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契约》守冬

1、第 1 章

　　太阳西斜，迷雾森林里渐渐起了雾，扭曲的树影后很快浮现出一双双旅馆的眼睛，只等黑暗彻底降临之后，从藏身之地出来，拖走不远处已经奄奄一息的猎物。

　　站在不远处的高大人影动了动，举起了手中的剑，在落下时眼中露出几分犹豫。

　　“塞西尔殿下……我不想背叛你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国王的位置达米安殿下比你更合适……”

　　清楚地上躺着的人已经没有了和自己的再战之力，站着的人姿势松懈了很多，背叛旧主让他有些愧疚，但很快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面孔，让他眼中又多了几分坚定。塞西尔是一个很好的主君，从来都不会苛待他们这些下属，佩兴斯原本也和其他同僚一样，衷心的追随着他们的主人。

　　可他后来又结识了塞西尔的弟弟，小王子达米安。

　　“达米安殿下宽和善良……”比起他的弟弟，塞西尔的手段则是要冷酷严苛许多，“他继位之后一定能成为一位宽仁伟大的君主。”

　　在地上喘着气的塞西尔几乎要控制不住冷笑，当然，达米安会顺利继位成为下一任君主，前提是解决掉继位路上最大的阻碍，塞西尔。

　　塞西尔在佩兴斯从背后捅刀暗算的时候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背叛自己，在听见自己那个弟弟“达米安”的名字时就明白了大半。

　　从小到大，塞西尔在王室贵族里的风评就不如弟弟达米安，虽然不怎么喜欢对方，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对方的行为总是会从各个渠道中有意无意传入塞西尔的耳中。

　　达米安又带回来一只脏兮兮的小动物……

　　又给了一个家里贫困的侍女一大袋子金币……

　　又原谅了一个冒冒失失犯了错的侍从……

　　又或者是在做什么好人好事的时候碰见了哪个贵族家的青年才俊，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达米安拥有整个王宫都称赞的热心肠还有因此而来的好人缘，而这些被他吸引过来的年轻男人们，似乎总是很容易在更深的交往中对达米安产生更深的情愫，在达米安看不见的地方，为他冲锋陷阵，解决掉所有会对他产生不利的人或者事。

　　而塞西尔作为和达米安关系不和的王位竞争者，在这群人眼中自然也是最碍眼的人之一。

　　自从成年后，塞西尔就被达米安那群爱慕者添了不少麻烦，手臂上还有被他们暗算留下来的伤疤。

　　达米安的表现一直以来都和其他人口中一样，好像从未主动伤害过其他人，在其他人面前对自己这个意图和他争夺王位的哥哥也主动表示过友好，从未主动做出过伤害塞西尔的举动。

　　但塞西尔一直对他很警惕，总觉得这个弟弟是有一种邪性在身上的。

　　他明明没有明示，但总有人前仆后继，在他发话之前主动的为他除去一切可能的障碍。

　　当然，塞西尔也知道，作为一个不受宠还没有好人缘的王子，他把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用，更大概率是被其他人认为是嫉妒。

　　因此，他很少在外对其他人说起对弟弟达米安的看法，只是会避免让自己的属下和达米安接触。

　　在这一次外出清理迷雾森林的魔兽潮时，塞西尔还特意排查了一遍自己身边的人，但没想到还是有一条漏网之鱼。

　　看见佩兴斯眼中的挣扎，塞西尔掩盖住眼中的恨意，沾着血迹的手不着痕迹的移到了长剑的剑柄旁边，塞西尔忍不住咳出一口血，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

　　“佩兴斯，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塞西尔眼中全是被自己亲信背叛的失望，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依旧紧紧的盯着对方。

　　他清楚自己大概率会死在这里了，但是塞西尔不甘心，他看着佩兴斯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回忆，似乎在要不要亲手杀了他这件事上面纠结。

　　“你十岁那年，妈妈生了重病，是我给你钱治好了她。”谁说只有达米安一个人能做出这些帮助其他人的行为呢？只不过同样的行为，达米安做出来是心地善良，而塞西尔就是刻意收买人心。

