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玉子迷

42、异端审判（九）

　　蕾拉怀疑自己听错了。

　　镜子中的怪物竟然说要帮助自己逃离教廷。

　　她呆呆的望着金色兽瞳，双眼微微睁大，眼眶中还带着未完全落下的泪珠，仿佛覆盖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你.....你说......要帮助我离开教廷？”蕾拉迟疑的说道，她显然有点拿捏不住这怪物在想什么。

　　它是这么好心的怪物吗？显然不是，不然也不会因为作恶多端被神明镇压。

　　可它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这不合理。

　　龙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疑问：“是的，卑微的人类，你没有听错了。”

　　所以快别哭了，我更喜欢看你露出笑容的模样，悲伤和眼泪不适合出现在你的双眼中。

　　夜莺应该在森林中快乐的歌唱，而不是被囚禁在密不透风的宫廷中。

　　“可.....可为什么？”蕾拉茫然又不解，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抬眼望向龙的双眼。

　　那双漂亮的宛如最清澈大海的眼瞳直直的望着他，茫然的眼神似乎要穿透空气和黑暗，直直的瞧进龙的心底。

　　是啊，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帮助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类。

　　至高王座上的黑暗龙神从来不是什么善良到乐于助人的存在，喜乐王庭惧怕他，荒原大君们屈服于他，就连龙族们也深深的畏惧着这位年轻而强大的王。

　　这不对，一定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但龙拒绝去思考，他下意识的躲闪她的眼神，将全部身躯潜藏在无尽的黑暗中，悄悄的窥视着蕾拉的一举一动，描摹着她的身形，她的面孔，她的眼睛。

　　而不管心里是如何想，龙的嘴上说出的却是傲慢又冰冷的话。

　　“没有为什么，伟大存在的想法是你们这些渺小人类不可揣测的，你应该露出笑容，感恩戴德的接受我的馈赠。”

　　简而言之，我就是想帮助你，别问为什么了，赶紧接受！

　　这个回答令蕾拉感到更加茫然了，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中自己身上的某种价值了。
　　可是蕾拉虽然是圣女，但更多时候只能作为王国的吉祥物存在，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不然她也不至于连想要离开教廷的自由都没有，甚至一举一动都不受自己的操控。

　　她只是教廷圈养的一只小小、可怜的夜莺。

　　蕾拉想，如果怪物是想操控自己去干什么，那么它的选择可就完全错误了。

　　龙悄悄的观察着人类，她微微皱着眉，似乎遇到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那张漂亮的脸颊闪过犹疑，纠结，茫然无数情绪，他的眼神从她低垂颤抖的睫毛上移到她苍白的唇瓣上。
　　小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思考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的咬住唇，唇瓣的中央微微落陷下一个小小的弧度。

　　看上去似乎很柔软，很好亲.....

　　龙的脑海中莫名闪过这样的思绪，反应过来后，他一愣，天哪，自己在想什么！他竟然在想如何去轻吻一个卑微弱小的人类。

　　这这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就算她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可爱，最美丽，最璀璨的生物，我也.....绝对不可能亲她！

　　或许我是太孤独了！龙试图自我解释，毕竟数千年的囚禁确实有点漫长，他这些年从未和任何生物有过交，总是持续漫长的沉睡。

　　毕竟黑暗和安静是会逼疯一只龙的神经。

　　但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即使在自由的从前，他也从来不屑于和任何一个生物交谈，常常一个人盘旋在巨大的金币堆里睡觉。

　　不过.....要是这小人主动要求，他或许勉为其难低下高贵的头颅......

　　想着想着，龙的脸颊不由得变的有点热，他甩了甩尾巴，眼神情不自禁的悄悄描绘着那双柔软苍白的唇瓣。

　　她看上去需要一些点缀，我记得我的宝库中曾经有喜乐王庭的妖精们献祭的颜料，据说是用赭石、树脂以及花蜜制成，专门涂抹在唇部。

　　龙一向对这些小玩意不感兴趣，但既然作为他的财产，也被清点好，同成堆的金币宝石放置在宝库内。

　　现在，这些无用昂贵的小东西能够派上用场了。

　　可惜的是.....想起自己的现状，龙的眼神略微黯淡。

　　蕾拉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个怪物在想什么，加上前两次，其实她同对方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匆匆一瞥，第二次初步相识，让蕾拉在心中隐隐勾勒出一个傲慢、强大、仇视人类、但似乎有点好心的形象来吗，当然，这个好心要打上一个问号。

