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玉子迷

4、拜神（四）

　　上班第一天就把老板给打了该怎么办？

　　南青宛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她低着头站在病房中，周围的气氛凝滞。

　　院长叫李有德，是个四五十岁，挺着大肚子的秃顶老头，此刻正喋喋不休的指责她，唾沫横飞，南青宛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喷到自己身上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上班第一天你就敢打人，这要往后还了得？”

　　“我跟你讲，他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你可要负全责，按照三区的律法，我现在完全可以叫人给你关进去，你这辈子等着坐大牢吧。”

　　“还有周云彤，叫你看好人你怎么搞的，他怎么跑出去的？要是给他放跑，你看你也别干了，直接和这个女的一起滚蛋。”

　　周云彤蹲在角落小声反驳道：“明明是你说今天我可以放假的.....”

　　“你还敢顶嘴？这个月工资减半。”

　　周云彤不说话了，她郁闷的低下头。

　　李有德骂完了周云彤，又将目标调转到南青宛身上，他的目光在南青宛身上游移了一下，鼻尖耸动，皱着眉说道：“你身上什么味？”

　　南青宛茫然的自己身上嗅嗅，她什么都没有闻到。

　　“来疗养院上班还敢喷香水？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什么香水？她来云百镇后身上加起来一共才两千块钱，哪里有钱去买香水喷？不被饿死就算好了。

　　南青宛否认道：“我没有喷香水。”

　　李有德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他平日里总是被人捧着，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没有想到遇到个十五区来的愣头青。

　　“你还敢狡辩？周云彤，你说有没有？”

　　蹲在角落里的周云彤又被叫到了，她抬头看了看南青宛，又看了看阴沉着脸的李有德。

　　一个是新同事，一个是顶头上司，她哪个都不想得罪，索性含糊的说道：“我不太清楚。”

　　李有德森森看了周云彤一眼，冷笑着说道：“一个个都这么不认真，这个月工资干脆扣光得了，真不知道上面招你们这些废物来看什么。”

　　“尤其是某些人，上班第一天不仅把少爷打了，还花枝招展的喷了香水，怎么？你以为林家会看上你这样的人吗？”

　　他话语中的羞辱意味几乎要漫出来了，双眼还轻蔑的在南青宛的胸口和脸蛋上流连，那眼神透着一股令人恶心的粘腻感。

　　南青宛忍无可忍，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能够低声下气忍耐的人，。

　　“再逼逼，下一个躺在那的就是你。”

　　李有德的脸一下变青，他呵呵冷笑：“你是在威胁我？不要忘了我才是院长，就算总部将你派过来，我照样有权力开除你。”

　　“到时候不要哭着来求我，你这样的货色我见多了，都是奔着林家这个名号过来的......”

　　他的口中还想要说出更多羞辱南青宛的词语，却被旁边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打断了，他身材挺拔，带着副金丝框眼镜，一幅文质彬彬的模样。

　　男医生在李有德的耳边低声说道：“院长，这是林大少亲自派来的。”

　　林大少？他怎么会亲自派人来疗养院呢？

　　难道难道......李有德想起外界的传闻，他的脸色变了变。

　　男医生又适当的加了句：“林大少还特意交代我通知您，一定不能怠慢对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来疗养院就代表着林大少自己。”

　　李有德不敢置信的低声询问：“林大少亲口这么说？”

　　如果真的是林大少这么交代，那自己刚才说的话，岂不是彻底得罪对方了？

　　男医生点点头：“是的。”

　　南青宛不知道对面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那个看着有点面熟的男医生说完话，李有德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甚至脸色像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

　　只见李有德轻轻咳嗽了一声：“刚才陆医生已经和我说了，这都是误会，误会.....大家都是为了疗养院好。”

　　“小南啊，我这个人说话一向比较直，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他的态度一下变得和蔼极了，甚至还带着柔和的微笑，好像刚才的那一堆尖锐嘲讽都是错觉一般。

　　只是短短一分钟，李有德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南青宛扯扯嘴角，没说话，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医生刚才和院长说了什么，但一定和林知节有关，难道他提前交代过了吗？

　　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倒是这个医生的脸越看越眼熟，她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呢？南青宛抬眼望了一眼他白大褂上的胸牌。

　　陆青云。

　　好熟悉的名字。

　　还不待南青宛想明白，对方便扶扶眼镜，微笑着向她说道：“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告诉您，疗养院内住的是他的弟弟，林知南二少爷呢？”

　　他的弟弟，林二少爷。

　　南青宛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皱着眉问道：“你说谁？”

　　她怎么不知道林知节还叫林知南的弟弟吗？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林家这一代嫡系只有林知节一个人。

　　由于林家上一任家主突发心脏病身亡，才二十出头的林知节站出来继承家业，担负大任，这些年林氏虽然略有波折，但总体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她也不曾听到过有媒体报道过林家嫡系其他人的消息。

　　怎么回事？

　　陆青云看到南青宛怔愣住的表情，微微蹙眉，露出讶异的神色：“林先生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吗？我以为他事务繁忙，特定派您来看望二少爷呢。”

