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魔君退休后》竹筒夫子

60、归云轶事（二十三）

　　一句话，带着十分肯定的诘问，裴幸风带着冷意的眸子如有实质一般盯着许蔚：

　　“神医若是想要杀人行龌龊之事，竟比旁人手段更甚几分，是吗？许神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出裴幸风话中有话，许蔚心下一惊，不知为何，陡然从心中升起一阵慌乱之感。

　　那般的秘事，当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裴幸风的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许蔚，手指轻轻弹了弹：

　　“杨姑娘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炼成了灯油，许神医如何让一个空有躯壳之人起死回生呢？”

　　裴幸风道的不疾不徐，但这一句话却着实让在场的几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其中反应最为剧烈的，便是杨念祠。

　　只见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裴幸风垂在一旁的手臂，眸中是显而易见的不可置信和灰败。

　　也许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杨念祠的手此刻没有任何的温度，只凭着机械的本能牢牢攥着裴幸风的手臂，喑哑着声音问道：

　　“灯，灯油？”

　　甚至没有完整的一句话，杨念祠目光艰涩的看向角落中仍然爆着灯花的几盏油灯。

　　微弱的光线在灯盏中跳跃着火花，火光在冰面上投射出几道昏暗的阴影，又在晶莹剔透的冰面上被无限折射放大，仿佛是一个妖冶的鬼魅，叫人望而生畏。

　　在这样的光线下，杨念祠的脸显得更为苍白，两厢都是聪明人，他心中也已经大概明白了几分。

　　只是从前刻意忽略的，或是从前未曾细究的，此刻都因为裴幸风的三言两语被尽数挑起，隔着单薄的衣料，杨念祠的手仍然在微微发抖。

　　骤然被人握住了手臂，裴幸风皱了皱眉想要甩开，谁料杨念祠看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刻的力气竟出奇的大，一下未曾甩开，裴幸风只轻声继续道：

　　“灯油从来都是以动物的皮肉熬制炼油，用以点灯，可保灯火长年不灭，但即便是用了上等的荤油，也不至于还能有异香，所以......”

　　裴幸风言意沉沉，任由杨念祠抓着自己的手臂，似笑非笑的看着许蔚：

　　“眼下这几盏油灯还能发出异香，我猜，许神医就是用了这杨姑娘的皮肉，又加了些许藿香才成的灯油吧？”

　　！！！

　　许蔚的脸色本就苍白，只是这一句话一出，就连原本还有几分血色的嘴唇也瞬间白了下去，只见人的身子在阴影中分明抖了一下，而后又强自镇定道：

　　“你信口开河污蔑我！裴幸风，你不得好死！”

　　许蔚的反应过大，一时间竟然忘了眼下这几个人中最在意杨姑娘的杨念祠，只等一句话说完了，这才看见杨念祠冰冷绝望，甚至是充斥着杀意的目光。

　　被这目光牢牢盯着，许蔚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就想要解释：

　　“杨，杨大人不要被这骗子蒙蔽了，他分明就是凭着自己的一张嘴红口白牙胡乱说话，令妹的玉身一直藏在此处，我怎会有这样的机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

　　“嗯——”裴幸风掸了掸左手的袖口，恍若无意一般笑了一声，“丧尽天良，许神医对自己的评价倒是十分精准啊，看你这么激动，恐怕我说的，十有八九就是事实了吧？”

　　裴幸风的话犹如毒舌口中的信子一般缠绕而来，加之那双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的狐狸眼一直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许蔚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没底，心底最深处的那一抹慌乱也越积越甚。

　　逼迫自己稳了稳心神，许蔚故作镇定般的扯了扯嘴角，冷笑出声：

　　“青天白日，就凭你这么个江湖骗子一张嘴在这里信口开河么？”

　　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许蔚强自继续道：“可惜这世间的真相，绝非是凭着你一张嘴就能下定论的，毫无依据的谬论，难道你觉得别人就会相信么？”

　　“呵呵......”裴幸风却笑了，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明显的冷意，眼风扫过眼前面无表情却还是死死不肯松手的杨念祠，裴幸风幽然道：

　　“是不是胡说，只需要剖开杨姑娘的腹腔一看便知。”

　　眼见得许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裴幸风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二十年前杨姑娘就已经命丧，所以若是想保玉身不坏，就只能将其五脏六腑掏空，用以草药填充，再用秘法保之躯体能够容颜如常。”