　　对方总是不按逻辑出牌，就在蕾拉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时，他竟然没有继续沉睡，这让蕾拉忍不住生出些错觉。

　　他看上去似乎像在等待我。

　　同时，蕾拉又对传说中的故事有了点不认同，怪物似乎并没有书上所形容的嗜血恐怖，起码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向她展示过太大的恶意。

　　偶尔几次针对人类的尖锐发言，也只是口头上的傲慢，倒没有真的要杀死什么。

　　对了，他看上去还有点没心眼。

　　起码如果我是怪物，决计不会如此掉以轻心的同人类搭话，还透露如此多关于自己的信息，这无疑让敌人握住了自己的弱点。

　　蕾拉想，真是个奇怪的怪物。

　　她犹豫片刻，轻轻问道：“我能帮您做些什么事吗？不过前提是不能违反我的良知，好吗？”

　　你这小人能做什么？

　　强大的龙才不需要一只弱小的、看起来营养不良人类的帮助，这要是说出去，会被同族们笑掉牙的！

　　于是，龙冷哼一声，说道：“人类，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不要试图用你愚蠢的语言和巧言令色讨好我，我决计不会被欺骗，不过——”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别扭：“你要是强行想陪我来聊聊天，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一个伟大的存在是不会拒绝一只蚂蚁的要求的，你要知道的，像我这样强大的生物当然是不屑于伤害一个人类的心，当然了，我并不是非要同你交谈。”

　　蕾拉：“......”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觉这只怪物有点.....口是心非。

　　蕾拉突然使了点坏心思，她假装失落的低下头，抬手轻轻擦拭眼泪，低声开口，声音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无措和歉意。

　　“抱歉，我.....我想您或许不需要我这样弱小的人类，是我打扰了您的沉睡，我的存在为这片圣土带来了污脏，非常抱歉，我.....我下次不会再来了。”

　　说完，她左捂着脸，似乎很伤心的样子，起身拎着裙摆，想要快步离开。

　　龙口瞪目呆，怎么会这样？天哪，他不是这个意思.....

　　等等，她怎么要走了！

　　蕾拉捂着脸，悄悄的在心里数。

　　1......2......3

　　果然，刚数到3的时候，怪物急切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等等！”

　　蕾拉的身形也跟着一顿，她悄悄掩盖了嘴角的笑意，露出茫然又失措的眼神朝镜子瞧去。

　　见到蕾拉的脚步停住，龙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咳咳咳，渺小的人类，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仿佛难以启齿似的，龙停顿了好几次，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即使这样在空旷的房间中，蕾拉还是很清晰的听到了。

　　“陪我聊聊天，好吗？”

　　蕾拉忍不住有点想笑，她似乎察觉到隐藏在怪物傲慢语气下的别扭了。

　　被囚禁的生活怎么不可能不孤独呢？即使是蕾拉，仅仅是在禁闭室中呆了一个星期，也会变得麻木崩溃，渴望光芒和声音。

　　而对方，已经被阿曼塔那囚禁在镜子中长达数千年了，难以用知觉感受的时间流逝，只会使精神一日比一日更黑暗，更僵硬，直到失去所有的情感，成为一片活着的死尸。

　　怪物说他在沉睡，何尝不是用自己的方式抵御精神上的侵蚀呢？

　　想到这，蕾拉不由得对龙有些感同身受，他们都是失去自由，被囚禁的人。

　　蕾拉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当然愿意，只是——”她为难的皱起了眉，“您一向厌恶人类，而我恰好属于这一种族，我担心我会因此引起您的厌恶。”

　　“怎么可能，我......”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怪物的声音突然卡顿住，过了一会，他才轻轻的说道：“你无需担心，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仿佛知道蕾拉想问什么似的，怪物继续说道：“你善良正直且纯洁，我想我......愿意同你做朋友。”

　　蕾拉愣住了，她抬眼望向镜子中的兽瞳，对方也正好望着她。

　　破碎的阳光洒落镜面上，照亮了灿金色瑰丽的狭窄兽瞳，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冰冷与审视，这一次只有信任、莫名的笃定，以及一些蕾拉分辨不清的情绪。

　　她意识到，它似乎真的这样觉得。

　　不是的，我根本不是，如果我真的拥有你所描述的高尚品格，就会在行刑的时候，勇敢的站出来，反抗艾德安，哪怕这会使我失去生命。

　　但我没有。

　　归根结底，我只是个畏惧死亡，渴望自由，却时时刻刻屈服于权威和现实的胆小鬼。

　　但望着充满全然信赖的灿金色眼瞳，蕾拉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