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信物战·二 ...
-
荒原上多是遮蔽物，视野不甚开阔，叶无心将手撑在石壁上，翻上石头侦查地势。看了半天，有火把的地方寥寥无几，大概是为了避免吸引注意。
但有一处冒起浓烟，比周围亮许多。
“走。”
万岳忙问：“师姐，我们去哪？”
“去睡觉啊。”叶无心嘴角勾起戏谑的笑。
“可是，可是我们……”万岳想起叶无心现在手里也有三块玉佩，相对稳妥，便没继续追问。
她猛地压低声音：“小心！”
叶无心扭头，什么也没有。
万岳神神叨叨地念诀驱散，对着她身后嘀咕了半天，才松了一口气，解释：“师姐，刚刚有个游魂在你背后，缠上你之后，多少会点儿背。”
叶无心瞥见草丛边上有野果丛，摘了个鲜艳的果子递给她，饶有兴致道：“你还能和鬼打交道？”
“略懂，略懂。雕虫小技，比不上师姐们。”万岳接过果子，仔细擦干净后又递给叶无心。
“……你不吃？”
“啊？”万岳的手僵在空中，“师姐是给我的？”
“不然呢。”叶无心俯身又摘了一个，擦干净放进她手里，“这有什么可稀奇。你怕是和那小子过惯后吃不了甜头吧。”
万岳红脸。叶无心说话直来直去，还真有点让她害臊了。
她把果子留存下来，继续跟随叶无心前行。谁知叶无心像是摘果子上了瘾，沿路的熟果子都被她薅了个遍，一概放进储物囊里去。
为此，她们几乎沿着荒原走了个遍，时辰已经不早，步入丑正。
“师姐……”
万岳欲言又止，叶无心已经意会，答道：“有存粮，才睡得安稳。”
“师姐不应该已经辟谷了吗？”
“嗯。”叶无心终于停止了惊人之举，拍拍身上草屑，目不斜视，“这是给你摘的。”
万岳几次想问为什么，都吞进肚子里去不做声。原本她还有点纠结不该把任自潇丢在洞穴里，这下觉得不跟着叶无心都有点愧对她。
叶无心在宗门里一向独来独往，为人冷漠、说话刻薄，没见她瞧得起谁。万岳自认为是个废物，一辈子都不可能和她有接触。
眼下竟然糊里糊涂就跟着叶无心来到了花烛的营地。
这无垠的荒原上，唯独花烛大张旗鼓地明火搭营。不出所料，火堆后面是守夜的南音，再往前就会被发觉。
和南音交战的记忆还没冷却，万岳定住脚，不再前行。
叶无心转过身，背对篝火笑得乖张：“师妹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虽如此，万岳心惊胆颤地跟过去以后，叶无心却没有进花烛的营地，只是在边上脱下道服，铺在地上。
“你睡这。”叶无心剑鞘点一点衣服，朝她抬抬下巴示意。
什么？！万岳不敢置信。叶无心——传说中不近人情的师姐——竟然把外衣脱给她当垫子？
“……师姐你这样我好害怕！”万岳欲哭无泪，“我睡不着，师姐还是让我做点事帮你吧。”
叶无心抱臂而立：“那你便和附近的游魂说一声，让他们别来干我的运。还有——”
她俯身在万岳耳边低声嘱咐几句，万岳紧张兮兮点头，叶无心便把信物尽数放在她手心。万岳又连忙摇头：“师姐我不行啊，我做不到……”
“谁说你做不到？”叶无心沉眉，直视她的眼睛，“万家血脉绝无有劣质，这难道不是你们二门主的话？托你的福，任自潇才能到手两块玉佩。即便如此，你还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么。”
话毕，叶无心眯眼诘问：“还是说你并不信我？”
她眉宇间似乎有天地下最不容置喙的律法，让人触之退缩、不敢逆反，质疑都像卑劣的过错。
万岳连忙摇头，不敢多看叶无心，目光落入手掌中，温凉的玉佩颇有分量。她重重点头，再无多言。
叶无心拍拍她的肩膀，从储物囊中信手拿了几个野果，独身往篝火中行去。雪白的里衣在夜风中略显单薄，却愈发显得身姿挺拔。
春寒料峭，叶无心扯下一条发带束紧袖口，用野果瞄准远处，轻而快地一掷。
南音被吸引而去，叶无心便堂而皇之溜进营地内。
这是个借洞口搭建的营地，洞很浅，绕过一个石壁就是尽头。
花烛正躺在随意拉成的绳子上假寐，忽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睁眼便瞧见叶无心一个翻身坐上了绳子，双目清炯炯地望向她。
绳子颤悠悠晃荡几下，花烛并不开口，眼神落在她手中红艳艳的果子上。
一旁的蜡烛已燃去一半，往下垂泪，烛影摇红，映得叶无心的脸忽明忽暗。
她黝黑的眸子如寒潭秋水，更像未干的墨砚。里头忽地映出一轮明月，原来是叶无心转头，对向烛光去了。
“你想好了？”花烛起身，懒懒地打个哈欠，也学她一样坐在绳子上。
“猜错了，我是来给你送果子的。”叶无心与其说送不如说砸，径直将果子丢向花烛的怀中，唬得对面精神了不少。
花烛皱眉，有些嫌弃这果子：“你身上几块玉佩？”
叶无心避而不谈，随口挖苦：“不像大小姐你，有许多人上赶着送。还有人专程守在门外替你抢。”
花烛啃一口果子，嫌酸，随手丢了，又摊手向她再要一个：“若真有人偏袒，我今日又何必身处荒原。那万花塔定要本人一层层亲历，苦是不能代吃的。”
叶无心刚咬到一口甜果，便顺手放至她摊开的掌心，恶意昭然，笑意单拎出来却有些亲昵：“但甜头可以代尝，是么？”
花烛不明白她无端又起的讥讽从何而来，冷笑一声，将果子往下一抛，赶客了。