　　“你真的要杀死我吗？”塞西尔看着他，眼神直白的质问。

　　佩兴斯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只剩下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塞西尔知道佩兴斯母亲对他的重要性，所以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身边这位侍卫长很信任，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

　　但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和达米安有了联系，并且站到了他的那一边。

　　沾着血的右手手指已经碰到了长剑上冰凉的宝石，被两种矛盾感情拉扯的佩兴斯并没有注意到塞西尔的小动作。

　　塞西尔断断续续的提起小时候的事，佩兴斯眼神渐渐动摇被塞西尔的话打动，相识十年，佩兴斯和塞西尔并不仅仅是普通主仆关系，同样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而这个朋友还出钱救好了他病重的母亲。

　　“我知道你是为了达米安。”

　　“但是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都不算数了吗？”塞西尔的语气悲痛,“我以为我们过去一直都是朋友。”

　　“我知道你喜欢达米安，我也不怪你。”

　　“我可以主动退出王位竞争。”塞西尔又忍不住咳出来一口血，看着佩兴斯，暗示他，“你可以带着大王子的死讯回去，活下来的只是塞西尔。”

　　“我不会再回到王城，不会出现在达米安面前。”塞西尔保证。

　　原本就已经动摇的佩兴斯，听见塞西尔的这些话，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信念摇摇欲坠，出发之前年轻公爵耳提面命的“一定要亲手杀死塞西尔”的命令被抛在脑后。

　　“您真的不会再出现在王城？”佩兴斯下意识蹲下来，和塞西尔对视。

　　“当然。”塞西尔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示意佩兴斯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我快死了。”

　　“佩兴斯，你真的要让救过你妈妈的人就这样死在你面前吗？”

　　听见塞西尔再一次提到自己的妈妈，佩兴斯脑海中最后一点取了塞西尔性命的念头彻底消失。

　　他蹲在塞西尔面前，低着头在自己身上找绷带和伤药:“塞西尔殿下，刺伤你这件事我很抱歉，我会让你活着离开的，只希望你遵守约定，不要再出现在王城……”

　　“我既然答应了你，那自然是……”

　　“不可能的。”塞西尔抄起手边的长剑，径直捅进佩兴斯的脖颈，还在寻找伤药的佩兴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塞西尔……”塞西尔把佩兴斯刚刚放在身边的剑踢远，然后手上用力，长剑在佩兴斯身体里搅了搅，喘着粗气，一直到这具高大的身体失去呼吸，才拔出剑，任由这具身体倒在地上。

　　稍微缓了片刻之后，塞西尔又用手上的剑在佩兴斯的心口刺了几下之后，才靠近佩兴斯的尸体，从他身上翻出来伤药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达米安……”

　　塞西尔垂下眼，他这位弟弟风评一向很好，应当不会给佩兴斯暗示，让他对自己下手，所以八成还有另外一个人直接给还在纠结自己上司和心上人不和的佩兴斯指了一条明路。

　　塞西尔把围着达米安那几个男人的脸过了一遍，有了怀疑的人选。

　　但现在回去报仇的事不急这一时半会，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应该怎么回去。

　　跟着塞西尔的这支近卫队里，至少还有一个人和佩兴斯配合，一个人把其他衷心的属下分开，佩兴斯则借着路上遇到的危险跟在塞西尔身边，等塞西尔身边只剩下他一个之后，从背后偷袭。

　　和近卫队失散要怎么回去是一个问题，回去之后叛徒会不会趁着自己受伤做手脚同样也是一个问题。

　　塞西尔低头看了一眼佩兴斯的尸体，把他身上的金币和值钱的宝石翻出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待体力稍微恢复一些便拄着剑站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到了夜晚，迷雾森林的危险会翻倍，很多白天不会出现的魔兽会在这时候出现。

　　“就算是魔法师，也很难从夜晚的迷雾森林里走出来。”这是塞西尔从当地人口中听到的原话。

　　连魔法师都很难活着出来，更何况是从小就没有点亮过魔法天赋还身受重伤的塞西尔。

　　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塞西尔抿着唇，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必须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塞西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灌木丛，里面露出来几对尖尖的耳朵，警惕的盯着塞西尔，朝他呲了呲满口獠牙。

