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千鸠【短篇故事集】》鱼亭晚

2、最后的任务

　　在一个阴雨密布的下午，怀素刚完任务从外边回来，可她不知道的是，回来将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公子鬼卿把她叫到面前，交给她了一个新任务，也是最后一个任务，他让她潜伏在燕绥之身边，密切关注燕绥之的一举一动，伺机杀了他，公子鬼卿说：“鸱，这是我让你替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此趟危险程度极高，事成之后我就放你自由。”

　　他又问怀素是否愿意为他付出去这趟？

　　“公子什么意思？”怀素心中一空，蓦然产生不好的预感，于她而言，最危险的时刻终于到来，公子不要她了？

　　他听到公子的声音继续想起：“这最后一趟，我打算让你潜伏到羅生门门主燕绥之身旁，等到时机成熟杀了他。”说道这里，公子鬼卿走到怀素身前，冰凉的手指抬起怀素低着的下巴，怀素被迫抬起头，她看向面前这男人，这个对着她笑容依旧如沐春风的男子，可他的话音却让人心低落冰底。

　　“鸱，你知道的，我等这一刻等了多少年？我不想在等了，我跟他总得死一个不是吗？所以你得帮帮你家公子我啊，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我知道你讨厌杀戮，等这件事情结束后……”他停顿了一下，又叹气道：“我便放你离开，我说话向来算话。”

　　他知道的，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去做的，如今也是一样的，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杀戮，却还是把她练成了他手里的一把刀，这难道就是在乎与不在乎的区别吗？她双眼发酸，终于，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扑簌跌落。

　　突然很想问问他，问问他，如果当初他先遇到的是妹妹，他还会这样做吗？还有他真的就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死活吗？

　　怀素这么想着，也确实问出口了。

　　“公子，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舒姝而不是我，你也会让她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吗？你会让她成天面对这些血雨腥风吗？”

　　公子鬼卿似乎没想到怀素会这么问？他被问的愣了一下神，怀素和舒姝一样又不一样，直到今日他也总是能想起第一次见到怀素时的模样，稚嫩中又带着一丝妩媚，胆子又小，如今变成了这个气质冷艳，杀人如麻的女子，都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如今的她令他很满意，可又觉得哪里都不满意，他不明白这种感觉，舒姝是个话多灵动的姑娘，跟她在一起，他总是能想起曾经的怀素，和舒姝在一起他也是真的放松，她们姐妹看似长得一样，实际却又哪哪都不一样，想到这里，他开口道。

　　“不会。”

　　两个字，她知道了答案，怀素笑了，这是这五年来公子鬼卿见她笑的最明媚的一次，他感觉有些事情，在不受他控制，在慢慢逃离他掌心。

　　他听到怀素说：“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杀手都是没有心的？罢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卖命了，哪怕是付出我的命。”说到这里她又停住，看向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这个她一心一意对着的男人。

　　见他没有说话，随后，怀素语气又认真地说道：“公子，我希望你要好好对舒姝，要让她永远像现在这样开心，一辈子都不要让她踏入谲诡城的血雨腥风中，假如有一天你不爱舒姝了，请你善待她，别像对我这样，她不像我，是个杀手。”

　　公子鬼卿蜷了蜷指尖，声音低哑回答了她一个字。

　　“好，我会保护好她的。”

　　她怔了怔，眼尾发红地望着他，却在无半点哭的冲动，只是平静道：“我一直想问一句，这么多年，我在公子心里算是什么？”

　　良久，怀素听到他缓缓道：“鸱，你一直都是我创造出来完美的存在，是我手里最好的一把刀。”

　　怀素抬头看着他，仿佛刚才的悲痛欲绝是一场幻觉，她又换回从前冷静的鸱，她看着他，像是认识了一辈子，又像是从不认识，她眼中浮起一丝冷淡的哀伤：“我为你办这最后一件事，我再不欠你什么，两日后，我会出发前往羅生门，这一别，公子咱们就真的各自两宽了。”

