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3章 ...
-
我背着已经昏迷不醒的乔一笙不知道走了多久,大雨疯狂地打在我们身上,我眼里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但是雨水流进嘴巴里却有一股深深的涩味,渐渐地,我开始体力不支,但是双腿却仍旧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最后我隐约间听见“嘀嘀嘀”的声音。
迷蒙的大雨中,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厚且重的湿气,我什么都看不分明,就像站在充溢着大雾的十字路口,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晰。
不过我想,我终于还是等来了希望的曙光。我感觉到有人将乔一笙从我背上卸了下去,他们口中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我模糊地听见类似“病人、急救”这样的词,我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我的意识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我在满室阳光中醒来,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被褥……加上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我又光荣地住进医院来了。
护士手执一根针筒正在往我头上的输液管注射药剂,她带着口罩,短促的眉毛挤在一起,一副分外严肃分外认真的表情,好像我得了什么大病。我揉揉自己尤自发疼的脑袋,气若游丝地问:“这吊针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护士手一抖。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我和护士两人,我刚刚转醒,可能我猝然出声把护士给吓着了,她瞪圆了一双眼睛盯着我的脸,好像我是什么怪物。
我扬起没打针的那只手臂在她眼前挥了挥,有点忧伤地想着,这短眉毛护士也太不经吓了吧,这都瞪了我多久了,该不是瞪傻了吧?
“小心,你醒了!”妈妈的声音陡然传过来,护士这才动了动,像是回过神来的样子。
我朝妈妈说:“刚醒。”
护士轻咳了声,注射完药剂后又向妈妈叮嘱了遍注意事项,才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饿吗?”妈妈摸了摸我的脑勺,眼里满是心疼,我嗯嗯嗯地点头:“饿,非常饿,我要啃鸡腿!”
见我马上就要和吃的干架的样子,妈妈呼了一口气,像是放心了不少,“你等下,妈妈这就去给你买。”
我妥妥地比了个OK手势。
妈妈走后我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的后颈,暗暗想,可能是因为淋了生雨,或者在床上躺久了,我才会感觉有点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吊完水活动一下应该就好了。
等等……淋雨?
脑神经一下子调出我昏迷前所有的记忆,混乱的打斗,以及乔一笙受伤的……手?
我蹭地从床上弹起来,我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手臂上的针管,血液一下子涌出来,我烦躁地一把将针管扯掉,完全没心情去理会我的手臂到底会怎么样。
我和乔一笙是一起进医院的,所以他的病房很有可能就挨着我的病房,但是我连着找了好几间都没有找到,最后不得不到护士站去询问。
“你说伤了手腕的那个?”护士向我确定病人信息。
我点头:“我们同一天进医院的,请问他在哪间病房?”
护士低头查了下回答我:“318病房。”
“谢谢!”我抬脚就向318走去,走了没两步我又折回去,反复的心理建设之后,我鼓起勇气问:“抱歉,我想请问一下,他的手情况怎么样了?”
“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程度?”我发现自己说话竟然有点发抖,追问道:“他的手还能画画吗?”
“画画?”那护士皱起了眉头,眼神怜悯:“如果不好好做复健连提重物都困难,哪里还能画画。”
如果不好好做复健连提重物都困难,哪里还能画画……
我觉得我的耳朵肯定出了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听见这样的结论呢?简直太搞笑了!
或者其实我正在做梦?
肯定是在做梦!
于是我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他猫的,为什么我不是在做梦?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到318室的,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318室的门口了。病房里只有乔一笙一个人,他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躺在床上挺尸,目光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像是要看出一个洞。
我其实挺想过去再揍他一顿,可是和乔一笙认识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全世界都在离他远去,苍茫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觉得鼻子发酸。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他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他喃喃地说:“温小心,我答应你的事办不到了。”
我还是不争气地落了泪。
他朝我望过来,或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眼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角四周还有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特别颓丧憔悴,可是他却不忘笑话我:“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本来就长得不漂亮,哭起来就更丑了!”