“叶无心，我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和宗门弟子竞争。在座各位谁不是为灵药而来，我要当真想占为己有，早同尊长知会一声便万事大吉，何必来无渡原冒险。你不为合作而来，反倒在此挖苦，真真是不识我此人。”
拿灵药的人多是为了破境界而来，虽然没希望登顶，但能到塔中就有奖赏，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叶无心早听说花烛主动提出此次历练是为了找人垫背，先替她把底下几十层关卡破了，她好坐享其成。但如今看来，传言还是不可尽信。
以她对花烛的认知，此人最忍受不了旁人污蔑，哪怕是句玩笑，也要反驳。而她这长篇大论明显是生气了。
叶无心跳下绳子，抬头定定看向她：“是我多加冒犯。大小姐还请屈尊纡贵，同我结盟吧。”
＊
花烛和叶无心打起来的消息传遍荒原，睡不着的和没打算睡的都蠢蠢欲动。
这两人不但打得热火朝天，还渐渐离开了营地。有想捡漏的跑来一看，发现还有南音守在营地，悻悻而归，却在途中意外发现，万岳正在原地熟睡。
她怀中闪闪发光的不是玉佩是什么？
任自潇不久前在山洞呼救，已让所有过路人都得知，万岳抢走他的信物跟叶无心跑了。这下叶无心在和花烛打架，他们大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万岳装睡装得很辛苦，她拿着玉佩反复回想叶无心的嘱托——把玉佩尽数给第一个来抢的人，然后等叶无心来收回。
怎么听都有点不靠谱啊！何况她现在手握五块玉佩，叶无心竟然不怕她拿着跑路。
万岳因此更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
第一个来抢的人太紧张，扯了几下都没扯走玉佩，最后还只敢拿一个。万岳都替他干着急，假装翻身，把玉佩全部丢在地上，那个人果然捡起来跑了。
万岳睁开半只眼，只见周围瞬间涌出许多人，把刚刚得手的那个修士团团包围！现场十分混乱，打成一团，万岳看呆了。
可是无心师姐在哪啊？
正当场上有人逃往别处时，营地周围忽然转起一圈华光，层层晶石拔地而起，阵法灵验，没反应过来的人顿时落入圈套，不得脱身。
“这是什么时候布的阵？我竟没觉察……”
“能短时间布下这样的阵，也就只有南音师姐了吧……”
叶无心站在阵脚之上，清点阵内人物，遥遥对花烛回禀：“共十二人 。”
花烛点头，向他们一一盘问。
万岳跳下去，奔向叶无心：“原来师姐早有打算！拿到他们的信物便不愁晋级了。”
叶无心摇摇手指。花烛正好朝她们走来，一副意料之中的语气：“果然，只有七枚玉佩。”其中还有五枚是叶无心和万岳原有的。
“十二人怎只有七枚？”万岳不解。
花烛没回答，多看了对方几眼，似乎疑惑为何叶无心要与万岳结盟。万岳读出她眼神的含义，再不开口。
南音温声解释：“现下已是下半夜，手中信物多者纷纷自保，以求稳妥，而拼险一搏之人自然是身无信物。”
万岳噢了一声，一头雾水。那她们得到七个玉佩有什么意义？
“我们虽不能得到信物，却可以知晓谁夺去玉佩最多。”南音看向远处，“将得来的信物分给在场者，他们便不会不配合。”
她们一一询问出抢走玉佩的修士，各有各的忙。
万岳把叶无心的外裳递还给她穿上，便没什么她可做的了。她静静在一边看人群，手中捏着属于自己的那两块玉佩，架势像是要盘到圆润光洁。
无意听见里面有个女修说，自己好心去解开任自潇的穴，反倒被他抢走了所有信物。其他人竟说在那之后还看见任自潇在求救。
原来是装作弱势骗取好心人的同情……他何时手段如此下作了？
万岳闷闷地想起，几个月前任自潇就开始反常。曾经他并不是这样自私极端的人，分明初次见面时他对她极好。
月亮明到极致后，渐渐黯淡下去。
在夜风呼啸中，南音忽然走近，冲她莞尔道：“万姑娘会通灵术，能更快找到修士的位置。烦请为我们一试。”
万岳听明白了，这是要她和荒原上的鬼交流，再通过鬼的神识把讯息传递回来，获取每个人的方位。她往常分散神识不曾试过如此大的范围，没多少把握。
毕竟这是二门主点名批评的“不入流的歪门邪道”，而她将来最多当个捉鬼道士，成不了大器。搜集目标这种任务，一听就不是她该担当的。
叶无心安慰她：“放宽心，即使失败也就是在场所有人不能晋级罢了。”
万岳：“……多谢师姐开导。”不会安慰其实可以不说话。
她闭上眼，将神识散发开来。
万岳从小就喜好诡秘的通灵术，在双亲和戚属都认定她无一是处后，万岳便和鬼魂交了朋友。
她曾在最大的乱葬岗一人待到天亮，也曾神识脱体险些落入轮回。然而与鬼魂的羁绊让她更孤僻，更怯懦。
后来，任自潇说要当她的朋友，与她结为道侣。他说自己会成为宗门里最厉害的人，从此无人敢嘲她。
但其实不是的。
万岳心里有些悲戚。
无论如何，他的强大是他的资本，和她无关。而她拥有的，自始至终都只是这通灵的能力。
她唯一能掌握的，唯一能证明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信物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