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最后的你》仪落

2、02

　　三天两夜的奔袭，芙洛尔终于抵达了进入罗德里戈湾的最后一个重镇，一行人在镇外稍作修整。
　　领队长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询问芙洛尔，要吃些什么垫一下肚子吗？

　　芙洛尔接过一个干奶酪面包，囫囵两口。
　　其余人也都吃了干粮，补充力气。

　　“殿下，按照斐林伯爵与新王的约定，今夜他将派人掩护我们躲过巡查，确保我们顺利启航。”

　　芙洛尔应该感到放心。
　　罗德里戈湾是西格汀的封地，就算他没有篡位夺权，也对这里有深厚的掌控力。

　　但芙洛尔还是有一种微妙的抵触，和随行建议不要入城镇。随行遵从。

　　与虎谋皮就要时时警惕被掀船的风险，她的担心果然成真。
　　西格汀派来的人虽然如约而至，却二话不说就要抓她。

　　领队长将芙洛尔提上马背，在随行的掩护下，迅速脱逃，入城相当于自投罗网，水路的船肯定有诈，返回阿塔佩斯的陆路大多不通，现下只能往东南方的林野钻。

　　“殿下，敌众我寡，留下的人能拖延的时间有限…”

　　芙洛尔心中焦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命令:“这片林野联通温野密林，往里藏。”

　　他们不知跑了多久后停下，将马扔得远远的，钻进温野密林，准备躲过巡查之后再逃。
　　反正温野密林这么大，他们这几人只要清理好留下足迹，就有八成的几率躲过去。
　　夜间寻人，何其艰难。

　　西格汀派来的人也很为难，但他们不敢空手回去，回去命都保不住，只能小心侦查，不放过任何线索踪迹。
　　同时，他们派人回城请求加派人手，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只能靠碰运气。
　　于是一群根本不信神明的北境人，甚至开始祈求神明的眷顾。

　　芙洛尔的运气实在不算好，慌乱中，她被杂乱的荆棘刮伤了。
　　地上的血液无法清理，只能用树叶与土掩盖。
　　她的行动速度不可避免地迟缓。
　　希望这些糟糕的痕迹不要被发现，不然，当被追上时，她会成为一个累赘。

　　前方是一个岔路口。
　　现在，她不得不选择是一行人再朝密林深处找合适的地方躲藏还是分头行动。
　　领队长似乎下定决心：“殿下，请您将披风解下交给我，属下为您引开他们。”
　　芙洛尔有些犹豫。
　　分开失散怎么办，被逐个击破怎么办。
　　但是她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愿神明眷顾。

　　天亮后，西格汀的属下集合完毕，开始发狠搜寻。
　　这个白昼至关重要。
　　“走，找到芙洛尔公主的勇士，赏十袋金币。”
　　穷途末路的属下们立即血液滚烫。

　　“乌姆！这里！这里…有血迹！”

　　“神明显灵！”
　　“哦！可恶！有两道岔路。”
　　“尼奥，你带人走支路。”
　　尼奥没听，招来猎犬嗅闻血迹气味，跟着猎犬率先钻进林子。

　　乌姆没办法，只能咬牙带愿意跟自己走的人组成小队，走了支路。乌姆相信他们的方向才是对的。
　　现在已知的是阿塔佩斯一行人中有人受伤了。
　　这个人一定是公主。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这种直觉曾经帮助他很多次。
　　这一瞬间，他茅塞顿开，仿佛听到金币的叮咚的声音，嘴中也幻生出曾经咬金币的味道。
　　“兄弟们，往前走，一定有收获！”
　　乌姆小队行动更快了，马上逐渐靠近温野密林的深处，他提醒属下机警些，这毕竟是有着吃人传说的诡异密林。
　　不一会儿，他们又看到一处被树叶掩盖的撒掉的药粉。
　　乌姆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十袋金币压住一样喘不过气。乌姆挥手，属下蹑手蹑脚的走路，掩藏起来不打草惊蛇。
　　他们沉住气，看到芙洛尔后也按兵不动，等到夜里才出击，打的芙洛尔他们措手不及。

　　芙洛尔不肯认命，她突出重围，拼命往温野密林深处跑，身边守卫她的阿塔佩斯战士越来越少，直到一个不剩。

　　芙洛尔被逼到断崖。
　　她居然慌乱中跑到一条死路。
　　不是被抓住，就是坠入崖底。
　　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她越退越紧张，忽然间脚下一滑，滚下去了。

　　“公主！”乌姆甚至来不及拉住她。
　　这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该如何交代了。
　　乌姆小队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断崖，望而却步。

　　滚下山崖的芙洛尔一路碾过碎石沙砾，还好衣服厚实，枝杈没有直接划到她的血肉，只是衣服褴褛，首饰都不知撞飞到哪里了。
　　裸露在外的脸部也有惨烈的擦伤。
　　意识昏沉了许久，隐隐约约传来的剧痛激醒了她，试着抬了右手臂，完全动不了，好像脱臼了，左手虽然还能动，可她没有药物能够自救。
　　求生的意志越来越薄弱，血也越流越多，粘腻的附着她的伤口。

　　夜月被阴霾覆盖，崖底乔木遮蔽，深林死寂，寒冷侵袭躺在灌丛间的芙洛尔。
　　她却觉得愈发灼热难耐，左手挣扎解开一粒粒扣子，揭开一层一层衣服，两臂和两腿都无法从衣服抽出，上身只余薄薄纱裙，甚至领口解开也无法缓解她的炎热。
　　芙洛尔最后一点昏沉的意识想到，她还真如哥哥所说，死后会下炼狱，遭烈火灼身。

