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54、第五十四章

　　冬天的夜幕早已落下，可正值新年，无论老少都只觉得夜晚才刚刚开始。

　　晏市的繁华热闹是仅仅一江之隔的风和市比不了的。傍晚时云层深厚，褚昱一路坐车过去看着窗外迅速后移的璀璨灯光放空走神时，几点白色碎絮飘飘荡荡附着在了折射光线的车窗玻璃表面上。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白色从夜空中纷扬而下，它们带着自身不染一丝杂质的透明，与尘世的干风凛冽撞击，那一瞬间炸成了白色的小小烟花，开给每一个遇见它们的人看。

　　下雪了。

　　街上或步履匆忙或悠闲踱步的人们皆驻足抬头，惊呼着、迎接着、赞美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褚昱学起路人也拿起手机拍了张照，没有犹豫发给言初。随后又打了行字：“分享新雪一则，不知道能不能下到明天。”

　　对面很快发来：“天气预报说会。”

　　褚昱哼笑一声，怎么还这么耿直，“那我谢谢你帮我查了？”

　　望着言初专门回复的“不用客气”，褚昱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看来以后还是得跟他打直球，褚昱双手仍不断在键盘上点来点去，察觉车渐渐停稳了，不由边直起身子，听到玉女士喊他：

　　“小鱼儿我们到啦，准备下车了。”

　　褚昱点着头，视线还停留在手机上，给言初发完一句“先不聊了”之后打开车门迈步出去。

　　已经从另一辆车下来的露露姨站在一边正一脸嫌弃瞅着他，此前上车时褚昱非要跟着玉女士一块坐到禇琻深开的车里，引得她念叨了好几句褚昱是“小电灯泡”。

　　褚昱对此则完全当没听见看见，视线偏移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不比孟医生家远离市区，这一带别墅反而处在较为核心的地段，刚才经过最外面的园区门禁时褚昱一门心思在和言初说话上没太注意看，但那会也的确是停车检查了很久，看来这片照样是非富即贵的地带。

　　面前的小楼内灯火通明，上下一共三层，外观看上去朴素简约，占地面积倒是不小。

　　褚昱老实跟在几位大人的身后入内。

　　厚重的大门一打开，里头铺面而来的暖气瞬间融化了褚昱额头发丝处停梢的几片薄薄雪花，呼出的白气在乍然亮堂的视野中有了鲜明形状。

　　几句该有的寒暄介绍之后，褚昱面向对面主人家迎来的几个人时摆出了一向乖巧得体的微笑神情。不得不说在这点上他和言初倒是出奇一致，要说唯一的不同那可能是自己笑得要比言初更加真诚一点吧。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率先过来的男人和他那位露露姨一见面就颇为熟稔，显然这就是他忙到从未露面的姨夫大人了。

　　这没什么，但关键是……后头一起跟过来的那个高个中年男人为什么那么眼熟啊！

　　褚昱一个扭头盯住玉女士，随即在她脸上也发现了明显的诧异——

　　谁来告诉他们，刚借口拒绝过别人的邀约之后，转头却在同一场合碰见对方该是什么反应？

　　这两波人马来找他们的时候可没说其实都是一家人啊！！

　　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褚昱迅速回拢跑远的思绪，视野范围径直扩大搜索。果不其然，在很远很远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沙发上窝坐着道低头摆弄手机的熟悉身影。

　　心情经历好一番跌宕起伏后褚昱收回目光，瞥一眼相对无言的玉女士和言初爸妈，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悄悄、再悄悄地一点点退离这片尴尬区域。

　　就要溜走之前，隐约听到身后露露姨好意为玉蓉解围：“这是我……丈夫，言躬心，还有他弟弟和弟媳，你们认识？”

　　救命，真的会有这么凑巧吗……褚昱掩面叹息，趁着玉女士还待纠结解释一番，他便在这个没人注意的空档转身溜之大吉。

　　目的地自然是某个前不久还信誓旦旦说想见他的人那里。

　　褚昱轻手轻脚动作小心，没发出太大声响便绕至言初坐着的沙发靠背后面。

　　酝酿一下，他轻咳一声开口：“同学，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呢，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只见面前的人猛地挺直身子，回首的动作幅度颇大，五指却不留痕迹熄灭了手机屏幕翻转缩回身后。

　　褚昱的注意力全在这人仰头望过来的脸上了，抑住忍不住想上扬的嘴角，“哎呀，好像真的见过。”

