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38、第三十八章

　　晚上六点半，四方来厅的东客厅里连着的两个包厢基本上已经坐满了人。

　　虽然通知是说让大家七点到，可在座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没几个不愿意放假离家出去玩的。何况这次还是打着正当的旗号，因此像廖咏成他们那样提早半个下午就到这附近热闹商圈吃喝玩乐的大有人在。

　　褚昱和言初随着班群里发来的包厢号找到位置时离七点还有十五分钟。他们两个班分别就在壹号和贰号包厢内，一墙之隔。

　　牢牢拎好装有金鱼的麻布手提袋，褚昱歪头看了会言初，片刻后试探道：“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言初矢口否认。

　　好吧，看来真的有点生气了。

　　褚昱抿了抿唇，按照言初以前的反应，自己如果这么问他，他一定会摆出副非常无法理解的样子，告诉自己：他永远不会生他的气。

　　“因为我坚持要把项链的钱还你？”褚昱锲而不舍追问。

　　言初眸光闪了闪，手已经搭在了贰号包厢的门把上。

　　褚昱见状连忙拉住他拎着塑料袋的左手。说起来刚刚在楼下时言初特意想把印有品牌logo的包装都给扔掉，还是褚昱舍不得那个漂亮的缎面盒子，提出自己可以拿好硬给留下了。结果当然是言初妥协，甚至还为那个盒子找来一个丑丑的黑塑料袋装好，也依旧是他坚持要拿着。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就更不能屡次平白无故且毫无负担地接受你给我的东西。”褚昱想给他好言说理。

　　言初这才偏过头来，思索两秒，道：“我以为，在乎一个人就是要尽所能给予他一切想要的。原来好朋友之间不能这样吗？”

　　褚昱：“呃……这不一样。”

　　言初：“哪里不一样？”

　　哪里一样啊！！！褚昱要抓狂了，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要给人做情感解说，明明他还都是一知半解每每想起来就觉得这些混乱不堪呢。

　　“总之……如果你是别人，我连打折优惠的那些也不会要，甚至根本不会想买它。”褚昱头疼道，眼角余光瞥到木质楼梯转角缝隙处正往上走的人影，陡然一惊：

　　“先这样吧我先进去了！”话毕迅速松开言初逃也似的拧动他们班所在的包厢门闪身入内。

　　言初话听到一半，“……”

　　褚昱进门之后放轻手里动作将其扣上，屋内摆了三张圆桌，大家的笑谈声只短短凝滞一瞬，见不是班主任来了，又继续各侃各的。

　　他一眼就看到最里头那桌冲他招手过去的廖咏成，朝人点点头，平稳呼吸快步走到那边坐到特意为他留出的空位。

　　甫一坐下，廖咏成还想跟他聊点什么，就被褚昱的一句“班主任来了”给生生卡住了。

　　虽然此刻不是坐在教室里即将开始上课或自习，但哪个学生没有点一旦见到班主任出现就立刻闭上嘴装认真学习的本能。

　　因此当包厢的门再度被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扫过去一眼，而后周遭瞬间寂静，齐刷刷的响起了拿筷子的声音。

　　“大家都坐得这么端正做什么？真等我呢，早说让你们先吃了。”

　　众人：那哪敢啊。

　　进来的正是永远一身正装的刘老师，慢慢踱步过来落座，面上一派满意神色。

　　看着没什么人敢说话了，刘老师试图活跃下气氛：“怎么我一进来你们都一齐拿上筷子，这是把它当成笔了？是不是还要再假装低头拿着划拉几下啊？”

　　大家哄笑起来，随之便听到班主任的一句“吃吧”，纷纷争相开动。

　　菜上了两轮之后，有个平时就爱跟班主任面前打趣的男生试探问了句：“老师，咱们……能来点啤的不？隔壁25班已经上了一箱了。”

　　只见班主任一皱眉，斥道：“他们班张老师不管？你们都还没成年喝什么喝。”

