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0年，人类不在》一颗地豆

102、拾荒

　　一台仰面朝天、机体内部灌了半腔水的信号服务机安静地躺在湿润的泥土上，旁边被它压出来的坑里也攒着水，两只细脚伶仃的虫子在水面上漂着。
　　2411不抱任何希望地倒掉水处理水渍然后插上接头——居然没有断电，还有希望。
　　“发送信号：HELP；发送信号：HELP”，还运转的电路上只有这一条信息。2411换了两个接口，通往机体存储的路还是被故障中断。
　　电路板上有短路和打火痕迹，这台机器在逃跑的路上还在用老办法抵抗主机的攻击。
　　雅各在旁边望了半天，小心地问道：“队长，是小扎吗？”
　　“还没法确定，不过八成是，也八成没救了。”
　　“噢……”雅各退了两步，慢慢地转到前往回收工厂的方向。
　　“带着它去回收工厂，活的小扎救不回来了，修一修还能救出一部分情报。”2411直接把这台机器的计算中心拆出来顶在头上，“你不用太担心他，他本事大着呢。”
　　“我没担心，他暴露得越多，带来的麻烦越多，还得我们解决。”雅各越说越心虚。
　　“我们已经到了主机的眼皮底下，‘麻烦’早晚都会来。我们需要战术，需要够强的伙伴，需要情报，一切都得快一点，所以抓紧时间吧，没准等我们回垃圾场的时候完好无损的小扎已经在等着了。”2411催促道。
　　“我们走得快一点，快一点到达结局；慢一点，也是到达结局。节省出来的时间可以制造更多的冗余，填饱恐慌之后才能安静。”伊卡洛斯一直在原来的路线上等着2411和雅各，“而恐慌是进食喜悦的蝗虫，喜悦原本像野草一样随处可见。”
　　“你怎么也学我说话——还有，你看得到会发生的事，我是看不到的。”2411经过伊卡洛斯的时候敲了下他的头。
　　“你为什么和2407一样。”伊卡洛斯抱怨。
　　“因为那是我自己啊！”2411说道。

　　雅各载着两台小型机器从宽阔的沼泽上趟了过去，那座白色高塔在水中的倒影越来越巨大，在雅各踏上坚实的地面时，水面上皱缩摇荡的高塔倒影填满了这几米长的河湾。
　　这座草原上的白色巨人显然没有植被和鸟类的侵扰，两年内还接受过维护。他们面对的是回收工厂的背面，正面是直接与主机相连的动力轨道：正赶上有新的垃圾被运过来，轨道和运输等待回收的机体的铁疙瘩都在发出巨响。
　　“有人要和我一起进去逛逛吗？”2411溜达到大门旁边问。
　　“不会被发现吗？”
　　“回收工厂没有带脑子的东西，唯一需要突破的就是这个只允许垃圾车通过的闸门，只要躺进垃圾车装死就行。不想装死的话也可以撬开维修通道或者钻通风管，但是这样雅各就进不了了。”
　　“那我就不进去了。”
　　“我也没兴趣。”伊卡洛斯跟着说。
　　2411恨铁不成钢地摇着触手：“你们就不好奇吗！”
　　要是小扎在早就大声捧场了。
　　2411三手一摊，独自打开垃圾车的盖子钻了进去，然后关闭了自己的信号。
　　一切都像是在重复，下一步又会重复什么？
　　她再次和一堆不如她幸运的机器在黑暗中经受着颠簸，然后安静地通过闸门，被毫无尊严地倒上流水线。
　　主机治下的回收工厂都是同样的构造，2411还记得——在传送带铺成的迷宫的一端，集中销毁计算中心的粉碎机依然张着巨口，不挑不拣绞碎所有送了的东西；2411把自己挂在钢架上，捡了十几块完好的带配件的板子。
　　她蹲在旁边嗡嗡震响的机器钢铁外壳上，拆下来所有用得到的配件。给小扎全换过一遍之后，她终于顺利打开了小扎用过的存储区，却什么也没找到：这里连碎片都没有，只有数据清洗的痕迹。。
　　主机不屑于给毁灭的个体收尸，那只有一种可能，小扎在死前先亲自洗掉了数据。2411反倒放心了些，至少这次死亡也在小扎的掌控之内。
　　看来完全可以对小扎放心了。她倒希望小扎能取代她，这个世界是不需要主机、也不需要主机一样的统治者的：她抬起传感器望着高塔唯一的通光孔，最高处那扇天窗向这个没有人活着的世界投下一束混沌的光。
　　生物是渴盼光照的，对于植物而言那是养料，对于动物那是安全与希望；对她来说，光代表的是一个自由广阔的世界。
　　她再次用最新的零件给自己改装一遍，之后开始巡视每条传送带，给队伍成员物色改装用的零件，顺便以先前的队伍为蓝本新制作了几套改装方案——并且发给了雅各和伊卡洛斯，也通过布置在路上的中继器发给了艾因。
　　反正他们等着也很闲，2411这样想。“对了，伊卡洛斯你还要做你的翅膀吗？刚才我撕下来一段导电膜，做翼膜正合适。”
　　伊卡洛斯返回了一个确定的信号。
　　“那这次弹性要做得高一点，上次那个问题就出在材质……”2411说着就开始从她收录的零件数据库里筛选目标。
　　“不，不急着做，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等小扎回来之后再做吧。”
　　“也对。”2411扛起了那一卷来之不易的导电膜钻进通风管道，“不过我记得你说过小扎嫉妒你？”
　　“没错，但是这和他不是坏人、他是队伍里的伙伴没有关系。这是他的骄傲自大招致的缺陷，不是我憎恶他的理由。”
　　“那你为什么要单独告诉我呢？”
　　伊卡洛斯摇头：“我不知道。”

