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34、第三十四章

　　在听了一百八十遍廖咏成念叨的“不必紧张”、“放轻松跑完就行千万别受伤”之类的话后，褚昱本还有点紧绷的心绪都快被他吵散了。

　　留盈也见机来安慰他宽心：“排到昨天晚上表演的节目唱票基本上都比上午场的要高，但是！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我们居然都拿了第一名诶！”她笑得眉眼弯弯，“这已经为我们班赚了很多分了，你接下来真的不用有压力喔，安全最重要~”

　　褚昱无奈笑笑点头，表示自己真的记住了。随即见留盈开开心心蹦回去，终于给了廖咏成一个好脸色。

　　看一眼恢复平日打闹的两人，褚昱心道这下终于和好了。听到广播喊到参加男子一千米的选手即将前往主席台前集合时，抬首自然望向言初，像寻求一点底气：“那我去了？”

　　“我陪你一起。”言初二话不说和褚昱一同去台前抽签和领号牌。

　　参加一千米的人数就比之前三千米的多多了，因为共有预赛和决赛两场，褚昱还得先抽个签确定自己在初赛哪一组。

　　言初刚转头去给褚昱到另一头取别针和号牌，褚昱陷在人堆中，等待着前面那个人抽完号——

　　“A3？”那人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纸片，嘀嘀咕咕回过头想退出来，一转身就和褚昱打了个照面。

　　又是他？！

　　褚昱和苟微的心中霎时想起同一个念头。

　　“嗨。”对面的人愣了一瞬后给褚昱让出位置。

　　褚昱即刻上前随手抽了张分组卡，扫了一眼后展示给记录的人看。

　　两人先后从人群挤出来。不出意料，苟微朝四周张望几下，出口的第一句就是：“言初来了吗？”

　　褚昱想说没来，但架不住他已经发现言初拿到东西朝这边走过来了。

　　“yahoo~”苟微兴高采烈冲言初招招手。

　　褚昱眼见着言初扬起一抹笑，走到自己身边站定了，和对面的人极其熟稔般问了句：“你也报了一千米？”

　　苟微似是明白言初想知道什么，回应道：“是啊，不用担心，和你旁边的朋友初赛没在一个组。”

　　什么叫让言初不要担心？褚昱暗戳戳想到，于是也问出口了，“你很擅长跑一千米吗？”

　　苟微刚得意挑起眉毛，正想说话就被言初像是回忆起什么般翘起的嘴角给戳破了自尊，他虚张声势地大喊：“你笑什么？！”

　　褚昱顺应偏头，问道：“怎么？”

　　眼看言初一点要为他隐瞒黑历史的意思都没有，苟微急了，一把上前将胳膊肘搭到言初右肩上，半箍住他的脖颈微微收力，语气狠狠地威胁道：“不许说！”

　　这幅架势看得褚昱直皱眉头，瞪着眼好险没止住想把他从言初身上拽下去的冲动。

　　言初倒是没多在意苟微的行为，只是这招明显对他不太管用。立稳了身形，言初始终记得刚才褚昱的反问，扭头解答道：“因为他小时候很胖，每次跑操都要没半条命。有一天操场上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条小奶狗，结果那么小的小狗跑得都比他快，其他同学好像为这事笑了他很久，说以后不该称呼他为‘小苟’，应该改叫‘慢苟’。”

　　“啊啊啊这事你怎么又记得这么清楚了？”苟微有些崩溃咆哮。

　　褚昱默默在心里点头，是啊是啊。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谁把这事当笑料不知道给我讲了多少遍的？某人甚至还告诉我，他后来一直用的网名‘慢慢苟着’就是这么来的。”

　　“有这回事吗？！”苟微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每天为了逗乐言初到底都无下限到什么地步了。讪讪松了手瞄一眼褚昱，闷声道，“还说别揭你老底儿呢，明明我才是那个连裤衩子都不剩的。”那故作委屈的模样看得褚昱差点没憋住笑声。

　　言初整了下有些歪斜的衣领，绕到褚昱身后给他端正别上号码牌，低笑一声，说：“别灰心小苟，我不是从来没那样叫过你，刚才可是你自己要挑起来的。怎么，现在再也不怕跑步了？”