　　它们垂涎新鲜的血肉，但是又被塞西尔之前的动作震慑，不敢轻易上前，在塞西尔离开之后，很快一拥而上，分食了佩兴斯的血肉。

　　在饱食一顿之后，它们低头嗅闻着草叶上塞西尔流下的血液，腥臭的涎水很快滴在土地上。

　　森林里雾气更重，点点的萤火从草丛里飞了出来，太阳落山，敛尽最后的余晖。

　　……

　　再一次刺伤一条狼的眼睛之后，塞西尔背靠在两人粗的树干上，用手中的剑支撑身体，防止自己身体无力滑下去。

　　右手手臂上被其中一条狼撕去了一大块肉，还在往下流血，身上也有其他狼留下来的抓痕和其他伤口，失血过多让塞西尔有些头晕，视野里的狼群都出现了重影。

　　刚刚的对战中塞西尔杀死了三头狼，剩下的狼盯着塞西尔，一头狼嚎叫一声，像是什么讯号，狼群聚集起来，绕着塞西尔围成了一圈，摆出攻击前的姿势，但是因为恐惧他手中的剑小心翼翼不敢轻易上前。

　　被佩兴斯刺伤的伤口早就在这过程中重新裂开，塞西尔无力的眨了下眼睛。

　　他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等到血液流尽，无力反抗的时候，被狼群分食，留下一具骨架。

　　然后等着密谋杀死他的人回到王城，拥护达米安坐上王位，再假惺惺的说上一句:“哥哥就是把王位看得太重要了，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和我争夺王位去迷雾森林也不会死了。”

　　塞西尔一只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另一只手握紧手中的剑。

　　怎么肯甘心呢。

　　他眨了下眼睛，额头上的血液滑进眼睛里，眼前一片血色。

　　塞西尔的声音干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我想活着。”

　　—

　　很小的时候，塞西尔就被测出没有魔法天赋，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弟弟达米安却有着很高的天赋。

　　不甘心的塞西尔翻遍了王室里的藏书，想找到能让自己学习魔法的办法，虽然一直没有找到，但是也从中看到了不少其他旁门左道的东西。

　　塞西尔记得，只要执念足够强烈，就可以无视时空壁垒，与异族签订契约，据说很久之前，有人曾以此召唤出来过恶魔。

　　但是后人似乎少有人成功过，因此被归类为传闻。

　　在塞西尔的脑子里，也就还剩下这一个方法可能还有一些用处。

　　虽然契约另一方的要求未知，但是塞西尔觉得，自己剩下的东西，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拿来交换的。

　　塞西尔食指沾上血液，在自己身上画了一个图案，念出了契约词。

　　“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

　　“我的躯体……”

　　“……以及我所拥有的一切……”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够让我活下去……”

　　念完最后一句后，塞西尔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失殆尽，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狼群的喘息传入耳中，但是塞西尔已经没办法再提起剑去反抗了，最后的力气全被他用来赌在了这个不知道真假的契约方式上。

　　树叶在狼群前进时被踩碎，听在塞西尔的耳中，就像是死亡倒计时，他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手指颤了颤，下意识想要再握起手中的剑。

　　一丝轻柔的风突然从脸上拂过，森林里的各种声音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正在缩小包围圈的狼群停下了动作，很快就夹着尾巴朝着开始方向逃窜。

　　一个庞大的躯体悄然落下，塞西尔感觉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微风轻轻撩了撩他的睫毛，塞西尔眼睛掀开一条缝，看见它收拢了背后的双翼，投下巨大的影子。

　　银色的龙低下头，比塞西尔身体还大的脑袋出现在他身前，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带着几分审视。

　　“命运到底还是眷顾了我一次。”塞西尔仰着头，低声喃喃。

　　在察觉到对方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之后，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落在银龙脸上的鳞片上，嘴角的笑越来越大。

　　“初次见面……”

　　“我是塞西尔。”

　　“你的契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