　　真能一别两宽吗？

　　怀素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一刻他们二人之间的羁绊，已经走到了尽头。

　　谲诡城和羅生门是西州中的两大敌对势力，谲诡城杀手分八个等级分别是‘鸱、鸮鸺、鹠，螽、蟁、蟊、蠹”越往上等级越高，由暗夜阁所训练。

　　羅生门则是一个专门训练刺客的组织，由四个刺客殿组成，在江湖中已经成立几百年之久，除了谲诡城外没有一个可以与之抗衡，多年以来谲诡城时常派杀手对羅生门进行刺杀行动，但最终都已失败告终、所以西州人都以羅生门为大，谲诡城次之，像公子鬼卿这样性格高傲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导致两方较量十几年的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打败对方，在他眼里只有他才配站在最高的位置上。

　　…

　　一夜大雨过后，本该转暖的天气突然变得更冷，羅生门里盛开了许多的黑色曼陀罗花，竟在一夜之间被雨水打落的凋零了大半，似乎在告诉这里的人，有一种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蕴含着的危险在悄悄靠近。

　　一男子身着黑锦袍，菱角分明的脸庞精致无比，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生的优雅，尊贵，一双过分冷冽的眸子却把这种优雅衬得近乎冷漠，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精致绝伦却又透着一丝神秘的魅惑人心。

　　只见男人伸手轻抚过凋谢的黑色花瓣，眼神晦暗不明，思绪飘远，像是在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位身着蓝色玄衣的男子。

　　蓝衣男子开口：“哥，在想什么呢？”

　　他疑惑地望着，此刻看着花瓣出神的燕绥之，燕商阳有些纳闷。

　　“空青死了。”

　　燕绥之低沉暗哑的声音看似与平常一般无二，但还是被燕商阳发现了他话音里的沉闷，空青自小便跟着大哥，他隐姓埋名以神医自居，空青跟着大哥，身手更是不凡，如今大哥却说他死了，这如何能让人相信？大哥此刻的心情自然不必多说，想必肯定不好，他很是惊讶地开口追问。

　　“这消息准吗？谁做的？凭神医的身手他怎么会……”后面他的话没问完，便被燕绥之出声打断，燕绥之将花瓣在手指尖碾碎，黑色花瓣的汁液顷刻间染上了他的手指，他缓缓到来。

　　“绝，亲自送来的消息，据他所说，空青是死在刀下，看手法像谲诡城之人所为，商阳你怎么看？”

　　被叫到名字的燕商阳冷笑了一声：“我呸，谲诡城就会搞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可凭借神医的武功，就算真是谲诡城的人动的手，但又有几个人的实力能做到杀了他呢？我不信，除非公子鬼卿那混蛋亲自动的手？”

　　燕绥之闻言轻笑：“商阳，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另一位？那位可是谲诡城近几年时长出现在江湖上仅次公子鬼卿的另一个名字？”

　　燕商阳像是才想起谁，他瞪大眼睛，道：“靠，哥你是说，鸱？”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谲诡城如今的王牌杀手，据说是公子鬼卿亲手养出来的一条好狗，也难怪跟他们那位城主一样，也是位心狠手辣的主啊。”

　　燕绥之眼眸微微闪动，面无表情，他并没有在出声说什么，而是转身走离开，燕商阳见此，连忙起身跟了上去，燕绥之沉默地走在前面，燕商阳紧紧跟在他身后。

　　“哥？你见过“鸱”这个人吗？”

　　“他到底是男是女，将来我们也好为神医报仇？”

　　燕绥之被他吵的脑仁图图直跳，眉头紧皱，他撇了一眼身旁之人。

　　“闭嘴，你太聒噪了！”

　　燕商阳被说了，撇了撇嘴，但依旧不改，继续说着他的话。

　　“对了大哥，听说大姐过几日打算选在外挑一批女子培养，你支持吗？你说咱们羅生门一直以来培养的都是男刺客，这突然开始培养女刺客，我怎么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呢？这女人能有男人实力强？”

　　燕绥之低声回道：“随大姐去闹吧！”

　　…

　　谲诡城这边。

　　怀素随意擦拭着手中的佩刀，这把刀跟了她五年之久，明日她便要出发前往羅生门，这一趟她恐怕是回不来了，耳边不自觉响地起那天离开前公子鬼卿的话。

　　“七日后，羅生门大小姐燕九华会出来选一批适龄的女子培养，你届时趁机加入进去，混进羅生门，以待时机成熟杀了燕绥之。”