我很想反驳他两句,告诉他我根本一点也不丑,觉得我丑完全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可是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着了,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蹦出来。
我抹掉眼泪,转身匆匆回了病房。
护士重新给我插针的时候我靠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房间里飘着鸡腿的香味,本来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是现在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妈妈见到我肿得老高的手臂大概吓坏了,皱着眉头站在病床旁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可能我眼睛还红红的,等护士走了妈妈就温声问我:“去见了小乔?哭过了?”
妈妈不提还好,她乍然这么提出来我又想哭了,我揉揉眼睛:“我只是觉得难过。”
“为小乔难过?”
为乔一笙难过?这是自然的,不然我为什么哭?
我说:“乔一笙以后再也不能画画了,他还欠我一幅画呢!”
妈妈摸着我的发顶叹气:“你不是说你和小乔以后会越走越远吗?既然你都已经预测到你们会各奔东西,那你就不要这么替他着想了。”
各奔东西……妈妈你这是想要在我心口上补一刀啊!
我和乔一笙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哪里是说断就能断掉的?
妈妈语重心长:“小心,妈妈就你一个孩子,不能接受你出一点意外。你和小乔感情好妈妈不介意,因为妈妈知道你对他没有别的心思,但是你最近接二连三地因为小乔受伤,妈妈真的很不开心。他是男孩子,喜欢打架斗殴,也懂得保护自己,你和他不管感情多好多深,也不能在他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无所顾忌地冲上去,这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我连着两次进医院让妈妈担忧伤心了吗?我有点难过,也有点愧疚。
“对不起。”我低下头,小声地道歉:“以后我会尽量避免的。”
“你把握好分寸就行,不能让自己受伤,也不能影响正常的功课。”
“我会的,一定。”
一定不能保证下一次看见乔一笙打架的时候我到底会不会头脑发热一个劲儿地冲上去。
我高烧住院两天,两天后我回到学校,有关乔一笙打架的处理我细细致致地了解了一遍。
上次运动会上我是受害者,我不想追究此事,所以乔一笙和那男同学侥幸逃脱,这次乔一笙是受害者,那男同学集众打人被学校记了过,处分并不重。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样的结果还算好的。”我的新同桌沈洋评价道:“如果学校追究始末,上次运动会的事也会被提出来,这样的话,乔一笙可能也不能避免接受处分。”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结论,虽然矛盾是乔一笙挑起来的,但是那个男生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乔一笙却遍体鳞伤,记过这样的处分,和乔一笙失去一只健康的手相比,真的太过微不足道。
放学后我去看他,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争吵声。
“不上诉?”乔叔叔似乎很激动,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气,“乔一笙,你搞清楚你失去了什么,现在你竟然告诉我你不想追究这件事,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错误不是一个人造成的。”乔一笙靠在病床上,这些天他一直就这么躺着,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他看上去却好似很累,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沉声说:“是我犯错在先。”
这是……乔一笙说的话吗?
有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敢确定。
乔一笙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子,认识他那么多年,他把所有的不计较、不追究都给了我,这次他却要放过那个男生吗?
乔叔叔要走司法途径,他不愿意?
“一笙不想追究就随他吧。”乔阿姨叹息了一声,似乎对这样的乔一笙也没有一点办法,她眼里溢满伤痛,沉重道:“他们小孩子,只有不断地失去,才能快速地成长。”
不断地失去……
我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成长,成长,可是这样的代价是否太大了?
乔一笙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么平静且坚定,我听到他说:“爸,帮我转学吧。”
我最终还是没有敢迈进去。
暮色下的天空火红一片,重云层层叠叠地漂浮在天边,就如我此刻的心情,厚重而沉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咽喉深处,怎么吐也吐不出。
一个匆匆跑来的小女孩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如梦初醒地将她拉起来,小女孩身上染了一层灰,我轻轻帮她拍掉,笑着哄她:“以后不能跑那么快了,会摔倒的。”
小女孩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她用那双澄澈的眸子望着我,伸手在我的眼角划了一下,然后歪着小脑袋说:“姐姐,你哭了。”
我吸吸鼻子:“姐姐没有哭,是沙子进眼睛了。”
小女孩一下子就笑起来,她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眼睛清亮,“姐姐真笨!”
“是啊,我真笨!”
