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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明月夜幼弟赠三鸶 ...

  •   夕阳西下,杜雍为才回来,他爹娘回家见着具是一惊,然后慌忙道谢,杜雍为连连摆手,告辞走掉了。过了几日,叶小蛇休养过来,他爹娘才告诉了他这一桩事。于是叶小蛇上学更是勤勉,没有丝毫怠慢。
      一日叶小蛇回了家,茅草屋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家里似乎来了客人,是位贵客。他还没进家门,就听见爹娘与人争执的声音。
      他爹道,"这是出了祸事,才想起我们这种旁支的亲戚。小蛇刚满月,脸上生了恶疮,我去上京求老爷给点钱,看在祖宗份上,让我们给孩子治个病,他才那么小,你们怎么忍心不伸援手?"
      "现在出了事,想到要找这孩子,当你们的玩物,你们还有没有心肝?"他娘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荣华富贵,能摊上你们孩子,他就是野鸡变凤凰,你们祖坟冒了青烟了,别那么不识抬举!"来人咬牙切齿。
      早些时候,叶小蛇听自己娘说过,自己刚满月得了重病,脸上生了毒疮,伤口流脓,脸烂完了,本想上京求一位贵人,据说是他家旁到不能再旁的一门亲,对方当然不认,乱棍给他们母子打了出来。
      后来他爹一狠心,找了一位乡野村医,用刀子生生割掉了烂疮,挤出了脓血,但是叶小蛇小小年纪,留了一脸的疤痕。后来懂事了,他娘总是心疼的摸着他的头,"我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破了相。"
      阿娘要拉叶小蛇去买菜,叶小蛇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阿娘苦笑,"阿娘一个人拎不动。"父亲在田里忙着插秧,根本无暇顾及家事。田家人,庄稼便是一个家的口粮,叶小蛇的爹忙碌在田里,月底交了官家租赋,才有余粮供应一家人的生计。
      叶小蛇有点闹心,他又想去集市上买糖人吃,又怕街上那群孩子又欺负他。可是阿娘那瘦的像纸鸢一样单薄的身板好像拎不动多少东西。思来想去,他只好点点头。阿娘枯槁似的脸色缓了缓,拉着叶小蛇去买菜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脚步很轻。
      他想:阿娘心里多少是有些欢喜的,虽然他没考虑过可能是生了病脚步虚浮的原因。
      集市上的人看着他总要指指点点,他阿娘护着他,护得他一时,却护不得他一世。
      回忆戛然而止,叶小蛇听见来人大喝:"这是大人的意思,这孩子就必须走,月底就是最后的期限!"
      一个生着虬髯、满脸横肉的壮汉推开大门,目眦大张,吓得叶小蛇吃了一惊。
      那汉子见了他,反倒堆起笑来,"你就是叶小蛇?"
      叶小蛇瞪着他,"是又怎样?"
      汉子道:"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爹娘?"
      虬髯大汉哈哈大笑,"你以后会明白的,你小子虽然一张烂脸,却有个好命,日后自有荣华富贵。"
      晚饭后,叶小蛇离开家门,在后山的池塘边玩,他掬了把水洗脸,看见水里那个丑陋的倒影,不觉瑟缩了起来,心中很是悲戚。
      这时,他看到不远山涧处,杜雍为身着月白色的罗衫,长身玉立,吹着一支洞箫,声音宛转悠越,深邃幽远。笛声渐止,杜雍为看见了他,他顾不得挡脸,忙回头。隔着池塘,杜雍为道:“是小蛇吗?”
      叶小蛇苦笑,“先生如何知道是我?”
      杜雍为施施然走过来,衣袂翩然,带起夜萤飞舞,“你跟着我学习这么久,我早已熟认了你。”
      “先生,我有一事想请问你。”
      “你只管说。”
      “先生信命吗?”
      杜雍为道:“天命是不可信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你看着天上的月和星,地上的飞禽走兽,水里的游鱼,万事万物他们都只服从于自己的心。而人生苦短,纵然天命难违,仍有人逆天而行。”
      叶小蛇定定的看着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像是突然间下定决心。
      杜雍为拍拍他的头,说:“你还小,以后还长着呢,你要打起精神,才能迎接更好的生活。”
      “那先生将来想做什么呢?”
      “我想勤奋学习,准备科举,考取功名,孝敬母亲。”杜雍为说这话时,少年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眼睛里灿若星辰。
      叶小蛇看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眼睛里也有了星星,满满的。
      叶小蛇心里忐忑的开口:“先生,明日讲课我就不来了。”
      "为什么?是身体没恢复好吗?"
