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信》三只渔

1、第一章

　　顺和九年腊月初九，城南榆林巷。

　　夜色浓稠如墨，大雪纷飞，万籁俱静。

　　榆林巷尽头的那一处宅院此时正灯火通明。

　　院内的空地上七八个人跪在一起互相依偎着，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对抗这冬夜的寒冷。

　　他们四周都站满人，所有人都身着黑衣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凌厉没什么感情的眼睛，手中的火把上的火焰在风中死命攀附着火把，恐下一刻就会熄灭。

　　“苏晏！你何苦将我逼至绝境，我说过我愿归顺于你！”
　　一个中年男子面色愤怒，手臂紧紧抱着他身旁的妇人。

　　他怒视坐在他正前方那人，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寒冷，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怀中的妇人眼中含泪，紧紧抓着他的手，无声地对他摇摇头。

　　他面前端坐之人，随意散漫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单手支着头歪着脑袋看他，眼中尽是讥讽。

　　苏晏披着件厚重华贵的黑色大氅，搭在膝上的手的食指有一下没有的轻点着，满天的大雪被她头顶上的大伞遮挡了去，伞上已经覆上了薄薄一层。

　　“你能选的只有你自己进去或者我送你进去。”
　　苏晏的声音宛如魔咒，低沉，冰冷，轻而易举就击溃了跪在地上几人的心理防线。

　　跪在最后的一个青年男子，颤抖着身子跌跌撞撞跪爬到前面来，“苏大人！苏大人！我愿意说，我说！请你放我一马！”
　　他的声音里满是恐惧，不断磕头求饶，心跳如擂鼓。

　　“逆子！”中年男人被气的连连咳嗽，若不是他身边的妇人一直为他顺气，安抚他，怕是能气死过去。

　　“爹，你想死我不拦着，可是我才二十，我还想活下去！”他一看见苏晏身后的那几副棺材就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他真的不想死，他还不想死。

　　苏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齐公子倒是比你父亲识时务。”

　　齐明眼中亮起一丝光亮，好似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苏大人你留我一命，我定当悉数告知！”
　　又是一道重重的磕头声，齐明额头上渗出鲜血，可见他是有多用力。
　　他是真的很想活下去，不惜放下尊严，抛弃血亲。

　　寒风从庭院中堂穿过，风声呼啸，在这静谧的夜里似鬼魅般哭嚎，尖锐刺耳，折磨人心。

　　苏晏没说话，齐明也没敢抬头。

　　苏晏这人向来心思诡异难猜，无人知晓她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

　　齐明只能赌，若成，他便能苟活，若不成，那么她身后的其中一副棺材便是他最终的归宿。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在这寒夜里竟硬生生出了一身汗。

　　苏晏一头黑发被高高束于脑后，风将她的发丝轻轻扬起，她忽而弯唇，故作为难道：“可是我听闻，风云令只有历代齐家家主知晓，齐公子好像还未继位吧。”

　　齐明抬头，鲜血顺着他的鼻梁往下落，一双眼里全是对生的渴望，“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大人，我曾经偷偷潜入过我爹的书房，我看过那张地图……”
　　齐明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脚踹趴在地上，紧接着是他爹的怒吼。

　　“你这个逆子！你就这么想活?！你以为你说了她会放过你吗？她一旦知晓风云令在何处，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齐云天身形摇晃，这几句话像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终于再也压制不住，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血。

　　“老爷！”妇人连忙上前扶住快要倒下的齐云天。

　　到底是比齐明多吃了几年饭，他比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要聪明些。

　　苏晏坐直身子，已经懒得再和他们磨嘴皮子，“既然齐大人拼死也不说，那就怪不得我了。”

　　齐明嘴角溢出鲜血，艰难支起身子，企图阻止苏晏接下来的话，他一点点爬到苏晏脚边，死死攥住她的衣角，“大人……留下我，我有……用……”

　　苏晏垂眼睨着他，眼神冰冷，在她眼里齐明的命一文不值，可若是他真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话，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好啊，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齐云天双眼通红，欲上前将那不孝子抓回来，然而他才刚踏出一步，一把冷剑就横在了他脖子上，他与那剑刃只有分毫距离，若是再动一下，他的脖子立刻就会被划破。

　　“我劝你最好老实点。”
　　这个人是刚刚站在苏晏左侧那人，齐云天甚至没看清他是何时过来的又是怎么过来的。

　　齐明似乎伤的很重，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嘟嘟囔囔半天，苏晏一个字也没听清，她皱了皱眉，蹲下身来，“再说一遍。”

　　齐明低着头，双手撑地慢慢支起身子：“好，风云令就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苏晏皱着的眉一直没舒展开，她靠近齐明，就在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时，齐明突然抬头，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苏晏，你去死吧！”

　　齐明速度极快，那把匕首泛着冷冽的寒光直直朝苏晏刺去，眼见那匕首就快刺破苏晏的脖子，苏晏一偏头躲过，她的速度比齐明更快。

　　齐明只感到脖子上一凉，好像被什么很冷的东西扼住喉咙，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想挥出第二刀的手还没来得及动，只听到一声“咔嚓”的脆响。

　　齐明眼底的震惊还未完全浮现，瞳孔就已慢慢涣散，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苏晏松开手，齐明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到死他的眼都没闭上。

