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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运命交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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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两人相似之处过多,但又迥然不同,魏宁身上本应是惹魏峥爱屋及乌之处,在魏峥眼中,渐渐就成了故作相似。
给他一种痕迹很重的刻意模仿感。
因着与亡妻相似,本性不算热烈、难以接受陌生人的魏峥,对魏宁还算不错的观感,足以让她便宜行事。
随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多,暴露在对方面前的性也愈来愈多。
魏峥和魏宁,正处在相互向对方袒露真性情的路途上。
可巧——
一人比之一人倔。
魏宁早在马车初见面后,又在魏峥面前失了脸面,不由心生怨怼,自是不愿同魏峥深交。
而魏峥更甚,此时此刻只有对卑劣之人的厌恶。
可再如何相看两厌,魏宁还是要靠魏峥带她下山,或告知旁人助她脱离险境。
魏宁默默依树干而立,只一两风拂树梢的声响,间或她实在站立不住,挪腾的摩挲声。
两人相持,周身冷寂。
魏宁努力抬头,看进魏峥眼底,自然瞧清他压抑的厌恶,毫不掩饰直直刺向她。
这厌恶来得无缘无故,魏峥面容上一刻还堪称安详,两人虽称不上谈笑风生,好歹也算有来有往的粉饰太平。怎得下一刻便撕破假面,冷面相向,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魏宁想不通,只能归咎于个人品行。
——外界传言,魏峥反复无常,暴虐嗜杀,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自从与大名鼎鼎的魏峥打了照面,魏宁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不是忧心自己性命安危,便是觉得魏峥的精神状态堪忧。她一再头疼魏峥发疯的言辞。
全然不明所以,又唯恐魏峥一怒之下将她扔下自生自灭。
她只好先委曲求全,稳住目前的救命稻草,怯生生道:“大人何意?”
难不成除开繁花阁花匠,她还有不为人知的特殊隐藏身份?
不大可能吧?
其实脱口而出质问之后,魏峥便自觉冲动,他垂下眼帘,目光沿着魏宁下颌向眼尾细细摩挲,一寸寸打量。
魏宁颧骨的小痣,小巧玲珑点缀在脸颊侧面,掌心附上脸颊时,指尖恰恰落在此处。
有种运命交接的暧昧和温情。
位置同魏峥日思夜想的亡妻一摸一样。
魏峥端详良久。
直到——熟悉的人物跃然眼前,独属于临安的明媚娇俏女子,披光拥星而来,对着魏峥眉眼弯弯,笑意明媚灿烂,渗着勃勃生机,一如记忆中模样。
他又一次见到了他的亡妻。
——徐氏微宁。
魏宁同她大为不同,一人生着活泼娇俏的模样,性子最是促狭,却待人温和又从容,另一人看似无害温软,实则同人疏冷,笑意都泛着算计。
长相的相似早在迥异的气质对撞下,隐藏的无影无踪。
在魏峥即将确认她身份与亡妻无关之时,又多出标志性小痣。
魏峥不由得联想到京都权谋,算计用到的手段,对于魏宁又是一阵厌弃,强烈不可控的反感和荒唐一发不可收拾。
他冷笑一声,万般嘲讽。
在外人眼中,他便如此昏庸荒唐,见个貌似的人就一眼沦陷,而后任人摆布?
那可真荒唐至极!
魏宁斜靠树干,费力支着伤脚,假笑着静等魏峥回应,她如今处境不妙,对魏峥越发显得疏离拘谨。
正午的日光衰落,渐渐变了颜色,残阳的红将魏峥笼罩住,逆着光,使魏宁看不清他神色。
她不说话,魏峥也不答。
过分的沉静悬在魏宁头上,让她有种无所适从,如芒在背的紧迫感,以及魏峥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紧黏在她脸上的锐利感。
一切都让她不适应。
她克制住内心焦灼,不着痕迹一再远眺山脚。
魏峥立身冷眼旁观,瞧终究魏宁按捺不住,向他旁敲侧击道:“魏大人,民女自觉微不足道,心生惶恐,不敢劳烦大人在此陪同。”
似乎被魏峥一番厉声质问吓住,女子低垂着眼皮,瘦削苍白的指尖紧攥着木签,光洁白皙的下颌陷在衣领处一圈灰白软毛中。
身形孱弱,嗓音低不可闻。
“不多时应有光华寺僧人来此,民女不敢拖累大人公务 ,大人不必顾及民女。”
魏宁神经紧绷,注视着魏峥的一举一动,她在不着痕迹的试探。
想从魏峥口中套出话。
但魏峥嗤笑出声,对魏宁那点小伎俩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懒得点破,漫不经心道:“多虑,此处除却我,不会再有他人来。”
疑窦丛生的魏峥,心中潜藏怒火滔天,冰冷的讽意从头至尾侵蚀了魏宁在他视野中浅薄的形象。
万幸魏峥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在将被打上心怀不轨的标签,暗中抓捕处置魏宁的跃跃欲试之间,魏峥稳住岌岌可危的理智。
毕竟抓捕魏宁不难,难得是长远之计。
处置了魏宁,却是拔除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而没了魏宁,大有可能还会有什么庄宁、简宁、赵宁出现。
如此打草惊蛇,费时又费力。
魏峥在磅礴怒火、嘲讽和交织的冷静中,油然生出一股微茫但不可忽视的希冀,微弱地在心间跳跃。
倘时隔三年,有肖像微宁至甚之人,刻意出现在他面前,那是否可证明他的猜测?