　　想转移苟微的注意力真是轻而易举，褚昱眼看着三言两语他便多雨转晴，神色恢复之前意满的样子。

　　“那是自然，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说罢苟微看一眼四周无人注意他们这边，迅速撩起衣摆展示自己：“看！现在我可是有腹肌的人了！”

　　褚昱默默转头简直不忍卒视，幽幽对上言初的视线，未说出口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你这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还好苟微也是要脸的，拉起来衣服不到两秒又放了下去，只来得及听言初对褚昱说了句：“……我带你远离这个暴露狂。”

　　“别走哇！”苟微在后面莫名喊道，“这就暴露了，你们是都没见过腹肌还是咋地？”

　　话语间吸引了不远处几个女生侧目，褚昱尴尬地拉上言初简直要化走为跑。

　　不过他们也没清净多久，没一会的时间就已经是上午九点整，男子一千米赛跑分成ABCD四个组，马上开始比赛了。

　　先上场的是苟微所在的A组，褚昱看他已经站在第三条跑道上开始热身。只有他们都跑到了自己组的前两名才有机会进下午的决赛组对上。

　　操场上每每到了赛跑的项目凑过来给自己班加油的人格外多，稍好一点的位置，比如说之前褚昱站的离终点很近的地方往往格外吵闹拥挤。

　　褚昱抽到的是“C2”，于是和言初还是选定了他昨天那个靠树的位置，早早站过去打算先围观一下其他组的战况。

　　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太阳精神抖擞地和着微风、人声和乐声一起与万物相拥。褚昱乘着零星树阴，一抬头被萧疏黄叶间隙洒下的缕缕薄光晃了眼。

　　他越过言初的半边脸向上望去，一寸光线将那侧他已烂熟于心的眼睫走向、鼻廓形状，甚至是纤薄的嘴唇弧度勾勒得一清二楚。再偏过去一点点，他同样感受到了那抹阳光照射在自己眼中及唇畔的温度。

　　言初蓦然低下头，径直剥夺了阳光偷吻褚昱嘴角的权利。他承继了那份隐秘温柔，笑道：“看我做什么？”

　　这次褚昱不再像上回那般不经大脑，思量几秒，诚恳回道：“欣赏一下。”话音渐渐落下去，“腹肌有什么好看的，脸好看才最重要。”

　　言初听清了最后那句，轻笑一声以为他还在打趣苟微。此时场上一声发令枪响，周围顿时爆发出鼎沸的加油声，他们的目光皆被引至跑道方向。

　　只见苟微果真一马当先，完全不像言初描述的记忆里那般，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已经将一众选手远远落在身后。褚昱这才深刻领悟了之前苟微说的让他们“不用担心”这句话是丝毫不掺水分的。

　　“幸亏没跟他分一组，不然我练了这么多天可能决赛都进不去。”褚昱吃惊道。

　　四周不少苟微他们班的女生激动地大喊着，尤其是当他跑近这边时，尖叫声简直要贯穿耳膜。褚昱在苟微越过这儿的一瞬间，仿佛还看见那人分神朝自己这边刻意显摆了一眼。但下一秒当他看到言初似无可奈何地一扬眉，顿时明白苟微的表情分明是做给身边的人看的。

　　这种时候褚昱照理说应该好好紧张一下马上迎接自己的比赛，可这一刻他的大脑完全被其他东西侵占，且那种东西像病毒似的，瞬间将他的思绪完全冻结住，使得整个人都无法正常运转。

　　心底里将信将疑的问题重新被抛了上来，他总是不敢完全肯定旁边这人的心思。

　　有时这样百依百顺的柔情会让褚昱觉得自己真的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可同样有时候，他又觉得言初对所有人都是如此。苟微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再加上平日里从不见言初有多待见的晏綮之，他们应该真的只能算他生命中的普通人吧。可即便这样，言初还是会表现得跟素日里若有若无的冷淡感不同，会毫不迟疑地帮助他们。

　　褚昱以前觉得自己可能看透了言初伪装得很好的一层假面——他至少不像外表上看去那样好说话。

　　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不求回报地对人那么好呢？或许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尤其是他们两人之间相处时言初对他，都藏着一分故意为之。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还比较好理解。