　　南青宛摇摇头，她试图理清陆青云的意思：“你是说床上躺着的人是林知节的弟弟林知南？”

　　陆青云点点头。

　　南青宛再次重复问了一遍：“你确定？”

　　陆青云无奈的笑了笑：“南医生，我非常确定，林知南少爷是林先生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这些年因为身体不好，一直被林先生放在这里休息。”

　　不仅是亲弟弟，还是同父异母。

　　南青宛突然发现自己对林知节的事情知道了太少，包括他背后隐匿的林家。

　　林家算是盘踞在十五区的巨头，家族历史能够追溯到前四五百年，这样的古老世家在如今仍旧保持着格格不入的传统家主制度。

　　在早就宣扬人人平等的新世纪，林家内部奉行着严格的尊卑制度，甚至颇有种嫡庶神教的感觉。

　　南青宛依旧记得自己第一次被林知节带到林家内部的情形，从入门开始，一切仆从都被要求低头弯腰，不允许直视主人家的脸。
　　而这些仆从还是林氏的旁支，自出生开始就在家族创办的学校上学，毕业之后直接进入老宅服侍林氏主脉的人。

　　林知节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颇有种这些人能够来到本家服侍他，是他们一生的荣耀。
　　而南青宛作为他的妻子，这辈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服侍他和诞下子嗣。

　　南青宛当时听完他的话，呵呵冷笑道：“你算什么个东西，真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是唯一的太阳吗？”

　　她好歹也算得上家世显赫，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突然离世，父亲南士诚竟然瞒着她和母亲在外面有了个八岁大的私生子，她至于在不知情的时候强行定下婚约吗？

　　但好在母亲给她留下了遗嘱，只要她年满二十二岁，属于母亲外家的那一份巨额遗产都会由她继承。

　　林知节听了这话倒是没有生前，只是不在意的笑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的宿命就在林家。”

　　宿命？南青宛冷冷一笑，她从不认命，不然也不会订婚宴当天直接翻墙走人，虽然跑到一半被林知节的人拦了下来。

　　他同她定下约定，就是为了派她来这偏僻小镇照顾他的弟弟？怎么看这件事都透露着一股不合理的感觉？

　　还不待南青云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病床上突然响起轻微的咳嗽声。

　　对方醒了吗？

　　南青宛下意识的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对上一双眼睛。

　　时间仿佛在此刻暂停了，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短暂的相遇纠缠，南青宛脑子里突然浮现了梦中的那双令人战栗的血红色眼睛。

　　虽然那个奇怪的梦境已经伴随醒来后的兵荒马乱逐渐褪色，但依旧有不知名的奇怪情绪残留在她的身上，好在这种情绪只是在心头浮光掠影的飘过，很快就消失了。

　　而南青宛此刻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少年的眼睛生的极其漂亮，黑眼珠中仿佛盛着一汪水，眼角微微上挑，只是粗略的望上一眼，便能感受到他的气质和那个恶鬼迥然不同。

　　柔和温顺，像是一朵在在细雨中摇曳的茉莉花，纯白的不沾染一丝凡尘。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妖邪两个字沾上关系呢？

　　南青宛下意识的否定。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他的脸色意外的苍白，甚至几近透明，带着股易碎的脆弱感。

　　但五官却意外的让南青宛感到熟悉。

　　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是了，他长的林知节有点像，南青宛恍然的想到。

　　只不过林知节并没有眼前的少年生的那么精致漂亮，对方的五官每一处都生得恰如其分，仿佛是老天精雕细琢过。
　　甚至两个人的气质完全迥异，一个是傲慢阴冷的林家主，一个是脆弱苍白的小可怜。

　　因为刚刚醒来，他的眼神还带着些茫然，如果忽略他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不失为一个合适的见面场景。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南青宛率先走上去。

　　“林少爷，你好，非常抱歉，刚才我......”她微妙的顿了一下，“我过激之下冒犯了您，请您愿意我的所作所为，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伸手不打笑脸人，南青宛率先出动，主动赔礼道歉认错，争取给对方留下好的第二印象。

　　第一印象已经没有办法挽救了，现在只能依靠南青宛的主观能动性。

　　而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年呆呆的望着她的笑容，眼神落在她那双微微上翘的红唇上，南青宛的唇形，他凝视着那双唇，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柔软的触感。

　　但他又很快低垂下眼睛，掩饰中自己的神情，像是才反应过来，抬手的摸摸脸上的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红色手指印，又抬头望向南青宛，迟疑的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他看起来俨然把之前的事情完全忘掉了。

　　南青宛不得不重新将事情讲述一遍：“林少爷，刚才我不小心冒犯了你，还请你原谅我，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处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知南身体瑟缩了一下，连忙摆手，结结巴巴的说道：“没事，没事的，你，你不用接受什么处罚。”

　　南请宛顿住了，她望着林知南，像是不敢置信的重复道：“您确定？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您不必顾及什么，我接受任何处罚。”

　　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

　　林知南不安的摇摇头，他的面孔看起来如此靡丽，但神情却是那么的胆怯温顺，这种巨大的反差在他身上奇异的杂糅在一起。

　　“真的不用，我.....我那段时间犯病了，可能会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南医生打我是应该的，您实在不必感到抱歉，反倒是我应该抱歉。”