微宁并无尸首,乃因之未死?
如此解释,竟可自圆其说,魏峥一日搜寻微宁尸首未果,便一刻不肯相信微宁死去。
魏峥黯然,他只失去她音信而已。
如今大有不同,原先死寂许久的深潭,早被人误认为干涸,骤然平地起波,似有源头活水重返生机。
正如魏宁戛然现身,隐隐传递一个信号,一个魏峥百感交集,怅然百怀,却有喜不自胜的星光般的希望。
他决意攒一场局,于他百利而无一害的局。
魏宁,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魏峥指节虚虚搭在腰间,瞧跳梁小丑一般瞧着魏宁,看她明明脸色大变,却还要强装镇定。
魏宁可不知魏峥不可理喻的盘算。
她笑容勉强,苍白面容越发衬得人摇摇欲坠,魏宁有意识装可怜:“大人,您大人大量,救救民女吧。”
魏宁在求他。
魏峥格外清醒意识到,不由啼笑皆非。
他所见旁人,未达目的不折手段,更有甚者玉碎瓦全,全然不同于魏宁,自私自利、冷漠算计。
又偏要用着这张脸做出如此遭人厌的表情和语气。
魏峥攒起眉头,微别过脸去,不欲看她造作。
虽说柔弱不算利器,但某些时候意外的好用,至少流连在她脸上,探寻狐疑的目光少了大半。
面上不显,魏宁却在心底唾骂魏峥心狠手辣、没脸没皮,还有小肚鸡肠。
魏峥不想援手救她。
可山高雪滑,她又伤了脚,独自一人若是不付出代价,是走不下去的。
魏宁在最后一日来临前。
内心再无望荒芜,她也不愿坦然走向死亡,魏宁真心实意恳求魏峥。
见魏峥又用那种无端刺眼的眼神凝望她,虽心中恨不得甩头就走,魏宁却不得不屈从现实。
低声下气的退一步求他:“大人,民女不求其他,您大发慈悲,民女与光华寺主持圆慧大师还算熟识,请您与大师道一句:民女被困后山。”
已然算是明谋。
她在用圆慧大师的名声告诉魏峥,倘若针对她、瞧她不顺眼,刻意的为难她,这些她都能坦然接受,唯独不能见她死而不顾。
魏宁站不住,卸了力的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恰接着抬头瞻望的姿势,眼底湿漉漉的见底清澈,她道:“大人恩情,民女结草衔环,必定相报。”
魏峥半蹲下身,甚至懒得审视魏宁眼底的真诚真假。
在魏宁恳切眸光中轻笑了一声。
道:“魏宁,我并不在意名声,且旁人生死,又与我何干?”
言外之意,便打定主意不肯救魏宁了。
她就说吧,魏峥这厮确在针对她!
魏宁狠狠咬牙。
维持着弱不禁风的外表,讷讷黯然道:“民女无福,恭送大人。”
魏峥见她一副丧失求生欲望,听天由命的丧气模样,估量她手段倒是高明,寻常人这时早应恼羞成怒,哪能好声好气同他攀谈?
“魏宁,我先前已说过,你脚并未伤到不能动弹。”
“怎不可自救?”
诚然,魏峥未出手相救,但也并未抛下魏宁直接离去,但至于魏峥留下的施舍建议。
魏宁觉得,他在口出狂言。
她竭力忍耐道:“大人属实高看民女。”
魏峥听清了魏宁的嘲讽,说不出的好笑,她一个以身为饵的间客,养在勋贵高官府宅之中,专司刺探卧底之事。
脚上这样的小伤,值得她如此遮掩?
因而,他决计不因魏宁示人的柔弱无辜,动摇质疑自己判断。
魏峥不离去,魏宁也一动不动,二人仿佛陷入一个“你不动我不动”的奇怪游戏,魏宁对魏峥是愈来愈厌恶,她自认遵法守规,做事力求稳妥。
谁料魏峥像是鬣狗一般,死咬她不放。
魏宁正思量,如何打发走讨厌鬼,便听到他兀地嗤笑出声,用着一种格外惊异的眼神打量她。
视线锐利的刺骨,黏在她脸皮。
魏宁不自在搓了搓脸,干笑两声道:“大人,民女脸上可是沾了脏东西?”
魏峥看她的眼神,不像是脸上沾了脏东西,倒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魏峥眼神怪异且讽刺,反问道:“你不知?”
魏宁缓缓:??
又要她知道什么?
她正要细问,魏峥却仿佛自讨没趣一般走开了,衣袍翩飞,去意决绝,一次也不曾回头,就好似身后没有魏宁这人。
他是彻底不管她死活?
魏宁嫌弃撇嘴,疲累让她少了几分谨慎,懒得维持温柔怯懦假象。
温柔胆小的女子苍白地冷着脸,阴沉面色,恹恹的眉头时时刻刻紧蹙,临危紧促的崩裂感和苍白脆弱的羸弱感交织,将魏宁整个人割裂成截然不同的两个分体。
魏峥心道。
原来,她竟是如此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