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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屠山 ...

  •   三千年前,群山拔地而起,正位于君子国腹地。山势陡峭如削,鬼斧神工,纵深千里,其广不知几何。
      因好奇驱使走入深山者,不论人妖,无人能全须全尾出来,故而无人能知晓这片山脉中到底掖着多少秘闻。时值青帝巡世,见芳菲铺排万山,高天俯瞰而下,如大地上重重锦绣屏风。便抬手凭空以指做笔,在首座万仞山壁前凿就“万重屏风”为之题名。
      至今三千年,麻姑醉后又醒复三回。
      仙妖大战也终止于二帝一同粉身碎骨那一日。
      天之下再无一人飞升,大妖为避天谴,纷纷逃入万重屏风中躲避。
      沧海桑田,几回春风冬雪,人世朝代更迭,妖族鬼族同室操戈此消彼长,魔族隐匿生息。
      三界之主的权柄,终究落入十二楼五城中栖身的天族手中。
      光阴烈火燃烧春秋,风吹雨打消磨万物,只有万重屏风一如当年巍然。
      人世中玄门数百,俱以“凌云巅”为执牛耳者,凌云巅坐落万重屏风百里处的山头,天外玄铁所铸成的门楼上镌刻“凌云”二字,门楼下左侧有方九尺白石碑,上以朱砂书“闲人免入”四字,铁划银钩,寻常人到此,觉杀意扑面,只得憾然止步不敢向前。
      然而今夜,威风凛凛的石碑,已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高手击作满地碎石。
      时维共平二十六年,人皇姬筵在位。
      冬,江山大雪。
      *
      月匿夜永,风高雪骤。
      如刀寒风呼啸拂过层层山林,砰地撞上凌云巅山门,从此地向前十丈处,猩红漫地横流,身着道袍的年轻弟子们身首分离、残肢遍地。
      随风潜入夜色的凶手们不见踪影,猿妖们正捡起殿前新鲜血肉啃食,吃得手脸血红。
      一道比夜色更漆黑的影子渐凝出身影,猿妖们同时一僵,皆扔下手中吃食,逃命般跑了。
      此人身形颀长,身着青衣,脸上覆盖着一张鬼面,手拈一柄折扇,施然行走在地面之上三寸处,脚不沾尘。
      “师父...!”
      凌云巅正殿的山腰处陡然传来一声凄厉暴喝声,青衣人诧异抬头望去,意外自语道:“想不到还有活口,区区人族门派,竟能撑这么久”
      他脚下缩地为寸,摇身如电,话音方落,人就已经站在凌云殿门前。
      青衣人拈指,召出一道明光。
      周身大亮,如同白昼。深雪堆积,被杀手与道人们的血融成红水。殿前双门大开,玉砖上血色横流,漆墨鬼影与道人们死伤殆尽,唯有庭中的年轻道人拄剑半跪,一手紧紧握着身前彻底断气的老道人手掌。
      他头上玉冠跌碎在地,周身素白道袍被敌我鲜血染透,而他此刻垂首,满头黑云如水般淌了满背,几缕落下遮挡了侧脸。
      青衣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觉得此人已经凝固在风雪中。只有那握着剑柄青筋浮现的手背,泄露了他的情绪。
      青衣人站着看了一会,忽然玩味一笑,鬼面后的眼珠露出了恶毒的欣赏,他举步上前道:“凌云道人都死了,你还能强撑到这时候,了不起。我若猜的不错,你就是凌云老道那个关门弟子白药吧?”
      白药缓缓抬起头来,侧首看向青衣人,他的脸上有血迹,眼中血丝遍布,浸满了泪水与刻骨的恨意。他显然已经到强弩之末,周身犹然涌动着肉眼可见的危险杀意,令人不敢上前。
      白药跪在雪中,如出云之峰,如夜海中不定的月影。
      孤峭尖锐,暗涌起伏。
      青衣人的目光为之一怔,骤然想起了桩往事。
      月神在广寒玉殿沉睡多年,仙气侵染广寒殿,让这栋美不胜收的琼宫修出了魂魄。
      二仙生情,兀自遁入凡尘,不管天界岁月,致使人间乌云盖顶,百年不见月。
      月华隐身,天道失衡。
      有人将此时报上仙帝御案,帝君怒而一掌击碎广寒殿,广寒立时魂飞魄散。月神惊醒后回到天界,当着三千上仙的面与天帝反目成仇,以一招玉石俱焚的“月华流照”将天帝打成重伤,然而她依旧只得与满地晶莹剔透的废墟相对。
      月神心神俱裂,遁入虚空不见,明月成了死物。
      天道这才封望舒为人世御月,月光本没有寒意,怪就怪在此后皓月如银,冷照天地。就仿佛月神那永不原谅的恨意。
      青衣人初听这个故事时,只笑了一声,问那讲故事的人:“月神是九天十地闻名的美人,青帝尚且求她一面不得。怎么广寒殿修出的人身竟能勾得月神一副心神,那该是何等风姿?”