　　南青宛讶异的望着林知南，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人，挨打被欺负了竟然主动会为对方说话，如果今天站在这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呢？他也会这样吗？

　　他有着和林知节如此相似的面孔，身体里甚至流淌着林家人阴险狡诈的血，性格确如此宽容柔和，这样的反差倒叫南青宛感到不适了。

　　难道他只是装作宽容大方的样子？这样的猜想倒是让南青宛更容易接受。

　　“这件事我确实做错了，犯错误的人就应该接受处罚，您不必如此。”南青宛并没有就此松口气，反而坚持道。

　　这是她刻在记忆中的规则，犯错的人就应该接受惩罚，她做错了，怎么能这样被轻易原谅呢？

　　林知南蠕动着唇，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似乎眼前的事情让他很苦恼，他从未遇到这样事情，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既然不知道如何处理，索性将决定权交给其他人吧，这一向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林知南转头望向一旁年陆青云，眼神寻求帮助。

　　陆青云显然也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微笑着站出来充当林知南的代理人。

　　“林少爷，这是您的哥哥派来照顾您的南医生，今天刚好是她第一天入职，想来是因为一些意外才这样。”

　　“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南医生也不必如此客气，若是想要补偿少爷，倒不如好好为少爷治病。”

　　林知南仿佛有了主心骨，也连连点头应和道：“是的，您，您是哥哥派来的人，肯定不会伤害我的。”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全场静了一秒，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但很快要被院长的声音冲散了。

　　“我记得小南医生的办公室还没打扫，是不是，也不知道云彤那丫头怎么干的事，将小南医生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真是的，下次我真的要好好说说她。”

　　院长面色和蔼，仿佛真的是一个在为南青宛着想的长辈一样。

　　南青宛将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在眼里，她收回眼神，并不热络的回道：“那谢谢林少爷了。”

　　介于这位林小少爷的病情并不稳定，大家说了几句就出去，留他一个人在病房里静养。

　　南青宛走出病房的时候，又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那味道很淡，转瞬即逝像是个错觉般，南青宛转头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病房上的少年。

　　少年注意到她的眼神，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容。

　　是错觉吗？

　　南青宛想着，抬脚离开了，她没有看见自己身后的林知南，他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背影，脸上微笑的弧度越变越大。

　　-

　　疗养院的廊道上。

　　南青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走在自己旁边的年轻医生。

　　年轻温和，伴随着院长身旁，林知南还愿意听他的话，怎么看都像是疗养院内的主心骨，不过他的名字总是给南青宛一种熟悉感。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陆青云仿佛察觉到南青宛在看着他，笑眯眯的转头说道：“南小姐有什么说话就直说吧？这样一直看着我，我说不定会误会您对我有什么想法，倒是苦恼的倒是林大少爷了。”

　　南青宛眼神闪烁了一下，问道：“你知道我和林知节的关系？”

　　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肯定。

　　倒是陆青云意外南青宛的敏锐。

　　“是林知节交代你的？”南青宛继续问道。

　　陆青云摇摇头，笑着说道：“南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也是医大毕业的学子，恰好在你的前几届。”

　　南青宛的脚步顿住，转头细细的打量他的面孔，片刻后露出恍然的神情。

　　“是你？陆青云。”

　　“南小姐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呢？”陆青云打趣的说道。

　　南青宛淡淡的回答道：“医大各个老师的心头肉，长年霸榜年纪第一的学神，我忘了谁也不会忘掉陆医生。”

　　她就说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如此天才的陆医生怎么会到这么一个不知名的西南小村庄来？我记得当时每个老师都对你寄予厚望啊？”

　　陆医生摸摸鼻子：“惭愧惭愧，我可没你说的这么厉害，养家糊口罢了。”

　　南青宛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养家糊口到这个破败的云百镇？她记得以陆青云的水平，几大区内的中心医院随便挑。

　　“不过我倒是没有听说林知节还有一个弟弟，他生了什么病需要养在这里？”南青宛问道。

　　林知节很少和她提起他们家族的事情，林家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旁支众多，在外界眼中一直都是以一种神秘的形象出现。

　　再加上南青宛对于他的事情一向是不感兴趣，敬而远之，所以从未过问。

　　“这位少爷叫林知南，是大少爷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很小的时候便因为生病被养在外面，只回过十五区几次，你没见过也是正常。”陆医生说道。

　　“生了什么病需要到这么偏远的疗养院来？”南青宛心中升起些许疑惑，她又想起林知南刚才说的话。

　　他说他犯病后会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

　　可再重的病只需要送到各大区内的中心医院内就行。

　　中心医院的技术处于国内的金字塔尖端，以林家的财力，简简单单就能够让各个医师为他定制专业的治疗的方案，何必送到一个西南边陲的疗养院中。

　　更何况连中心医院都治不好的病，南青宛不相信在这所谓的疗养院修养一下就能好。

　　陆医生没直接回答，反而说道：“南小姐自己就是医生，你的休息室内有林少爷的病例，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何必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