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48、第四十八章

　　连日的雾霾好像都要散去，两人笑闹几句你来我往拿抱枕朝对方砸了几个来回，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最后一下“袭击”言初用胳膊挡住，抓住抱枕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褚昱的手，含笑请求道：“我们休战吧，万一不小心撞翻了我外婆的宝贝多肉她会心疼哭的。”

　　褚昱的视线跳至不远处整齐摆放的一排花盆，很识趣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言初神色放松了些，松开手起身去卫生间预备先洗漱完。

　　趁他刷牙的工夫，褚昱磨磨蹭蹭走过去扒在门框旁，想起来自己今晚可算无家可归了。

　　“我出来等你，没拿钥匙。”

　　言初一早从镜中看到褚昱溜了过来，一错不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等待他开口。

　　听到这话的言初笑了，含了口水把嘴里牙膏吐干净，“是我的错，只能委屈你今天暂住我家一晚了？”

　　褚昱表面气闷地撇过头，实则内心疯狂打鼓：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刚和好就要睡一起吗……莫名感觉有点亏心怎么办。

　　下一刻听到言初问他：“我外婆的房间不太方便，你睡我的床可以吗？今晚我睡沙发就行。”

　　褚昱：“……”白激动了，他就是块木头。

　　冷冷道：“不好，我睡沙发，你睡床。”

　　言初温柔笑着，不容拒绝的语气，“你知道我不会答应。”

　　“哦，那就都睡床。”褚昱顺口接道，说完才记得这是人家家里，这么明目张胆要求言初和他睡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他飞快睨了一眼想看言初是什么反应。

　　只见他依旧是笑盈盈的，闻言最多抬了抬眼皮，无甚波澜说道：“如果你不介意太挤，我没什么意见。”

　　褚昱的唇角不自然颤动一下，很快被他强压下去，表情故作严肃回道：“当然不介意。”

　　于是这天夜里，褚昱听着浴室的水声，在客厅假意欣赏那一盆盆形状各异的多肉植物，望着时钟打了无数个转之后，终于静悄悄踱步去到了言初所指示的房间。

　　这是一个全新且未知的世界，褚昱摸索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让明亮的光线指引他窥得言初生活过的一片天地。

　　眼前的陈设跟褚昱房间的差不多，除了标配的一张大床、一扇衣柜及一张书桌之外，另一面的整堵墙前居然是由地面及至天花板高的连墙书柜，一下就让本来宽敞的空间显得拥挤起来。

　　褚昱身上除了走前随便裹上的羽绒服什么东西也没拿上，怀揣着一点小小的雀跃，他走进来细细端详着眼前快要摆满一面墙那么多的书籍。

　　他还记得言初刚搬来那会带的东西，当时只有几箱书而已，远远达不到现在面前的这种规模，其余的应该都是闫奶奶这么多年攒下的吧。

　　他们这个小区算是相对老旧的了，建成已有十来年，因此每一户人家里的窗户如果没有自主更换都还是那种原始的推拉窗。兴许是言初觉得暖气太过燥热了，大冬天的房间里一边窗户甚至被拉开了三分之一。

　　褚昱今晚已经被冷风吹怕了，连忙上前把窗户关牢，耳边的呼啸杂音瞬间清净不少。

　　关完窗后他愣愣站着看了几圈，也不好再上手动什么别的东西，于是静静坐在了靠床的椅子上发呆，等待言初洗完澡过来。

　　没一会儿，门把手被拧动的声响犹如给褚昱上了段发条，他“噌”地一下便由没骨头般缩在舒服的靠椅中改为正襟危坐，仿佛即将出现的是什么需要极力讨好的人物。

　　言初头上盖着块白毛巾，边擦干发梢剩余的湿意边走了进来，身上居然还是一身短袖短裤。

　　褚昱有些疑惑地望过去，真嫌暖气那么热吗？

　　“久等了。”言初略带歉意说了句，微微挑眉，“你还不困？坐椅子上干什么？”

　　褚昱此时算是感受到了那股迟来的尴尬，讷讷将视线转向别处，“唔，还行，这不是等你来分配床位。”

　　言初轻笑一声，问他：“你想睡哪边？”

　　视线随之平移到整洁的大床上，褚昱眨了眨眼，“里边。”

　　言初点了下头，带上门走进来。

　　将头发和颈间彻底擦拭干燥后，言初把毛巾放到一边，从衣柜底下找出来毛毯和枕头。示意褚昱，“过来吧，晚上你盖被子。”

　　褚昱慢慢凑近，不解问：“你都穿短袖了，还热？”