我竟然没有在乔一笙走上另一条路的时候及时拉住他,我的确笨,笨得无可救药。
“小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孩子的妈妈跑上来把孩子抱进怀里,抱歉地对我笑笑:“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没关系。”我看着小女孩明显被针扎过的红肿手臂,笑不出来,“她很可爱。”
年轻的妈妈抱着小孩子走远了,我隐约听到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我会很勇敢的,我一定乖乖打针吃药,不让妈妈操心。”
我想,我到底还是不够勇敢。
我不知道乔一笙为什么要拒绝通过司法途径让对方付出代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转学,但是他的确去了另一座城市当起了寄宿生。
寄宿生。我想象不到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乔一笙要怎么适应衣服要自己洗、饭要自己买、东西杂物要自己收拾的半自力更生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缺。
乔一笙转学的事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浪,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一次我在洗手间遇见沈佳妮,我看着巨大的镜面里反射出她冰凉如孤帆的身影,我忍不住问:“沈同学,你知道乔一笙曾经在青少年绘画大赛上拿过冠军吗?”
沈佳妮面无表情地回应我:“知道,我还知道他的手废掉了,不过那又怎么样?他惹出来的祸,凭什么我来承担?”
她甩掉指尖残留的水渍,与我的视线在镜中相对,冷笑了声:“我从没让他护着我。”
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在转角消失不见,我第一次认为,沈佳妮真的很可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一个眼中没有他人的人,注定是孤独而凄凉的。
我往自己脸上泼了几捧冷水,看着镜中湿漉漉的自己,我想起乔一笙,想起夭折的《温小心》,我心里又闷得想哭,我为他感到不值。
乔一笙走后,我和他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我打电话给他铃声要响很久才会被他接起来,说不到几句又匆匆挂掉,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但是偶尔我还是会收到他的短信。
他说:“温小心,文言文真的太难了,那高端的古言古词简直折磨死人不偿命。”
他说:“温小心,这什么鬼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你注意点,别感冒了。”
他说:“温小心,新的一年又来了,新年快乐。”
他说:“温小心,这次期中考我竟然考进了全班前十,我严重怀疑改卷子的老师眼睛有问题。”
他说:“……”
我看着手机短信里的只言片语,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的新同桌问我为什么哭,我说:“以前我不懂事,总是惹是生非,有一次被伤得狠了,让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从此以后我就学乖了,只是那代价太大,我每每想起来总是伤感,忍不住就想哭。”
新同桌说:“成长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啊,成长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到底什么,我们都无从得知,总是失去之后才恍然悔悟,却再也回不到当初,走过的路不可能重新来过,失去的珍贵,十有八九就成了永恒。
高二暑假的时候乔一笙回了一趟家,我们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半夜我推开窗户就看见乔一笙坐在远处的草坪上,我下楼跑过去,他的目光放远,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在他身边坐下来,听到他说:“当我听到我自己的手再也拿不了画笔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距离那次伤害已经过去快整整一年,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从未在乔一笙面前提起那件事,我希望乔一笙能彻彻底底地忘掉,可是我知道我又错了,在最负气的年纪跌了那么大的跟头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戳在了他的心脏上,疼痛可能会散去,但是疤痕永远难灭。
我问:“你不能接受,所以你选择了逃避?”
他摇头,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沉着与淡静,他说:“我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我都在想为什么我总是打架,为什么我要喜欢沈佳妮,为什么我会废掉一只手。打架没让我感到自豪,喜欢沈佳妮没让我感到快乐,所以,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想通了吗?”
他又摇头,“没有。但我觉得很没意思,打架很没意思,喜欢沈佳妮很没意思,交那么一群随时可能会把我丢掉的朋友很没意思,我以前过的生活很没意思。”
我似乎又错了,我一直以为乔一笙的变化只是因为他废掉了一只手,却原来不仅如此。
不过我想,正如那谁谁谁说的,谁的青春不迷茫,我们笑过、哭过、痛苦过、失望过、无措过,然而当那些我们经历过的所有的情绪最后都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或许我们就对得起“长大”这两个字了。
如乔一笙,如我。
我双手交叉支在脑后,在他身边躺下。
今夜星空不错,圆月高悬,繁星闪耀,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北斗七星高悬而上。
旁边的男生偏过脸看我,月色铺陈而下,他的轮廓被光线裁剪得尤为精致,我迎上他的视线微微笑了。
我说:“乔一笙,我发现你变帅了。”
他缓缓勾起了唇角,似乎我的话令他心情愉悦,片时,他才开口:“温小心,难道你不知道,学校里关于我们之间的流言就没有断过?”