      这话他原本已经忘了,却在看到白药这张惊心动魄的脸时浮出脑海。见了白药,那未曾谋面的广寒君似乎也不值一顾了。
      “有点意思”
      青衣人扯起来的嘴角落了下去,毒辣的笑意却攀上了眼睛——他一改收割活口的想法,上前拎着白药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借光细看他眉眼口鼻。
      白药抗拒不得,面如寒霜,木愣愣盯着他。明光暗了下去,宛如烛火般温柔,倒映在白药眼珠里盈盈而动。
      青衣人伸手抚上白药冷白面容,慨叹道:“...我竟不知,人世能有如此人物。可见娲皇有多偏心了。”
      随后他笑道:“鬼渊有一物名为合欢椅,是比艳鬼还要低贱的存在。须得容色姝丽的男女来填,你们人族在那里格外受欢迎。合欢椅人..不,是鬼尽可夫。你这个模样,若卖给鬼族,你知道能为我换来什么东西么?”
      青衣人半是恐吓半是认真,却发现白药仍旧是那副覆着寒意的面孔,莫说惊恐软弱,就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他还想再吓一吓这道人,不想白药却道:“你想换什么?”
      青衣人意味深长道:“一枚洗髓珠。足以让我飞...”
      话一出口,他猛地反应过来,笑道:“我自诩不是见色眼开的那等人,都怪道长容色惊人,勾得我神思不属。被你套了话去。”
      白药目光森寒,冷淡道:“你不是人族,想必也不是鬼族。鬼族无法飞升,三界之内唯剩妖族一途能借洗髓珠走捷径。但....”
      青衣人:“但?”
      “....不论你是何人。今日屠山血仇,我白药来日要与所有始作俑者清算。”
      白药语气平淡。
      青衣人嗤笑,“看不出道长口出狂言的本事也如你这脸一样惊人,你还能有来日可言么?跟我走吧,我必然不会把你卖去当合欢椅,若能入得鬼帝的眼,也算你的造化”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的芥子囊中找寻捆仙绳。突然间,一道亮光挤入眼角余光。
      青衣人愕然抬头,只见白药身上罩着一层刺目白光,下一刻,剑啸声割裂长夜,一泓秋水从白药手中以劈山断海之势向自己斜劈而来!
      青衣人面色剧变,当即疾退,然而白药身掠如风,比他更快一步。
      剑刃凝成一线,白药借风凌空而起,轻如飞花,手中长锋无声无息黏上了青衣人的脖颈。
      青衣人难以置信道:“你竟然,是什么时候!你这个疯...”
      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
      夜风呼啸,盖住头颅落地时的轻响。
      “从你出现在凌云巅那一刻开始”
      白药收剑,眉目是凝冰的湖泊,看不出半点心绪。他蹲下身掀开青衣人的面具,面色阴晴不定。
      “还有活口!抓住他!否则后患无穷!”
      “杀了他!”
      天色又亮,白药猝然回看,却正好与百步开外的追杀者对上视线。他霍然起身后掠,背起凌云道人的尸身往凌云巅后山逃去。
      为首者阴狠一挥手,“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万重屏风最远可容人侵占百里,再往深处,以人族身躯之孱弱,擅自误入与送死无异。
      凌云巅后山这道悬崖便是那条分界线,是一百年时凌云道人借雷电之力劈开的鸿沟。白药那是加冠没多久,还是少年心性。疑惑问凌云道人:“师父,你断来这道悬崖想做什么?”