　　后面有人想冲到靠前一点的地方来亲眼目睹比赛结束那一刻，拥挤间言初适时为褚昱挡住冲撞过来的人流。

　　褚昱怔怔望着他精雕玉琢般的侧颜。

　　可经过了这些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这人好像的确就如最开始展现给所有人的那样：心肠好、出类拔萃，哪一方面都是完美杰出的。就连之前他偶然发现的言初对自己一些特殊的不同，在苟微出现之后这种特殊也渐渐平常了起来。

　　他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对所有人都很好，对亲近者则更甚。自己可能作为朋友刚好比较合他的眼缘吧。

　　“啊啊啊啊！苟微又是第一！”

　　欢呼声不绝于耳，褚昱也冷静下来。

　　心底有股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他勉强压下，笑望着身边一直护着他的人：“走吧，去祝贺一下你的好朋友。”

　　终点处苟微穿着白色校服短袖，胸前背后大大的“3”号布牌被风吹得鼓囊，正满脸恣意地从认识的女生手里接过矿泉水小啜两口。

　　见言初和褚昱过来了，放下水瓶抹一把额间的汗，声音还有点哑：“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

　　言初点点头，“比我想象中快很多。”

　　苟微满意地眯了眯眼，目光又转至褚昱，像是也想从他嘴里听来几句好话。

　　褚昱沉默两秒，“很厉害。你跟言初应该很有共同话题了，毕竟你们跑步都很拿手。”

　　拧紧瓶盖的手微微顿住，苟微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看一眼言初，他打个哈哈：“这算啥，我跟他之间可是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的。”

　　迎着褚昱略微疑惑的目光，他接着解释：“这厮以前可一直都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我好几门加起来都没他一科的分高。像这次期中，某人刚转来考的成绩都够碾压我了。”

　　“……你还挺谦虚。”言初有些哑然道。

　　褚昱却在一旁认可般看向苟微，点头补充：“你说的没错，他跟我们都有鸿沟。”

　　言初：“……”

　　苟微总算找到个可以跟他一起呛言初的，笑得不可自抑。

　　他跟褚昱的关系仿佛一下便拉近了，“走走走，马上要上场了我带你热身去，咱们先不理那个招人嫉妒的。”

　　言初本没把苟微拉人当回事，他完全没想过褚昱真的会跟他走，仍站在原地等待褚昱冷冷拒绝，结果下一秒他就僵在原地。

　　褚昱只是眼睫颤动几下，往这边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轻抬脚步随着苟微的动作离开了。

　　本来还是做做样子的苟微没想到褚昱真跟着自己来了，顿时心中好感俞增，决心交了这个朋友。微微扭头偷看一眼言初，从他平淡的表情中真的读出了一丝不可置信，苟微简直比替他得了年级第一还高兴，悄声凑到褚昱耳边说道：“兄弟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吃瘪，这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从今儿起你就是我过命的好兄弟！”

　　褚昱：“……”怎么办，自己现在有点后悔跟他来了。

　　因为马上褚昱也要上场，苟微也只是带他到跑道附近的一处阴凉空地简单拉伸一下。言初在经历了短暂愣神之后也跟了过来。

　　褚昱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期间并没有刻意不去看他。

　　眼看B组的第一二名已经诞生，这时廖咏成和留盈他们也游游荡荡找过来了。

　　褚昱一见了他感觉耳边又要开始嗡嗡响，腿也不抻了，下意识就往言初身后躲去，探出个脑袋来：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嘱咐我都记得，不用再提了！”

　　廖咏成刚张开的嘴卡了壳，僵了几秒后乖巧点头，作闭合拉链状把嘴闭上了。

　　褚昱刚松一口气，注意力回到面前时才发现自己两手从后拽着言初左手校服袖子，活脱脱将人当挡箭牌似的站在他身后。

　　偏偏面前这人毫无所觉，极其自然的转过身低头看过来：“准备上跑道了，我带你过去？”

　　褚昱慌忙松开手，“不用了，就在那头，这么近我自己过去就可以。”话毕没再看言初的表情，转身匆匆前去。

　　言初在原地想往前一步，最终还是顿住。黝黑的瞳仁中无波无澜，像没有生机的介质一般久久没有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