“切!”我不屑地撅嘴,那些流言我当然知道,我不在意地笑笑:“什么叫流言?无中生有叫流言,那些说辞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他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那么,你把什么放在心上?”
“手边的事情,心上的朋友,未来的梦想。”
“我算心上的朋友?”
“不。”我嘻嘻笑道:“我单独给你开了一挂,你算千年难遇的竹马,这些年我可是被你坑惨了,请问竹马大人,以后你还会继续坑我吗?”
他也学我躺下,夏夜里虫鸟低鸣,草坪上凉风习习,我们挨头躺着,难得清闲散漫。
他说:“青梅竹马历来都是相爱相杀的,我犯了错,你不给我兜着,谁给我兜着?”
卡!竟然那么理直气壮!我无语:“还以为你脸皮变薄了呢,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伸手把我的头发揉得一团乱:“我脸皮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
“是啦是啦!”我气呼呼地挥开他的手,猫着眼睛顺了顺自己的长发:“不要弄乱了我的发型,多影响美感啊!”
他“噗嗤”一声笑了。
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与乔一笙这么平静而悠闲地躺在草坪上说话,这样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都舒缓下来,四肢好像浸泡在温暖的水里,软软的,不想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乔一笙的声音再度传进的我的耳膜,在这个黑夜里,显得有些低沉和沙哑。
他问:“温小心,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那么长的时间,你,有想过我吗?”
夜色那么深,他的样子在稀薄的光影下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色,那么模糊不清。
我……有想过他吗?
“想过。”我毫不犹豫地说:“就如你所说,我们从未分开那么长的时间,所以我在适应没有你的生活的过程中,总会想起你的。”
“那你现在适应了吗?”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高考的日子就要来临。为了时刻警醒我们人生的拐角就在眼前,教室的门口甚至贴上了高考一百天的倒计日。同学们更是日渐忙碌起来,有时候课间上个厕所都在放小跑。
周围的同学们日日埋头在题海中,从早到晚教室里没有一刻停止过笔尖划过纸业沙沙作响的声音,曾经放学铃声一响就变得空荡荡的教室如今迟迟没有同学离开。
倒计时从100天不知不觉变成了90天、80天、70天……
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地忙碌着,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忙些什么,我夹在他们中间,有题我就做,没有题我就看书,我上厕所不会放小跑,放学了我不会坐在座位上舍不得离开,我的父母也不像其他同学的父母那样紧张得我一回到家就对我端茶递水、嘘寒问暖。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着和初上高中时一样的事情,不疾不徐,不慌不忙。
高考前一周的晚上我给乔一笙打了个电话,他很久才接起来,我猜想他可能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因为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
“吃饭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率先问我,他的嗓音压着,有一种沉沉的感觉,好像隐约间还带了点磁性。
我胸中莫名地划过一股怪异的情绪,回答道:“刚刚吃过,你呢?”
“我也吃过了,现在在自习室。”他回应我,又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我望着头顶月初高悬的牙,想起我和乔一笙上次通电话好像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而我已经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见到他,可是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的样子。
我冲电话笑了下,说:“可能今晚月色很好,我蓦然间就想起你了。”
他似乎也被我逗笑了,声音听起来甚是愉悦:“想起我什么了?”
“想起你可能还埋在题海中看书,想起你现在肯定一副磨刀霍霍向高考的样子,还想起你小时候偷懒,总是抄我的作业。”不知道怎么了,我说着说着就觉得有点伤感起来,我说:“你以后再也不会抄我作业了。”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我的话,冰冷的机器里很久都没有传来他的声音,我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份刹那而至的沉寂,握着电话久久没有作声。
“乔一笙……”倏尔一声女音从电话的那端传来,温温柔柔,像水一样。
我握着电话的手一紧,刚刚心里陡然生出的怪异之感瞬间烟消云散,我冲电话那端的人说:“挂了啊,我也看书去了。”
“温……”
乔一笙的话被我硬生生掐断,我盯着电话看了会儿,刚想扔到一边乔一笙就打过来了。
“怎么了?”我接起来,若无其事地问。
“你挂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我:“……哦,你还想说什么?”