　　在艾因强烈的建议之下，2411中断了对突破废弃实验室大门的尝试。这次外出任务也仅仅是完成了任务，探明回收工厂和废弃实验室的位置和外表，顺便带回来一卷导电膜。
　　“反正这个还活着的回收工厂以后就是我们的零件供应工厂，从此我们和主机就没有代际差距了。”2411还是不甘心。
　　雅各反倒在担心：“会不会被发现？”
　　“你被病毒寄生的时候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吗？只有它按计划开始制造异常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被寄生的生物开始出现症状的时候，已经必死无疑了。”
　　“看看，2411从来都是对自己的贪婪不加节制的个体。当然你会用绝对理性判断什么是不该贪婪的，但是你的过度思考和对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紧抓不放，这是无益的贪婪。”艾因数落着2411，静悄悄把他不打算回应的四个改装计划藏了起来。
　　2411正在变压器旁边修正各路垃圾拼成的宽频信号发射器的数值，目前用不上，但是早晚用得上——小扎回来的时候，不一定是正常的状态。
　　回收工厂的外部数据没什么好说的，2411花了一段时间把她看到的所有零件进行统计然后推算出正在被销毁的机体的型号和数量，得到的结果很奇怪：主机近期正在疯狂地销毁工程机和第四代武装机。
　　伊卡洛斯正在研究外面的野草和野花，他在清醒的时候已经上传了所有的任务数据，并没有会导致主机疑心的举动。
　　2411把废弃实验室的数据放在了一边。“量子测量研究所”是那座实验室的名字，但是没人知道“量子”是什么、为什么要进行“测量”，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用处。实验室在一座不算高的山坡下，被人工栽种的密林掩盖，周围没有道路甚至没有道路的痕迹；实验室也有很大的地下部分，除了已经锈死的临时用门之外，唯一的大门朝着山体的那一边。这座实验室肯定保存着某些秘密，当然，和关着影子的那个机房一样，里面的秘密可能对他们毫无用处。
　　伊卡洛斯的信号开始离垃圾场越来越远，2411叫了他一下，几秒之后他反倒跑得更快了。
　　“雅各你去看看！”
　　伊卡洛斯跑出去一段之后，开始在潮湿的灌木中间兜圈子，当雅各快追上他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叫雅各别动。
　　他指着一棵卵形叶片灌木干燥的根部，傍晚光线昏暗雅各只看到了一团正在挪动的动物——用红外传感器的话，可以看到四个，灌木根外面还有一只体型较大的。
　　“我追着她过来的。”伊卡洛斯说。
　　然后那个“她”突然跳起来咚一声把伊卡洛斯踹倒，那不到半米的尖耳长尾动物踹完就跑，从他们背后绥绥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了灌木的后面，在暮色中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藏在灌木根部那几只幼崽就跟着迅速离开了。
　　“我们还追吗？”雅各一直没敢动。
　　“北美狐很聪明，它们会记住我们的。”伊卡洛斯好像回答了雅各的问题又好像没有。
　　“那……希望它们还会回来吧。”
　　“会的，”伊卡洛斯突然很激动，开始向垃圾场的方向返回。“艾因！艾因你回来一下！”
　　艾因并不清楚怎么回事，便从城镇开到了垃圾场，2411也从地窖里爬出来等着伊卡洛斯宣布那件看起来非常要紧的事。
　　夕阳已经沉进了平原的地平线以下，剩下赤红的晚霞游荡在逐渐发黑的天幕边缘。那台个头不大的狙击机一路磕绊颠簸着回到了这个荒芜的院子，后面跟着高大的武装机。
　　“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伊卡洛斯从自己的弹药匣里掏出了一棵长得正旺盛的绿色植物，白色的花蕾已经展开了一半，爪形的花瓣向外伸展着，被尚未收尽的晚霞染上了血一样的光。
　　这棵歌莱莉娅纤长的根系上还带着泥土，想必还有一大半泥土都在伊卡洛斯的弹药匣里，2411想着觉得有点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