽皮，当叫朕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