乔一笙敛了敛气息,有点认真地开口:“温小心,我在想,或许我可以考出不错的成绩。”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他疑惑地问。
“我知道,当你想要完成一件事的时候,什么都阻拦不了你成功。”我深吸了口气,笑笑说:“乔一笙,我等你的好消息。”
然后,还不待他回应,我再一次挂了电话。
高考的当天早上,爸爸妈妈齐齐上阵送我去学校。妈妈好像到了今天才觉得她其实应该紧张一点,毕竟这是她的女儿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战,她在车上的时候一直不停地念叨:“2B铅笔带了吗?橡皮擦带了吗?签字笔要准备两支!不要紧张,放轻松!”
我盯着车顶一阵无语,她哪里看出我紧张了。
大概我妈妈念叨太久了,我爸爸终于听不下去了:“你消停会儿吧,小心哪里紧张了?是你自己在紧张,别把她念晕了!”
妈妈一听,觉得有理,果断闭嘴。
我:“……”
两天的高考刷地一下就过去了,简直快若闪电,从考场出来后我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像是心中压着的大石头终于卸下来了一般,有一种即便是下雨天也觉得天气不错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乔阿姨就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去接乔一笙回家,我当时正在刷牙,我抹掉嘴角的牙膏泡泡,看了几秒钟镜中湿漉漉的自己才口齿不清地说:“阿姨,我去不了,我和同学约好了今天要去逛街,你们去吧。”
“那好吧,你不去,乔一笙那小子估计要失望了。”然后阿姨挂了电话。
失望?我觉得阿姨这句话说得完全没有科学根据。乔一笙才不会呢,就算他失望也不会是因为我啊!
我的原计划是睡上一天,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中午我正跟周公幽会的时候震耳的敲门声硬生生将我从梦中惊醒,我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就去开门。
“天呐!温小心,你人才了,竟然在家里睡觉!”陈玲一副见鬼的样子。
徐红接着她的话说:“你怎么睡得下去啊?昨天刚考完试,难道你不是应该兴奋得睡不着觉吗?”
我呵呵:“你们看我像睡不着觉的样子吗?我正跟周公相聊甚欢呢!”
“别聊了!”她俩把我推进洗手间,“赶紧把自己弄干净,我们出去逛街,晚上还要参加毕业聚会呢!”
还真要逛街啊?我暗暗思忖着,我早上可是胡编乱造的!
跟俩个逛街狂人玩儿,也真是够心累的,我们从下午一点一直逛到了下午五点,我感觉腿都要断了。
不过我没想到我们歇菜之前还能意外碰见沈佳妮。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那么渺小,小到你总能遇见不想看见的人。
商场巨大的玻璃门透明得让我一转身就看见她,她站在一排挂着鲜艳衣裙的货架面前,认真仔细地挑选着衣服,而她每挑一件衣服之前,首先关注的是那件衣服的价格。
我想起很久之前有一个同学告诉我的话,她说:“小心,你不知道吧,就是害得乔一笙转学的那个女生,家里特别穷,她妈妈是个药罐子,她爸爸就是一名普通的环卫工,难怪她做事那么没有担当,可能是家里条件不允许吧。”
那个女生的话有犹在耳,她明明说的是我讨厌的女生的悲惨境况,可是我听后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觉得像是有一根针不小心扎进了我的肌肤,让我很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锥着疼。
沈佳妮是一个在学业上很努力的女生,在年级排名前十的榜单上经常看到她的身影。都说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我想,她也并不坏,只是她的家庭条件不允许她不自私。
而她高冷又难以接近的外壳,或许也只是她自身筑起来保护自己的武器。
就像无宠可侍的人,他们除了自己坚强一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更何况,她本身也没有什么错。
“是沈佳妮?她要买衣服?”徐红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这里的衣服她买不起吧?”