      "不是的。"叶小蛇涨红了脸,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家中有事,要去京城一趟,归期未定。”
      “没事的,我会等你的,等到你回来咱们可以一起聊聊卞山的雨。”杜雍为笑道。山中时值深秋,时逢夜雨。
      “我送先生一幅画吧,不过只是信笔涂鸦,让你笑话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让这幅画陪着你,每当你看见这画,就能想起我了。”
      叶小蛇从身上摸出一张卷起的画纸,毕恭毕敬的呈递给杜雍为,杜雍为接过去,打开看原来是一副《春柳三鸶图》。
      春初抽芽的嫰柳,通体洁白的鹭鸶,充满生机与希望,工笔细丽,颇见精致,就是树旁碎石草丛中隐隐有几个小字潦草难以辨认,杜雍为没有细想,就收下了。
      杜雍为忍不住赞叹起来,“我原以为院体的花鸟画只有宫里才能见到,之前我去省城参加乡试,去主考官那里投名帖,在书房有幸看到一副,据说是画院学生的手笔,你居然还会画这个!”
      叶小蛇有些不好意思,“村里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他们随身带着印制的画谱,我就用砍柴的钱偷偷买了一本,是自己学的。”
      杜雍为欣慰的摸摸他的头,“好的,三思而后行,做人做事无论如何,都要如此。那我们今天就这样再见吧,天涯路远,日后定会再次相逢。”
      “好。”杜雍为走远了,叶小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月牙白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中,他在心里默默念着:
      三鸶,三思。

      夜里,叶小蛇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听见娘点了豆大的灯,和爹商量,"我不图他们高门富贵,但是他们保证,小蛇离了我们,他们会找高人治好小蛇的脸。"
      "这脸,不治也行,跟我种一辈子的地。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他爹叹了口气,沧桑的脸上愈发凝重。
      "孩子总不能种一辈子的地,他也得换个活法。"
      叶小蛇听了爹娘的话,心里很是迷惘,他知道自己面目丑陋,不会有什么出息,从小很是自卑,但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爹娘也会这么看他。他们造了他,生了他,养了他,居然也和旁人那样看他。
      “咱家孩子又不比那言籴米的杜郎,他天资一般,又毁了容貌,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他爹又在叹气。
      叶小蛇听到这里,攥紧了拳头。那言籴米的杜郎,正是杜雍为,杜雍为虽然家境贫寒,家门不幸,但是天资聪颖,又极有孝心,尚为垂髫小儿之时,事迹就已被乡里广为传颂。人人都说他面相好,天庭饱满,将来必是人中龙凤。
      "你总得问问孩子,他怎么想,小蛇也大了,自己也有主意了。"
      叶小蛇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凑到爹娘跟前,道:"爹娘是要将我送给别人吗?"
      他爹他娘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爹,娘,孩儿愿意去啊。"
      他娘听了,泫然欲泣,举手要打他,"你是个不孝的孩子,我和你爹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翅膀硬了,就不要我和你爹了还是怎得?"
      叶小蛇神色严肃道:"并非孩儿不孝,有意踏足高门,而是官家位高权重,咱家小门小户得罪不起。而且儿子许诺过一人,要助他实现愿望,孩儿想有朝一日,有实现心悦之人愿望的能力。"
      他娘听的孩子一席话,都呆住了,不知道她的傻儿子从哪里学来的口舌之长。
      孩子瘦弱的腰板挺的梗直,像是柴草垛里的小鸡崽,但是说出的话冷静成熟,不像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
      他爹叹了一声,背过气去,算是默许。第二日,来接叶小蛇去京城的人来了。
      娘给叶小蛇梳洗干净,还给他换上了一件新衣裳和一双新布鞋。叶小蛇满心欢喜,他们家里穷,他过年也没有一次买过新衣服,都是改的家里的旧衣服。
      娘又给他塞了几张她烙好的饼子,包好了让叶小蛇带着路上吃,娘还是不放心,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孩子,这次去京城,见了城里的老爷夫人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在像在家里一样随心所欲了。"
      "阿娘,我知道了。"
      叶小蛇有些漫不经心,他想赶紧出去见见世面,就敷衍起来。他跟着来接他的人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没来得及看见他娘婆娑的泪眼。
      马车中间盘桓几日,就到了京城。
      叶小蛇从马车窗外看着京城繁华,如梦似幻,迷了他的眼。马车过了宣元大街,直奔温府来,抵达温府,送他的汉子就带着他拍门,叫下人去通传。不一会儿,下人就来传话,带他们到温府大堂去见尚书温匀。
      那汉子一见温匀,道:"大人,小的已经把这孩子给您领过来了,这赏钱也希望大人按当初商议好的如数给小的吧。"
      温匀让下人把一个钱袋子交给汉子,那汉子打开钱袋子一看,登时乐的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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