      凌云道人向来最宝贝白药,面对此问,哈哈一笑道:“那当然是为了让小药儿不掉下去咯”
      白药听了这话,便立即忘了悬崖的事,只追着凌云道人抱怨他已经长大了,为何还用那个小名唤他。
      悬崖裂口近在眼前,白药背着师父眼眶发红。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叫他小药儿。
      身后成百上千人追来,他原本已到强弩之末,方才与青衣人动手时自爆内丹,只凭一口气撑着,此刻背负一人奔至后山,无路可走。前方穷途末路,身后死无葬身。
      一回头,已被众人成半圆之势包围,凌云道人被白药用衣带绑在身上。
      “镇乾!”
      白药先发制人,断喝道。长剑再度出鞘,稳握在他手掌中。
      对面为首者轻轻一笑,声音荡漾在空山中,白药脸色变了——是个高手。
      那人随意取下面具扔开,露出底下的真容。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是一张颇为阴柔的人面,这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族!
      来人喝停身后众人,并指成爪,眨眼间便出现在白药眼神,白药咽下喉咙中的鲜血,满心悲痛蓦然变成玉石俱焚的怒火。他手中剑花一挽,眸中精光瞬息黯淡,露出死气,藏剑锋却仿佛吸收了他浑身解数,嗡地一震。
      白药不动声色道:“死前总该让我知道是谁取我性命。”
      杀手指扣白药脖颈,嬉笑道:“你自爆内丹,将死之人,还用得着知道我名?不过你若是答应你这副躯体在你死后借给我,我倒是能让你如愿。”
      孤魂野鬼想要占用一副生人躯体十分不容易,但若得到这人心甘情愿的首肯,就能在原主死后顺理成章躺进那副躯壳中去。
      “好啊”白药轻声说:“我答应你,换你的姓名”
      那人见他竟答应得如此轻易,目光顿时变了,看着白药的眼神古怪而贪婪。他强压喜色,道:“...你这人,罢了,我叫无相,是取你性命之人。你就乖乖...”
      白药手中剑刃上镀出了一线光,乍看去,就像熹微前薄而明澈的天光般引人注目。
      他毕生功力悬于此招,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将剑刃送进无相心口。
      无相的护体罡气在这把剑之前如同干枯秋叶般脆薄。扣在白药颈前的指爪骤然失力,白药就着这个姿态后退半步,剑锋上光刃切金断玉,镇乾从杀手血肉中直直横切向右臂。无相整个上身几乎被腰斩,血流如注,惨叫声这才响起来。
      白药面如金纸,喘息着以气声道:“你既然惯爱占人族的躯壳,那属于人的五感不如也一并笑纳。”
      那些看不出来路的杀手们怒吼:“大人他..快救大人!杀了他!他身上的真气已经散了!”
      千百人顷刻间如同潮水涌向白药。
      无相非人,可他惊恐的发觉自己此刻被牢牢钉在这副躯壳里。鬼气森森的杀手们动地而来,无相看向白药,脸色扭曲如同恶鬼,勉强出声道:“是我大意,但是你逃不了的...琼楼鬼渊,上天入地,你逃不了的!蠢货,答应的轻易,片刻后你死了,你这个身体就是我...啊!!
      白药聚起最后的力气,自上而下当空挥出一剑。
      百年内丹中蕴藏着的真气如洪水滚下,带着不死不休的震怒将无相的血肉之躯碎尸万段。那一剑去势不灭,连杀百人,白药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悍不畏死向自己奔来。
      他身后便是万丈悬崖。白药侧首平静道:“师父,徒儿不孝,既然不能为众位师兄弟报仇,只能为凌云巅殉葬了。”
      凌云道人自然不能回答他。
      白药闭起眼睛,背着凌云道人,整个人向深渊倒去。
      无相所处的身躯彻底湮灭,神魂这才从尸身的束缚中逃出。可谁知他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心中馋白药这副百年难得一遇的容身躯体。一扬手,命所有人与他一同跳下悬崖去寻找尸身。
      待所有活物跃入悬崖,凌云巅之中终于重归于死寂,只闻山风呜咽。
      唯有这道深渊巨口默然横亘在此,吞食一切。一阵黑雾从悬崖下如孤云腾岫而出,顷刻间万籁俱寂,凌云巅这片山头只在片刻,就看不清全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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