　　“哎呦我上学晚，下个月就十八了。”男生嘀咕一嘴，“他们班主任说有事，今儿来不了。”

　　刘老师哼声：“坐好，喝你的可乐。别的班的事我管不着，但既然我在这了，你们就都不准喝。别到时一个二个的都回家耍起酒疯来了，我怎么跟你们家长交代？”说完还不忘叫来万曦叮嘱她下一场自己不在时看好这些男生，统统不许他们喝酒。

　　众男生仰天痛呼，刚嗷几嗓子接触到班主任审视的目光又纷纷乖巧闭上嘴。

　　那边闹得正欢，幸亏是最靠门的那桌给刘老师留了个中间位置坐，褚昱离这风波蛮远，一顿饭吃下来还算没受到什么打扰。

　　就在他放松警惕，以为马上要散场之时，班主任开始例行他的走前总结谈话了：

　　“这一次能有这个机会大家一起聚在一块吃吃玩玩，总归还是离不开所有人的努力。尤其是班长万曦，还有咱们的数学课代表留盈，虽然不是她的职责，但也依旧帮着万曦忙前忙后了很多事，我都看在眼里的。这次咱们班能得到有史以来奥赛班运动会最好的一次排名，离不开这两位同学的付出，大家说是不是？”

　　“对！”同学们尽皆应声鼓掌。

　　廖咏成有点坐不住了，他呢？这么没存在感的吗？

　　这时刘老师目光扫过来，“当然还有你，廖咏成啊，作为体委也一直是咱们班的积极分子，都值得表扬。”

　　廖咏成也不虚，笑眯眯地连连点头接受了这片称赞，褚昱和留盈简直没眼看。

　　“不过既然有表扬那也要有批评，”班主任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导至主要想说的问题上，“这次期中你可是又退步了，和上次月考加在一起，比起分班时的排名你都退后多少了？”

　　廖咏成笑容僵在脸上：“啊这……”

　　班主任目光威严扫视全场，语气却慢悠悠，“所以啊，你们所有人都不能因为这短暂的放松而懈怠了。这次之所以隔壁25班能和我们一样开成这个聚会，还是因为他们班总平均分位列年级第一。咱们在这说好了，下次能不能超过他们？”

　　“能！”每个同学才不管能不能真的做到，反正口号向来是喊得响亮。

　　“不错。”班主任徐徐点头满意道，一眼扫到角落里廖咏成旁边躬着的褚昱，眉头放松了一点，“这次进步最大的就属褚昱了。”给了学生点压力又开始他的夸奖战术，“没想到你不光化学考好了，其他科也没落下，要继续努力啊！”

　　褚昱硬着头皮站起来点点头，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见班主任没打算再和他说什么，又飞速坐下来低头藏在廖咏成身后，捞过一旁的麻布袋紧紧抱着。

　　廖咏成关切地侧过一点身子看了过来，无声询问他怎么了。

　　褚昱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余光瞥见班主任说完了准备起身离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些。

　　直到大门长长地吐出“咔嚓”一声，他终于宛若溺水得救，深深喘了一口气。

　　果然吃这顿饭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褚昱暗叹：“早知道就不来了。”

　　“你还敢不来？”褚昱不自觉把心里想的说出口，廖咏成听到回他，“刚我去厕所的时候还被班主任叫住问晏綮之为什么没来呢！”

　　“我再三说了前两天晏綮之腿摔伤跟他请假的事儿，这时候人还在家养着呢，实在不方便动身。结果你猜怎么着？”廖咏成似也有点被无语到了，“班主任居然真的给他哥打电话确认晏綮之今天好咋样了！幸亏他哥说得还挺严重……”

　　褚昱代入一下自己简直要窒息了，忙做个住嘴的手势，“好了……你打住，我们不提他了。”