　　言初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随即展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那缕笑意，刚欲开口，褚昱的食指凑过来虚虚搭在了他高挺的鼻梁末端，状似苦恼般自言自语：

　　“怎么办，有人说过让我不要跟你说话来着，我是听还是不听呢？”

　　一团热气缠绕上指尖，言初牢牢盯住褚昱的眼，“他现在已经改变想法了，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向他求证。”

　　褚昱挑了挑眉，“好主意。”

　　说完收回刚才伸出去制止言初说话的指节，找出手机回拨言初的号码。

　　信号声响起的第一秒那头就接通了，褚昱歪了歪头注视着对面的人，坏笑一下轻声问道：“怎么办，今天赴宴遇到的那个男生我不仅和他说话了，好像还对他一见钟情了！你说他会不会也喜欢我呢？”

　　言初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在褚昱兴味的目光中很是上道接了句：“那我呢？”

　　褚昱：“你？你怎么？”

　　言初沉默两秒：“……你喜欢他了，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褚昱恍然大悟：“噢你说这个啊……”缓慢拉长了会儿音调，他凑近来微微正色，“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

　　不想言初闻言后眸色彻底暗沉下去，骤然起了身，抓住褚昱的一边手臂欲将人带离这里。

　　“跟我来，我告诉你答案。”

　　褚昱有些猝不及防，略慌乱扫了扫四周，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角落的样子刚松口气，整个人就被言初不由分说拉进了旁边一个不知道谁的房间里。

　　一踏入其中脚底下便踩上柔软的地毯，房门受摩擦轻轻地合上。褚昱被拽得往前多走了两步，言初在他身后反手扣动一下，只听细微的“咔哒”声响，他清楚知道门被锁上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褚昱虽然没有害怕，但仍是对言初的行为产生很多不解。

　　这即将被那什么的前兆是怎么回事……褚昱心中暗暗吐槽一句。

　　下一秒一截有力的胳膊从后方横过他的锁骨，左肩被握住，褚昱被大力带着后退几步。一道影子从身边侧过，他被人结结实实地压到了墙上，两手手腕甚至也被攥紧，一起高举过头顶被按着不得动弹。

　　褚昱：“……”这又是整得哪一出啊。

　　无语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他张嘴刚想说什么，那道黑影便覆了上来。

　　于是他也不会说话了。

　　唇齿的碰撞似裸裎相见，这一次的吻含着言初略显急躁的心情，一上来便穷追猛打，捉住褚昱因为惊讶而微颤的唇瓣啃咬。如果光是一直咬他褚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将人推开了，可这毫无章法以齿攥取的咬着叼着，突然间势头一收，趁上一秒褚昱被微微咬疼嘶声，那番攻势骤然深入，让一切经验只停留在互相碰碰嘴皮子上的褚昱浑身一震。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瞪一眼言初，距离上一次他们接吻还没多久呢，这人是从哪学来的这些？

　　言初的拥抱愈加腻人了，一点一点收紧两人之间余出的缝隙，褚昱整个人都被他挤迫入怀。

　　“你……”

　　一点漏出来的音节刚刚发声便被掐断，褚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逃开桎梏，一时什么都听不清了，唇内的每一寸包括齿间都被细细舔吻过。偶遇换气被松开了一刻，迫不及待深呼吸几下后便又被贴住亲吻。

　　这磨人却欢愉的时刻，他晕晕乎乎想到，待会嘴唇不会红到没法见人了吧……

　　两手举了这么久早已酸麻，褚昱举累了想要放下来休息时言初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允许。

　　褚昱被闹得脾气突然上来，强硬挣了挣，还是没有挣动。于是他赌气将在自己嘴里游走的那条舌头狠狠咬了一下。

　　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两人唇间，褚昱立刻后悔了，错开脑袋连忙出声：“对不起……”想到刚刚语气又十分低落，“你怎么突然那么凶，我想把手放下来都不行。”

　　言初也早已停住动作松开手，脑袋埋入褚昱颈侧，无言良久，低哑着嗓音道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说完犹豫两秒，又轻轻用侧脸挨着褚昱颈间肌肤蹭了蹭，像个偷偷耍赖还输了游戏想要免掉惩罚的小朋友。

　　褚昱：“……”

　　他飞快眨了几眨眼，感到一丝丝离谱——言初刚才是在，向他撒娇？

　　这个想法实在有点荒谬，褚昱揉揉发麻的手腕，将人往后带直身，正视道：“你到底怎么了？”