　　怀素不清楚公子鬼卿这个消息是打哪听来的，想来他也不会出错，那个羅生门人人害怕的门主，江湖人敬的燕绥之，便是在谲诡城，燕绥之也是整个暗夜阁中，最需要戒备的对象，若真想从羅生门手中杀了他，必定九死一生。

　　“鸩酒，帮我一个忙。”

　　“你说。”

　　“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羅生门这几位主的最近的动向。”

　　鸩酒是暗夜阁负责收集情报的，这也是怀素为什么要来找他帮忙的原因，这一次任务，她绝对不能出错，必须要抓住机会，制造一场天衣无缝的“偶遇”。

　　怀素有自信，只要一场看似巧合的“偶遇”，她便有办法，潜入羅生门。

　　如怀素所愿，她很快就在鸩酒这里，得到了燕氏姐弟的动向，她便提前规划好了时间、路线，在他们回羅生门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

　　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是比英雄救美更令人心动的呢？燕绥之这个人她不了解，不过他的那位弟弟燕商阳绝对是个热心肠的主。

　　楚楚动人的柔弱女子，对救了自己的英雄一见倾心，决定以身相许，多么老套却又理所当然的桥段，更何况，怀素坚信，以她的姿容，多多少少会在燕绥之的心中留下些许印象，只是可能留下的印象并不多罢了。

　　但只要有一点点的机会，便足够了。

　　之后，她又安排了一些人手，在羅生门途径之地，她并不打算让他们伪装成什么人，而是打算上演一场博弈，有什么能比谲诡城的人要来刺杀羅生门的人更好的动机呢，而她就是两家这场博弈里的受害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已。

　　鸩酒看着上官浅，不知为何，时间越久，他越看不懂怀素的心思，他们认识有五年多了，从她刚开始被公子所救，那时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但心思却格外细腻，到如今这个在暗夜阁榜上有名的无情杀手鸱，她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的变化太大了。

　　主动出击、绝不坐以待毙，确实像是公子鬼卿培养出来的风格，这也是怀素目前最佳的选择。

　　怀素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公子鬼卿亲自调教出来的，在很多事情上，他们二人的处理方式也的确很相似，她是他一手培植抚育的杂草，可她这颗杂草却喜欢上了亲自抚育她的土壤，即使这土壤本身身怀剧毒，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动心了，如今也到了她这颗杂草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也算是还他救命的恩情。

　　出发前，怀素去跟公子鬼卿道了别，公子鬼卿看着面前的女人，其实他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只吐出四个字“万事小心。”

　　怀素又去见了自己妹妹最后一面，听说她要离开，舒姝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很伤心，一直再问她。

　　“姐姐，我们好容易团聚在一起，如今你又打算离开舒姝吗？”

　　怀素摸着她的发顶，她也很舍不得妹妹，她也想跟亲人永远在一起，可她知道她跟舒姝注定不是一条路，舒姝的人生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污染杂质，她太美好了，可她呢？她如今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人的性命，不管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她从十六岁杀掉第一个人开始，五年多来，以手中的刀所造杀孽不计其数，她最好的年华都是在鲜血里浸染，她停不下来了。

　　五年前是公子将她捡回来，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想要她变成什么样，她都会努力做到，好比她怕血，却成了杀手，她怕打雷，却能在怒雷滚滚中面不改色将目标人物置于死地。

　　她做到了在谲诡城里人人怕她，惧她，人人都说她冷情，可她真的冷情吗？这一趟或许最终会成为她此生的终点，她轻轻搂住舒姝，低言道。

　　“舒姝，姐姐很爱你的，可人生就是这样，总是要分别的，你答应姐姐要活得好好的。”和公子也要好好的，姐姐祝你们幸福，后面这些话怀素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里说道。

　　有些东西越是用力越留不住，就如怀素的爱情和亲情，身为杀手她本不该动情，可她依旧动了情？这就注定了她的结局，这是一场没有答案的问答题。

　　“那姐姐还会回来吗？”

　　“或许吧。”

　　会回来吗？

　　怀素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这是一趟不知前路的未来，是一次冒险，也是以死亡为终点的单程旅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