　　但实际上，芙洛尔全身已经冻的发抖，却错误地感觉到酷热难耐。
　　这是临死前的失温征兆。
　　或许芙洛尔还没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她就要被活活冻死。
　　芙洛尔逐渐不再发抖，彻底昏死过去，只余孱弱的气息，若有若无。

　　温野密林深处一直都是如此，即使有闯入者，也会很快被清理。
　　归于死寂是所有进入温野密林深处者的宿命。
　　暗处观察的绿眼睛随时准备扑上去饱餐一顿，但对峙中，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直到第一只饥肠辘辘忍不住大快朵颐的绿眼睛一跃而起，其余绿眼睛争先恐后，鱼贯而出，堆叠在芙洛尔身旁。

　　忽然，芙洛尔脖颈处发出一团黄晕的光，所有扑上来的绿眼睛都被狠狠摔出去很远。
　　芙洛尔飘浮起来。
　　所有的乔木都退让开，挤出一条羊肠小道。
　　那团光迫不及待往里冲，从芙洛尔脖颈的衣服里飞出来。
　　原来是一颗镶在项链上的宝石，宝石中还有些镌刻的密文。

　　可惜芙洛尔昏迷了，没有看到这万物为她退让的一幕。在这样的夜晚。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看到同样的一幕，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说：“你要走，我会让万物后退，给你留出一个宽阔的出口。*”
　　可惜她已经泪流满面，看不到对方温柔又无奈的表情。

　　小径通向绿藤缠绕的殿宇，芙洛尔飞过的路段又重新闭合。

　　那团光直接奔向一具大理石神像手心，仿佛离家多年的游子。
　　芙洛尔也顺势落入神像怀抱中。

　　神像面容残缺，绿藤覆盖了身体大部分，缠绕手臂，两手倒是呈敞开状，似乎要托举些什么，恰恰好抱住娇小的芙洛尔。

　　那团光渐渐暗淡，芙洛尔身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恢复。

　　不一会儿，芙洛尔醒了过来，四下环顾，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芙洛尔摸了摸完好如初的身体，没有任何痛楚。
　　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神像有点高，她小心翼翼地攀爬着下来。
　　感谢雕塑师对神体美学的追求，不然她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芙洛尔踩着神像肌肉缓缓退落地板，大理石地板光洁如新。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新旧交缠，残破缺损的是神……
　　她想到这打住，呼吸一滞。
　　为了向刚刚对神明的亵渎致以诚挚的歉意，她双膝跪地，虔诚叩首。
　　“……愿仁慈、善良的神明永无烦恼。
　　您的信徒，
　　芙洛尔敬告。”
　　芙洛尔从来没有如此虔诚的祷告过。

　　看来暂时没有危险了，但是也不知道如何离开。
　　芙洛尔想先找到食物果腹，神殿毕竟已经荒废了许久，绿藤入侵了许多地方，不像有食物的地方。

　　绿藤，芙洛尔有主意了，这些绿藤品种明显不一样，或许有的长果子能吃。可是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有没有毒。
　　先找到再说。
　　可惜她将此殿内的绿藤扒拉了一遍，累到头晕眼花也找不到果子。
　　“神明，如果您能赐我一些食物就好了。”芙洛尔不抱希望地随口一说。
　　她坐在地上，仰视着神明空洞的面容，已经决定要啃叶子了。

　　忽然，她感受到地上铺设的大理石仿佛有晃动。
　　芙洛尔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幻视了。
　　石板从中间裂开，一颗嫩芽冒了出来，以芙洛尔反应不及的速度长成了一颗树冠翠绿，结满金灿灿果实的苹果树。
　　芙洛尔目瞪口呆，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还是控制住自己，先向神像道谢后再摘果子。
　　芙洛尔发誓，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苹果。
　　哪怕是上等的安东诺夫卡苹果、莱茵特苹果和金帕尔美苹果也比不上。
　　吃了三个金苹果后，芙洛尔恢复了力气。
　　她不敢贪多。

　　消除了迫切的心中忧患，芙洛尔立即对此地生出了好奇。
　　食不果腹之时，任何多余的想法都不能有。现下不论如何恢复了元气，她想知道自己的境地，开始盘算后面的路怎么走。

　　于是芙洛尔小心翼翼地蹑足，四处观察，借着透过高高窗户的微弱日光打量起神殿。

　　所有时光的痕迹都被神殿收容。
　　芙洛尔看到刻画伦勃朗蒂神话*的穹顶壁画。
　　伦勃朗蒂神话是人类先知写在石板上传下来的，其大致讲述了：
　　神明自本源而生，乃世界元初秩序与规则的化身。
　　创世纪时的五大元素神明陨落归于本源前，创造人类。
　　人类诞生，历时千年之久，繁衍生息。
　　本源力量再生二代神明。
　　授人以智识的的伊格路，强人以力量的瑞利安，活人以情欲的拉娜.塔莉.娅莎三姊妹，以及代表自然力量的阿卡琉森。
　　而后信仰危机爆发，导致除自然神外，所有的二代神明寂灭，再无新神明诞生。
　　自然神的力量也溢散，不再谛听信众。

　　芙洛尔作为阿塔佩斯王室，做过短暂的修女，熟悉神话，她仔细辨认大厅的壁画，浮雕，神像的装饰。
　　芙洛尔终于从脑子里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匹配上对应信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这里应该是供奉自然神阿卡琉森的神殿。

　　不知不觉，已莅黄昏。
　　芙洛尔听到顶楼钟塔敲响。
　　在这样一个神秘，仿佛处处充满危险的地方，她未敢四处活动，不曾踏足那里。
　　她听见的钟声里只有哀婉，仿佛说，“我的荣华早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