　　言初微微偏头没有看他，半晌出声道：“我搜索了一下网上，”斟酌一下继续道，“参考了别人说的对喜欢的人应该怎样做。咳，还有、如何接吻。”

　　褚昱：“……”懂了，所以言初这是误入霸总频道了是吧。甚至还有最后那诡异的一蹭，或许也是看到了网上那些人乱七八糟的回答和提议才做出来的。

　　“你以后别随便相信网上那些东西了……”褚昱颇有些一言难尽道。

　　言初诚恳点头，“嗯，这样反而让你不开心了，他们说的做法确实很有问题。”

　　褚昱也点点头，欣慰道：“那就好，”视线往斜后方门口处漂移，“那我们现在……出去？”

　　一个依旧滚烫的吻被郑重印在褚昱嘴角。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想亲你可以不用问。”言初笑中带着一丝褚昱没察觉到的得意，“但我怕你还在生我刚才的气，我们再亲一次好不好？”

　　要命了，他居然学会了这招……

　　褚昱无奈却又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叹一口气，“那你快点。”

　　他心底抓狂着：可恶啊，言初这一天里到底都学会了些什么，绝对还有没展示出来的！可光凭现在这些他就已经拒绝不了他了啊……

　　等言初终于尽兴，满意般最后轻轻侧咬了一下褚昱的唇角，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从身到心的愉悦感。

　　“我好像知道了。”从进来这个光线昏暗的房间起，言初就没有放褚昱离开过他的怀抱多远，他们无言且默契地互相攀附着对方，好像只是这么抱着便能给予自己无限的力量。

　　“知道什么。”褚昱仍微微喘息着，含糊着回应。

　　言初托着褚昱的下颔，右手拇指在褚昱微启的下唇上极其放肆，“原来我从一开始就对你不怀好心啊。”

　　褚昱似有所感对视入那双深潭之中，随之坠落、溺毙，最终甘愿沉沦。

　　“第一次见你之后，我跟过去找了你两次。”

　　他听到言初一点一点诉说着背后自己依旧一无所知的经历：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清楚你叫什么名字……那天后来我又看到了你，远远跟在你身后直到你进了教室。那个时候你们班有个女生在过道里拦住了我，她以为我是隔壁班的人，想让我为她送一张同学录给某个人。”

　　言初说到这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东西，随口问了句‘是什么’后她耐心向我解释——那是一个能够光明正大送给任何想了解的人，且能知晓对方各种信息和喜好的万能问卷。”

　　褚昱安静地回望言初，等候下文。

　　“于是我朝她讨要到一张空白的，”褚昱神色逐渐认真，言初垂眸，好看的睫羽扑闪一下，“麻烦她帮我送给了你。”

　　等等，我什么时候……褚昱疑惑着刚欲反驳，蓦地一顿。

　　有的。

　　那张他写了一半的同学录，不知道该交还给谁的同学录……和当初的记忆及老照片，一起被尘封进家中那个铺满他少时骄傲与意气的储藏室中。

　　褚昱久久无法平静，惊愕了半天，开口道：“那张看款式很像是女孩子喜欢的同学录，是你……让人给我的？”

　　看这个样子就知道褚昱将这些一并忘了，言初眸中无奈，点点头，沉声应道：“嗯。”

　　“你为什么不直接叫住我？！”褚昱有些难受，一半为当初的言初，另一半则有点怄自己的气。紧紧抓住身前人的袖子，恨不得回到那时替言初喊一声，“整整两次啊，我那个时候有点缺心眼，帮完你肯定是想学电视里救人不留名的大侠一样，你要是当时叫住了我……”

　　叫住了自己又能怎样呢？一个中午的翻天覆地之后，照样不是把人都忘掉吗？褚昱想到这嗓音顿时哑火，低落地不知道继续说点什么好。

　　他们之间原来错过了这么多次。

　　“是我的错。”言初捧起他的脸，认真覆过来给了一个安慰的吻。低哑道：“所以罚我第二次去时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褚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小声嘟囔：“那跟罚我有什么区别。”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他再度被拥入身前温暖的怀抱。

　　褚昱将手臂紧紧环绕住言初的后颈，感受到他的胸腔微微一震。

　　言初轻笑道：“可是无论之前有多少次命运作梗的偶然，我还是很感激，它一次次能将你重复送回我身边。”

　　也谢谢你，赐我以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