　　“不开窗的话是有点……哎你不用专门打开，”言初及时制止了褚昱想开窗的行为，“都吹了一夜冷风了，还开窗，明早要是真病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褚昱悻悻收回手，人却仍站在床尾犹豫不肯上前。

　　言初已经坐在床那头给他的枕头放好位置，一抬头，“还站那干什么？”停顿片刻，他突然反应过来，“让我想想，你这是在……害羞？”

　　褚昱：“……”

　　“你理解错了。”他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纠正言初的姿态，“这叫‘跟你客气一下’。”话毕终于迈开步子，以极为僵硬的动作上床、躺下、盖被子。

　　谁知下一秒言初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熄灯同样躺了下去。

　　他的这张床估测有一米八宽，并排躺下两个男生还是够的。只不过床的两侧都不靠墙，褚昱即使是睡在离门相对远的“里头”，也得时时小心自己翻个身不要掉下去。

　　褚昱敢保证，他特意空出来的与言初之间的距离本来足以再躺下一个人的，可没想到言初伸手关完灯躺下后转了个身，瞬间他俩就成了头挨着头凑一块的姿势。

　　言初的声音这下真的是从超近距离的耳边传来，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是吗？”他在问刚刚褚昱试图给他纠错的点，“那如果你真的害羞是怎么样的，我能有幸观摩领会一下吗？”

　　褚昱：“……”如果没加上最后那句。

　　他冷冷回道：“不可以。”

　　言初有些失望：“啊，那好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褚昱一动不敢动平躺着闭眼在心底数羊。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你睡了吗？”旁边那个烦人精又开口了。

　　褚昱以前怎么不知道言初这么爱说话，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没有，你想聊天？”

　　“也不是，”言初慢悠悠翻回去躺平了，“我觉得今晚我可能要失眠。”

　　“为什么？”

　　“不清楚，”言初歪过头来，试图和褚昱在黑暗中对视，“可能第一次跟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习惯？”

　　褚昱：“。”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既然睡不着的话，要玩个游戏吗？”褚昱以同样的角度拧过头去，他们都看不清对方，但直觉对方已经在自己的眼中了。

　　言初语调难得慵懒，在漆黑安静的夜里如一把钩子挑动听者的心弦：“好啊，玩什么？”

　　褚昱头皮都有点发麻，耳朵不自觉蹭了蹭枕头，半天才开口：“真心话吧。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问你一个，不想回答的可以沉默，但说出口的必须是真话。”

　　言初对此没什么所谓，毕竟即使没有这个规则褚昱问他什么他也会如实告知，于是应了声表示同意。

　　褚昱遂道：“好，那我先提问吧。”

　　“无法感知……所有种类的感情？”他又问了一遍今晚刚刚得知的“噩耗”，即便现在再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荒谬。

　　为什么偏偏是言初。

　　“是。”

　　言初没有任何迟疑的肯定答复让褚昱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弭，他无助凝视黑暗中的那个人，可惜黑夜轻易就能将所有隐藏。

　　接下来是言初的问题——

　　他似乎正仔细思索了些什么，随后不太确定问道：“为什么会想再问我一次这件事，你很在意？”

　　这是言初的问题？因为自己的疑问而产生的问题。

　　褚昱深吸一口气，避重就轻答道：“我很在意。”

　　言初没有出声，等待着他其他的解释。

　　褚昱感受到了他无声的催促，顿了顿，感觉应该应付不过去了才说：“……因为我不愿意相信怎么偏偏是你这样。”

　　言初平静接道，“是我，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谁都有可能成为这个个例，不过是概率高低的问题。”随后温柔笑一声，“只是正巧你认识我，还把我当做好朋友，所以才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个笨蛋。

　　褚昱心底吐槽一句，有些等不及道：“下一个问题，在你的理解里好朋友的定义究竟是怎样？谁都可以成为你的好朋友吗？你到底有几个好朋友？”

　　一连串的疑问连番抛出，褚昱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又问超标了，言初发现了，但没有刻意提出来这点。

　　他只无比自然接道：“如何定义当然是看我和你之间是怎么样的。”思忖几秒，勾了勾唇角，“目前除了你和苟微之外，应该没有人能算作我的朋友了，我这个人比较念旧。”

　　言初言语轻松的说着，丝毫没意识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褚昱这下是真没想到随便一问就能把言初的话给套出来——他之前的直觉竟然真的没错，在言初心里他和苟微是一样的……

　　好久没有了答音，言初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试探着问一句，依旧没得到回复，于是改变策略，谨慎问道：“……之前说的有什么想法告诉我，不要让我猜，还算数吧？”

