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玉子迷

41、异端审判（八）

　　蕾拉站在行刑场上。

　　风微微吹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鼻腔直直往里冲，引起胃部的一阵又一阵恶心。
　　蕾拉屏住了呼吸，她望着眼前被绑在绞刑架上的男人。

　　他浑身密布着大小不一、形状可怖的伤痕，衣角被血液沾满，凝固成深褐色的印迹。
　　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在轻轻起伏着，蕾拉几乎要怀疑他已经死了。

　　蕾拉并不了解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会成为异端，又为什么被审判局抓到，她只知道他曾经是教廷的一名卫兵。

　　绞刑架上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蕾拉的目光，他艰难的抬起头，肿胀的眼睛眯出一条缝望着蕾拉，突然露出个笑容，即使透过这个血迹斑斑的笑容，蕾拉还是能够窥见他往日的爽朗。

　　“原来是圣女殿下，没想到教廷派您来我行刑，未免也太看重我了吧？真让人感到不安呢？”

　　蕾拉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临死前仍旧有心情开玩笑。

　　反而身为行刑人的她却丝毫笑不出来，只觉得胸腔发闷，像是压抑了一块巨石，直她喘不过气来。

　　她抿直了唇线，垂下头低声说了句：“抱歉。”

　　男人似乎很讶异她的道歉，望了蕾拉一会，又轻轻笑起来，这动作牵扯起他身体上的伤痕，引起一阵疼痛。

　　“嘶——”他吃痛的咧嘴，又艰难的说道：“您不必对我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做出决定前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况且，有圣女殿下为我行刑，说不定死后真的能够进入神国呢？”

　　说到这，他的语气变得讽刺起来：“前提是教廷信仰的神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么伟大无私。”

　　蕾拉不明白这个异端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至于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忍不住问道：“值得吗？”

　　男人坚定的说道：“值得。为了自由，我付出生命的代价心甘情愿，只是......”

　　后面的话他还没有说出来，因为莫妮已经走过来催促蕾拉了。

　　“殿下，您应该加快动作了，教皇冕下在看着您了。”

　　蕾拉的睫毛轻颤，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扭头朝身后的观刑台望去。

　　艾德安一身华丽白袍，头戴冠冕，坐在观刑台的中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蕾拉，似乎在催促她赶紧行刑。

　　又是这种感觉。

　　无孔不入的窒息感扼住了蕾拉的喉咙，令她想要干呕，想要哭泣，甚至想要冲上去将艾德安那张微笑的脸颊划成碎片。

　　但不行。

　　她站在风声呼啸的行刑场上，沉默良久，直到莫妮又忍不住开口催促她时，她才拿起火把。

　　火焰燃烧的高温令蕾拉手背上的皮肤感到一阵又一阵滚烫的疼痛。

　　男人宽容的望着她，说：“没事的，殿下，动手吧，我并不会怨憎你，这是我为追逐自由得到的荣耀，您的姐姐也曾同我一样，勇敢自由的走向死亡。”

　　姐姐......

　　他认识我的姐姐......

　　蕾拉的手猛地一颤，想要拿回火把，但已经来不及了，火把翻滚着坠落到草堆中，掀起滚烫猛烈的火焰，，燃烧的火光模糊了他的面孔，男人紧紧盯着一个方向，高声呼唤道：“自由万岁！”

　　灰烬味混杂着血肉被燃烧的味道，让蕾拉的胃部进一步痉挛，甚至皮肤上的金纹开始剧烈的幻痛起来。

　　恍惚之中，她似乎又回到姐姐被烧死的那一天，漫天的火光中，她冲着她微笑，让她要好好活下去，代替她去看海。

　　而蕾拉被教士们按在地上，冰冷的地板贴着她的脸颊，她只能绝望的望着姐姐渐渐死去。

　　“殿下，您该回去了！”

　　莫妮的提示声也被模糊成一道扭曲尖锐的催促声。

　　蕾拉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削瘦的脊背剧烈的抽动着，她想要吐，胃部却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着。