　　“啊——”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十分刺耳凄厉。

　　苏晏面色不悦，眼底的杀气翻涌，周身气压极低，她慢慢站起身，一张折叠规整干净洁白的手帕被递到她眼前。

　　她慢条斯理擦着手越过齐明的尸体，“你这儿子倒是勇气可嘉。”

　　齐云天绝望地闭上双眼，他终究是逃不过。

　　过了片刻他又睁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苏晏，放过我的家人，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苏晏挥挥手，横在齐云天脖子上那把剑瞬间收回，凌厉的剑气还是在他脖上划出一道血痕。

　　苏晏轻笑一声，“晚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机会，也不喜欢留下祸患。”

　　“来人，请齐大人全家，入棺。”

　　苏晏无情宣判了齐云天一家老小的死亡，安静的黑夜被哭闹求饶声撕破，无论他们怎么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只能被人拖着拽着摁入那逼仄狭小阴冷黑暗的棺，眼睁睁看着光明与空气一点点被抽走，在无尽的绝望中等待死亡。

　　“苏晏！我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风云令了！风云令一旦现世必是你的死期！”齐云天几乎咆哮道。

　　苏晏笑的肆意又狂妄，犹如看蝼蚁一般，看着做着无谓挣扎的齐云天，她的声音比这寒风还冷，一点点击破齐云天的灵魂。

　　“既然我能颠覆皇权，又怎会怕那小小一块令牌，只不过是觉得一个个杀太麻烦，不然你们一家也活不到今天。”

　　恐惧在心中无限蔓延，齐云天此生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如此大的恐惧感，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当初他背后那人当真是你?”
　　他的语气像是疑问又像是肯定，良久，他仰天大笑，“是了，是了，不然他一个冷宫里走出来的皇子，怎么能爬上如此高位。”

　　“苏晏，你真是好手段。”

　　“苏晏，我祝你不得好死！”

　　齐云天用尽所有力气大声诅咒着苏晏，好像这样才能让他心中的怨恨少一点。

　　就算被拖入棺中，他的诅咒依然不停。

　　就在棺盖快要合上那一刻，一群人突然闯入齐府。

　　“慢着。”一道低沉的男声幽幽传来。

　　苏晏眸光一沉，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人群后缓步走来。
　　他的脸隐匿在巨大的黑色兜帽下，只能看见一小截下巴。

　　他于风雪中走来，自他出现就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压感，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院中所有黑衣人的手都覆上了剑柄，极为戒备地看向那人。

　　“这个人宣明堂要了。”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苏晏冷笑，“你们宣明堂抢人是抢上瘾了吗？”

　　兜帽下的薄唇微微弯出一个弧度，他又朝苏晏走了两步，“苏大人能选的只有给和不给。”

　　苏晏眼底的杀意愈发浓郁，“我要是不给呢？”

　　气氛顿时凝固，有细微的刀剑出鞘声在四周响起，此时院中的气压低到冰点。

　　只有风声不断。

　　那人带来的人齐齐站在他身后，他抬起头露出半张脸，薄唇轻启：“那我就只能抢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一件黑色大氅被高高抛起，他的眼前黑了片刻，一个黑影迅速飞来。

　　动作灵敏又迅捷，他抬手挡住，后退一步，不过一息，下一轮攻势又袭来。

　　两人的动作都极快，招招致命，围观众人甚至看不清他们的出招方式。

　　男人带来的人剑刚拔出来一半，一个青衣男人已经飞到他面前，剑指眉心，“我劝你们都老实点。”
　　“别忘了，这里都是镇玄司的人。”

　　拔剑那人没动，但他手中的剑也没收回去，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苏晏一掌直奔男人胸口，他侧身躲过，随后立马翻转手腕，在苏晏下一击来临前抓住她的手腕压下。

　　苏晏一只手被钳制，另一只手朝男人颈上劈来，男人头一歪顺势抓住。

　　掌风将男人头上的兜帽吹开，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宛如是被上天精心雕琢打磨过一般，好看的甚是过分。

　　男人眉眼深邃，似带着几分无奈，“这个人长公主要要。”

　　男人比苏晏高出半个头，她冷哼一声，抬眼看他，“她要，我就要给吗？”

　　苏晏直视男人的眼睛，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样子。

　　男人眯了眯眼，同样是那副不容拒绝的神情，他拽着苏晏的手腕将她拉近些，他压低声音，已然有了威胁之意，“你最好适可而止。”

　　可苏晏是谁，当朝出了名的逆反之人，她可不怕任何人的威胁，她脸上毫无惧色，一脚踩在男人脚背上。

　　男人吃痛好看的眉眼微皱，抓着她的手仍是未动。

　　迎着男人愠怒的目光，苏晏冷声吩咐：“青络，一个不留。”

　　几乎是苏晏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见几道利器割破皮肉的声音传来，棺材里的人全都没了气息。

　　速度之快，手段之狠辣，令人咋舌。

　　“你！”男人被气的只能喊出一个你字。

　　苏晏挣开他的桎梏，似挑衅又似嘲笑，“不要教我做事，池礼，就算你身后是长公主，我一样敢杀你。”

　　“送齐大人全家出殡！”

　　嚣张狂妄，不把一切放在眼中，这就是当朝最肆意妄为之人，镇玄司掌权者，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