　　廖咏成耸耸肩哼哼两声。

　　班主任离开之后所有人本着一分钱不浪费的原则继续在餐桌上扫荡了半个小时，散场之时将将九点，男生们兴致勃勃吹着口哨，约着隔壁班的好哥们一块催促着去下一场。

　　百来号人勾肩搭背地浩浩荡荡直往隔壁ATT KTV奔去，那架势把在大堂吃饭的几对小情侣都给唬住了。

　　一个包间装这么多人实在太过拥挤了，最后在KTV少东家的斡旋之下，他们以普通包厢的价格成功定到了这家KTV最大的内部可流通豪华套间。

　　褚昱一路亦步亦趋跟在言初身侧，二人刚各自分开进了两扇挨着的木门，走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相邻的那面隔音墙最末开了个弧形口子。好奇的同学径直过去把那扇两面嵌着嘻哈镜的门打开，周围的闹腾声顿时更大，这下两个班的人可以随意流窜，想去哪边待着都可以。

　　“芜湖~”廖咏成一个纵步跳到前面准备点歌，身后的秦英也随之而上，却怎么都扒拉不开死守点歌台的廖咏成。

　　不像聚餐时需要等班主任的那一句“开始”，所有人都迅速进入状态，压根用不着谁指挥便纷纷找到自己最舒适的待法。

　　音响节奏渐起，一声驴听了都要流泪的调调瞬间贯入褚昱的耳膜，廖咏成边摇摆边唱起了时下火得不行的那首广场舞金曲《小苹果》。

　　简直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褚昱抱着和他一起饱受摧残的小金鱼逃也似的越过连接门去找言初。

　　视线一暗复一亮，这边边说实在也没比他们那好多少，开场上来唱的仿佛都是来搞笑的。两方魔音抗衡之下，凑了一圈人的角落里好像自成天地。

　　褚昱逡巡了一圈也没看见言初，最终向那堆聚在一块的人影走去。

　　“砰——”靠近了才能隐约听到的一下球杆撞击球身的声响，褚昱微曲起腿从前面人脖颈间透露的视野里发现了言初。

　　他气定神闲地等待对手打完上一手，正姿态懒懒倚在台球桌的边缘，左手五指微张置于棕红色台沿上。头顶高瓦的灯光照射下来，精致骨节的影子便虚虚从鲜绿的台面上一闪而过，言初两手轻握球杆，启步准备往一个方向而去。

　　他怎么跟人打起台球来了，褚昱心中嘀咕一句，不自觉往前挤了挤想看清言初接下来的动作。

　　身边围观的人也都兴致正浓，察觉到有人在往里拱，头也没回微微错开一步给褚昱腾了点地。

　　褚昱挤进来了，小声朝旁边那人道了声谢。

　　言初刚在选中的地方站定，摩挲球杆最前方时不经意朝褚昱那边瞥了一眼。

　　被发现的褚昱立刻站好，冲他摆了个笑脸。

　　言初一挑眉作回应，旋即目光回到台球桌上，调整姿势准备瞄准。

　　他弯腰躬身的样子很是认真，微微抬头直视前方时那对眼眸不掺一丝情绪，冷静、也冷漠到周围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无法让他在意，以一种捻笔写字般随意的姿态挥出了手中这杆。

　　“哦——”旁边同学齐声低呼，眼花缭乱地看着不断转折的白球接连撞击其他号码球，一下两号入袋。

　　褚昱几乎没怎么接触过这类运动，只知道除白球外的球入袋就算赢。不过看周围人的反应，估计言初打得是很不赖吧。

　　他就这么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既不为言初鼓掌，也不为哪一次好球欢呼，偏偏每次言初发球之前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褚昱不自觉揽紧怀中的瓶子，心跳随着言初不时扫过来的视线逐渐攀升。

　　到最后一击，言初成功赢得了向他提议玩一局的男生后，似笑非笑向自己望过来时——一片叫好声中，褚昱只能听见耳中唯余的那阵阵慌乱心声。

　　他现在好像明白，收到那条“海豚泪”时，他为什么会想要第一时间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