　　褚昱无言了片刻，闭了闭眼，“嗯。”

　　顷刻声量猛地加大，他不管不顾朝言初所躺的位置扑过去，“有一点你认为的不对。”

　　褚昱抓住言初薄薄的睡衣短袖，咬牙盯着那双陡然放大的瞳仁，一点眼白在夜里凑近了看竟也那么明显。

　　豁出去了……万一呢？褚昱想到，这么大半夜的言初总不至于把他赶出去。

　　“你知道像我和你这样，在其他人眼中的定义里算什么吗？”褚昱一字一句开口。

　　言初平静道：“什么？”

　　“恋人。”

　　褚昱忐忑吐出这两个字，做完口型才发现自己刚才失声了。

　　言初察觉到他张嘴却没听到确切的声音，缄默了一瞬，追问道：“什么？”

　　褚昱哑然，再没有勇气说出口。

　　末了，他沮丧松了手：“反正不可能是朋友。”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褚昱背过身的动作一僵。

　　言初扣住了他，“我们这样……”语气迟疑，“算恋人？”

　　“……”

　　他看清了。

　　褚昱脑子嗡地一下，犹如当头棒喝，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言初……会发现什么吗？褚昱一动不动，思绪已经逃到外太空去了。

　　“你是不是……”言初终于出声，褚昱捏紧了手中的被角。

　　“之前你突然不愿意和我一起了，是因为这个？”言初仿佛串联起来种种迹象，“因为担心别人觉得我们是恋爱关系，所以要和我保持距离？”

　　褚昱揪紧的心刚一松下，下一秒又有点愠怒——看来真是他想多了，指望言初开窍还不如等他自己哪一天脑子再抽风当面表白呢。

　　“别人说什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边言初仍在自说自话，认为自己分析得非常正确。

　　“如果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相处他们会认为是在谈恋爱的话，那就当我们的确在谈吧。”言初实在无法理解褚昱仅仅为这一点疏远他，出口的话让褚昱觉得他简直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让别人觉得我、和你，在处对象？”褚昱偏过头认真道，“你知道这不能随便开玩笑的吧？”

　　“知道。”言初的话音骤然低沉，“但比起要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你还会让我远离你吗？”顿了很久，他补充道，“如果你说会，我依然照做。”

　　“……”

　　未拉紧的窗帘外楼下是一条蜿蜒至很远的宽阔马路，路灯的光线隐隐映进来，似乎在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对峙。

　　“你总爱说这种看似很深情的话，”褚昱被暗暗逼红了眼眶，恶狠狠像是想打碎言初的伪装，抵着人于寂静中猝然出声，“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那我就要你做我的男朋友，你敢不敢？”

　　说出口的那一刻简直浑身畅快，褚昱压在心口多日的郁气一扫而空，有些得逞般望着言初——无论得到的答案是否是他想要的，至少这一乘他都不会落败。

　　压抑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言初对此很快给出了回应。

　　他仅仅只是在听到褚昱要求的那一刻动了动眼皮，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褚昱瞬间外放的情绪的不解，这种疑惑促使他开口：“我为什么不敢？”

　　“……什么？”这种坦然一下把褚昱岌岌可危的冷静给击溃，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你答应了？”

　　兴许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太不寻常，言初干燥温暖的四指轻蹭上褚昱的左颊，声音柔和到不可思议：“对，我不是说了么，只要能让我们继续像之前那样，其他的都不重要。”

　　闻言褚昱的心飞速冷却：是啊，言初根本体会不了感情，又怎么会在乎当谁的男朋友。

　　可明明言初这么在乎跟他重归于好，是不是也能够说明，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不着急，慢慢来。褚昱这样劝慰自己。

　　“好。”褚昱想清楚了应道，食指戳了戳言初的肩臂，“几点了？”

　　言初没跟上褚昱跳跃的思维，但仍旧照做拿起床头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五十七。”

　　褚昱点点头：“给你三分钟时间可以后悔，否则到了明天，一月二十一号就是我们正式成为对方男朋友的日子。”

　　言初看向亮着的屏幕没有说话，直到代表时间的数字全部归零，他笑了一下，嗓音是褚昱说不出的好听：

　　“你好，辛苦你做我的男朋友了。我叫言初，言行如初的‘言’和‘初’。”

　　褚昱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好像自己第一次见言初时他就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不由露出些抑制不住的笑意，褚昱一点一点往言初那边凑近，忽而抱住了他。

　　“你好——”有朝一日一定会真的喜欢上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