　　话音刚落，裴幸风便感觉到握在手臂上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了几分，隐隐的刺痛传来，裴幸风略有些不忍看了眼杨念祠，只缓声继续道：

　　“只是杨姑娘乃是处子之身，又是琅琊杨氏一族的嫡亲血脉，其体内之血可溶于阵法之中保其中之物百年不腐不坏，眼下这区区二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此你们这一个可让其起死回生的局，不就看起来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了么？”

　　“你胡说！”许蔚厉声尖叫，发了狠的目光紧紧盯着裴幸风，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的裴幸风恐怕已经被千刀万剐过了。

　　许蔚凶狠的目光犹如一只可以饕餮吃人的巨兽一般，若不是因为被温少虞牢牢钳制着，他此刻便已经冲到裴幸风的面前与人扭打起来了。

　　自然，就算是没有温少虞，许蔚也是没有资格能和裴幸风扭打在一起的，就凭他身上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莫说是裴幸风，便是连温少虞也很难敌过。

　　所以在裴幸风的眼中，许蔚甚至连与自己动手的资格都没有，无论他是慕容逍，还是裴幸风，又或者是......

　　裴幸风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神识也分明闪过了一瞬间的恍惚，冰室中的实在太过寒冷，此刻他的手也开始带了些冰冷的麻木之感。

　　此刻的许蔚，更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发狠的想要解释又或者说想要狡辩什么，在温少虞的钳制下，亦只有徒劳无功。

　　裴幸风对许蔚的歇斯底里充耳不闻，目光只看着身前的杨念祠轻声道：

　　“杨大人，你是杨姑娘的兄长，要不要开腹查验，也该是你来决定。”

　　杨念祠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二十年的执念，二十年的等待，都好像是水中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裴幸风说的没错，他是琅琊杨二郎，当年一文动天下的天才少年，他也曾经博览群书，通晓奇闻之事。

　　杨祠当年饮下的是剧毒，他又怎么会荒唐到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

　　可若是没有了这样的信念，他是否还能撑的住活下去？或许当年琅琊山上的白雪，也早已经覆盖了他的白骨吧？

　　二十年前的杨诤已经死了，后来活下来的，是一心想要救活自己妹妹的杨念祠，念祠念祠，在他后来几近崩塌的世界里，他身上再也没了杨诤的影子。

　　凭着这样的信念，杨念祠苟延残喘的活着，为毒医师徒两人做尽了违心之事，也是为着那一团已经燃烧了二十年的火，他才能逼着自己撑下去。

　　他给自己编织出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能够逻辑自洽的给自己所有的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

　　可是眼下，他终于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了，为了他自己的执念，已经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的血，他是杨念祠，可他又何尝不是心怀天下的杨诤。

　　要亲手揭开真相，无疑是残忍的，可是这一层罩布，终究也只能由他自己亲手揭开。裴幸风看着杨念祠已经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只声未出，只留给杨念祠自己做决定的时间。

　　一旁的许蔚犹自在继续挣扎叫嚣，甚至是已经到了癫狂的边缘，只声嘶力竭的嘶吼：

　　“杨念祠，枉你给自己标榜是什么正人君子，竟然连自己亲妹妹的尸体也不放过，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卑鄙无耻！”

　　许蔚口中犹自谩骂不绝，杨念祠忽然回身，也许是因着心中的情绪太过激烈，此刻杨念祠苍白的脸上赫然缓缓淌出一滴血泪，只听人的声音淡漠的没有丝毫情绪：

　　“许神医，我已经糊涂的太久了......”

　　第二滴血泪缓缓顺着眼角滑下，杨念祠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看着裴幸风，言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冷静自持：

　　“裴先生，我不想有别人碰到小祠的身体......”

　　裴幸风颔首，抬手轻轻一挥，只见一道寒光从裴幸风的袖管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之后，稳稳落在了杨祠的身上。

　　霎时间，那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蔓延开来，随着那一道光逐渐熄下来，杨祠的腹部亦被开出了一道口子。

　　和想象中的一样，杨祠的腹中没有五脏六腑，只有了填充满满当当的黑色草药，而这股香味，就是从这草药上散发出来的。

　　“马尾松，这是马尾松！”温少虞忽然叫道，面上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愕继续道：

　　“马尾松具有防腐化淤之用，但是为玄医谷独有，当今世上只有曾经的江南温氏园中有一株，你是从何得来的？！”

　　眼见杨祠的腹部已经被打开，许蔚心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此刻只幽幽的笑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