“或许你可以匿名送她一件?”陈玲插话道。
“走吧。”我拉过她们转身就走,“她不会需要。”
像沈佳妮那么高傲的人,如果她知道自己穿的衣服是我们送的,定是会深受伤害吧。
我们班的毕业聚会在弗斯洛酒店举行。
我们三个到达弗斯洛酒店的时候本班的人已经到了大半,或许是我们三在班里的人气真的挺高,我们一到大厅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欢呼声来,搞得像重要人物到场一样,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们在靠墙的一桌坐下,剩下的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到场,接着就是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轮流跑来敬酒。
我主要敬了几位老师,给数学老师倒酒的时候老师问我:“温小心同学,你和乔一笙同学还有联系吗?”
“乔一笙?”我有点奇怪数学老师竟然会提起他来,“有啊,老师您还记得他啊?”
“当然,天分挺好的一个孩子。”数学老师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不上道。”
“哪里不上道了?”我瘪瘪嘴,有点不服老师对乔一笙的评价,非常严肃认真地强调:“老师,乔一笙很好,他去另一个学校后有认真读书认真做人,他没有不上道!”
语文老师在旁边大笑:“你这丫头,说起乔一笙就跟要炸毛了似的,那小子在的时候你就一直护着他,现在不在了你还护得这么紧,难怪同学们都传你们俩是小情侣的事了。”
我想起一年前乔一笙说就应该给他兜着的话,忍不住哼哼:“我们一起长大,我当然应该护着他了,还有啊,我不是乔一笙的小女友,你们老师平时看起来挺正经的,没想到私底下竟然也那么八卦!”
“臭丫头,毕业了尾巴就翘起来了!”有老师轻喝道。
我后脑勺挨了一下,倒是不疼,我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又眯着眼睛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等我将来有出息了,一定不会嫌弃你们的。”
老师们又是一阵大笑。
我举起杯子,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我恭顺地说道:“高中三年里谢谢老师们的照顾和教诲,我上了大学后一定更努力地做人,更努力地学习,不辜负老师们这些年身上染上的粉笔灰。”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一口气把一杯白酒全灌了下去,班主任想拦我来着,不过我动作太快了,她也没拦住,只得拍拍我的肩提醒我:“不要喝醉了。”
我嘿嘿一笑,我酒量不错的,哪里容易醉。
可是我一时忘了,就算再好的酒量也抗不住被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轮流灌酒,后来我脑袋就变得晕乎乎的了。
我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自己的下巴,不时有同学上来跟我搭话,我模模糊糊地回应着,后来手机响了我就接了个电话。
再后来,乔一笙就来了。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是他,毕竟我已经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见到他了,他穿着简单的白体恤和的牛仔裤,匆匆向我走过来,满身风尘的样子。
于是,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迎上他的脚步。
可是我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凳子,我被绊了一下,一下子就向前栽去,载到一个男生的身上。
“温小心!”男生不满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扬起脑袋冲他笑了笑:“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只是长得像呢!”
“你到底喝了多少?”他嫌弃地挥手扇了扇鼻尖的空气,一手绕过我的腰将我搂住防止我摔倒,一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乔一笙,你怎么来了?”陈玲把我从他手中接过去。
“听说她喝酒了。”乔一笙漠漠地说:“她酒品不好,会丢人。”
“嗝~”我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地反驳他:“谁酒品不好了?乔一笙你就知道戳我短处!”
乔一笙看了眼四周,对陈玲说:“你照顾她一下。”
然后他向老师们走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的,不时有人冒出来挡住我的视线,我踮起脚尖望向他的方向,好像看见他正跟老师们聊得甚欢的样子,姿态比之两年前不知道恭敬了多少。
“乔一笙变化太大了吧?”陈玲在我耳边低声感叹。
我晃了晃脑袋,过往的记忆一下子涌出来,一幕一幕,如同黑白的老照片在我脑海中缓缓回放。
我想起乔一笙曾经打架斗殴、曾经桀骜难驯、曾经扬手将书本扔进河里、曾经追在沈佳妮身边鞍前马后、曾经站在青少年绘画比赛的领奖台上侃侃而谈、曾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沉寂默然、曾经对我说他过往的种种真的很没有意思。
而今,他终于是另一番模样。
是我以前无数个日夜里怎么期盼也期盼不到的模样。
乔一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