　　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渗出，痛苦仿佛在此刻具象化。

　　-

　　龙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自从上次那人类离开后，封印室又恢复了平静，他本想继续沉睡，等待封印破除的那一天，可身体左翻右滚，换了七八种姿势，龙还是睡不着。

　　他满脑子都是那双湛蓝色眼瞳。

　　奇怪，我为什么会对那个普通的人类念念不忘，她与其他人类有不同的地方吗？

　　不过是长得稍微可爱些，唱歌好听些的人类，他以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可从未有一个让他记忆如此深刻。

　　这不对劲。

　　龙皱着眉想，或许这人类精通魔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朝他暗中施法，一定是这样！

　　我要等到她下次来，好好的拷问她，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想到这，龙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每日心安理得的盯着黑暗中小小的孔洞，等待着人类的到来。

　　可一连过去了十三个日夜，太阳东升西落，窗台上的鸟来了又走，龙都没有见到人类的影子。

　　镜子中无尽的黑暗令龙不禁烦躁了甩了甩尾巴，他沮丧的低下头，脑海中不禁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不会再也不来了吧？

　　这个认知令龙感到莫名的惊恐。

　　她为什么不来？是因为上次被自己吓到了吗？还是因为自己说的哪句话令她感到不悦？

　　各种猜测从龙的心头浮过，他开始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开始感到后悔，或许自己应该给她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她肯定是害怕他了。

　　算了，往好处去想，万一她只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也许她过几天就来了。

　　龙宽慰着自己，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朝更坏的结果猜测。

　　她如果永远不来了，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

　　就在龙趴在地上，反复失眠的时候，镜子外传来轻微的松动声。

　　龙的耳朵一刹那竖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朝小孔伸头望去。

　　小人依旧穿着白袍，戴着冠冕，只不过她看上去削瘦了不少，脸颊苍白的像是一张随时会破碎的白纸，而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哦，她看上去似乎很难受。

　　龙的脑海中无端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就连气势汹汹的质问声也卡在嗓子里。

　　“嘿，人类。”龙低沉的声音从镜子中传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心，“你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是发生了什么吗？”

　　蕾拉仰头，怔怔的注视着这巨大的金色眼瞳，她想要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但还是失败了。

　　蕾拉放弃了这样的动作，她茫然的站在大厅的中央，轻轻说道：“我......遇到些很不好的事情。”

　　“你还没有沉睡吗？我.....以为我再次来的时候，再也瞧不到你了。”

　　“奥......这个.......”龙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之前睡的太长了，所以不想继续沉睡了，我想.....我或许愿意放下尊贵的头颅，听听某些人类的倾述。”

　　说完，他扭捏的加上了一句话：“如果你愿意的话。”

　　蕾拉没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

　　龙敏锐的看到她面前的地板上落下了一滴又一滴小小的水珠。

　　他瞬间变得坐立不安起来，无措的问道：“.....人类，你.....你怎么了？你.....别哭。”

　　龙从未学过任何安慰人的话，他只能苍白又无力的重复着：“你别哭。”

　　可这句话说出去，仿佛触动了蕾拉身体中的某种开关，奔溃内疚的情绪如浪潮般淹没了她。

　　“我杀人了。”她颤抖着说道，“我亲手看见自己手中的火焰吞没了他的身体，他被烧死前还在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不要伤心，更不要感到自责，可......”

　　“我没有办法，我天天晚上坐梦，总是梦见艾德安站在我身后，他的手上握着细线，那些密密麻麻的细线控制着我的躯体，一遍又一遍的烧死许多看不清面孔的人。”

　　“我根本不想去做这些事，为什么教廷要把责任强行赋予到我们身上，每个人生来必须信仰女神吗？如果不信仰便被归类于异端处死吗？不应该是这样的，神难道不是慈悲宽和的吗.......”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想离开这里。”

　　“那就离开！”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人类，我帮你。”

　　蕾拉的动作顿住了，她不敢置信的抬头朝镜子里望去。

　　那双巨大的金色兽瞳凝视着蕾拉，他再次重复道：“别哭了，我来帮你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