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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杀了我的挚友·下 ...

  •   (七)
      江袭明对自己的家资很有信心,也对沈家掌权人趋炎附势的本事有信心,试问谁能让好不容易跻身上流的沈家乖乖送上诚意,那必定是江家,是他江袭明。
      [沈孟啊,三个亿可不是儿戏……你拿什么来说服我同意在这份合同上签字呢?]
      合同他看过了,这完全是沈家暗戳戳递来的歉礼,江家完全得利。
      可江袭明又不差这点钱。
      他撑着脑袋窝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转着笔,隔着宽阔的办公桌,与那双五味杂陈的桃花眼对视。
      沈孟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就笔直地站在那儿,不知在沉沉地想着什么。
      半晌,他开口了,却是很不一般的语调:
      “我要走了。”
      他带着怀念的腔调悠悠地传来,不知是念着腹稿还是真情流露,沈孟黝黑的眸子直直地凝望着正在喝茶的少年,含了一丝歉意,他如同大提琴般优雅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从小被寄予厚望,妈妈她要得太多,她总是把我送到陌生的大房子里,鼓励我走进那些少爷小姐的房间,玩那些无聊的游戏,换来那些叔叔阿姨的垂青,好成就她蒸蒸日上的事业。”
      江袭明的眉古怪地皱了起来,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开始讲什么故事。
      大哥,他是三岁小孩吗,讲个故事哄哄就能抵消一逼斗之仇啦?
      他放下茶杯,抬头对上沈孟的目光,却诡异的头皮发麻,他又拿起茶杯,轻抿杯沿。
      他感觉自己溺足深海,是那种逃不出水的包围的无力,明明温柔至极的话语,他却有一种被悄然锁定的感觉。
      “你听我说。”沈孟笑的无害,向前走近两步,俯视着他杯口半掩下转动的眼,更加放缓了声音:“妈妈说,爸爸的东西被抢走了,她要我用十二倍的努力来讨好一个小孩儿,于是我们全家都搬到了这里。”
      [你,没事儿吧?]
      江袭明往又靠了一分,感受到后背令人心安的阻力,才将视线移到别处,余光里,沈孟与他只一步之遥,他嚷嚷,
      [距离产生美,滚回去!]
      他算是明白了,沈孟是终于明白自己就是六年前他巴结失败的小鬼了,所以呢?
      现在再来讨好本少爷,可就不能啦!
      沈孟不听,他甚至再上前一步,阴影笼罩了江袭明的半个身子。
      “小少爷,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他注意到江袭明紧绷的身躯,敛了神色慢慢矮下身来,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与江袭明的手只有五厘米的距离。
      这半年,他可以和弟弟玩他们喜欢的游戏,可以毫不顾忌地开怀大笑,重要的是:
      他知道有一个人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自己的话。
      那些,不再为刻意迎和他人而说出来的话。
      [骗人。]小少爷有些生气地撤回了自己的手,利索地用脚划了一下地面将椅子转过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后脑勺,他有话就说:[你后来去了李家,你不过站在那里,李小姐就主动围着你转圈,你更是心甘情愿。]
      沈孟一愣,他站起来,只能看见江袭明一头蓬松的卷毛。
      嘴角比AK难压。
      [你在笑?]
      江袭明感觉自己被嘲笑了,就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一下就转回来,谁知道这人一点分寸也没有,就这么□□地站着,他一下就被动地砸上对方的腰腹。
      [嘶——]
      真踏马的硬。
      谁知沈孟却轻轻说了一句更令他炸毛的话,“原来小少爷一直都在关注我。”
      [胡说八道……]江袭明抬起脚就踢过去。
      沈孟巍然不动,这么大一只随便他踢。
      [你有病?]
      江袭明及时收脚,脚踝贴着沈孟的手指挥过。
      “江袭明,”沈孟被擦过的手无意识追随而去,但他很好地抑制住了这份悸动,他很认真地再次矮下身来,仰视着这个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小少爷的身影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不每说话的小孩重合,他不知道该怎样把他的小少爷留下来,他的双眼不觉得流露出黯然,“我还是想自不量力地和你说一句话……”
      没等他回答,沈孟隐含乞求的眼神就如同一束刺目的冬光照得江若明面部肌肉僵硬。
      他听到了,这句迟到六年的邀请。
      “感谢您,愿意聆听我的烦恼。”
      沈孟的双唇开合,叫对方的脑子不知怎么的就只能录入这一种与心跳同频共振的声音。
      他听到他说:
      “如果您愿意,我将是您一生的挚友。”
      就像江袭明这六年来反复做的美梦。
      时光赠予洗净铅华的历炼,才有不断理想化的向往,幸上苍非悭吝之辈,让他的理想终于降落到他身边。
      沈孟不知道他是江袭明愿意去触碰的缪斯。
      江袭明也不知道他是沈孟苦苦追求的极乐。
      [笔。]
      “什么?”
      [我说签字笔。]
      过往随着遒劲有力的“江袭明”落下帷幕,然彼方岁月犹长。
      “感谢小江总不计前嫌,接受沈家的歉意。”沈孟听懂了他的默许,“也感谢挚友给我的机会。”
      一个,治愈童年的机会。
      [我的机会可不是这么好得的。]
      “愿闻其详。”
      [我爱做梦,可是做到一半的梦总是让我意犹未尽,这让我很苦恼。]江袭明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狡黠,他得寸进尺地向前倾了倾上半身,表示着自己的接受之意。
      [如果有人能让我尽兴…]
      他的语速慢了下来,你是伊甸园中那条引诱人类偷尝禁果的坏蛇。
      “我愿意。”没等他说完,沈孟就心甘情愿地应下了。
      他勾起少年修长的手指,在对方的默许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进了少年的手心。
      沈孟自愿成为一名听话的家臣。
      他将对方的右手轻柔地接过来,低头,印下自己溢出来的喜悦。
      陌生的触感让江袭明睁天了双眼,朕轨的复杂情感复卷心间,他却无法忽视手背微凉的,柔软的触感,躁热升腾而起。[你……]
      “失陪。”沈孟扯了扯领带,耳根带上薄红,他一把拿过合同书,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江袭明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沈孟迈着长腿走向他的车,沈志扬百忙之中从游戏中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一整个大震惊。
      如果小江有顺风耳,那么他将听到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你磕药了?”
      可是他仍满脑是醉人的热浪,也没有神通。
      他从黑名单里拉出一个电话号码。铃声响了两秒就被接通。
      “喂?臭小子百忙之中还会开个机啊……”他爹傲骄的声音响起。
      [人类倾向于自我陶醉,而对世界充耳不闻。]
      “说人话拴Q~”
      [您四十而不惑,我十八一枝花,我要去拥抱我热爱的长风,这董事之位,您撤回吧。]
      “听不懂呢思密哒。”
      […我不干了。]
      对面沉默几秒,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江袭明敛气屏声,都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对面传来一阵杂音。
      “哎,小池塘要迎来为期两年的禁渔期喽~”
      十几年的圈地,在今日得到化解。
      [谢谢您,爸!]
      江袭明从未像今日一样轻松,他止不住地笑,他看着天尽明媚的天空,一轮红日当全照,当他俯瞰地下的时候,就见他的沈孟正向他朝手。
      他马上热情地回应。
      可如果……
      缪斯放逐了祂的信徒——
      (八)
      沈孟在十四岁这年,遇到一个小哑巴。
      他跟这个小哑巴说话,对方就只会点头或摇头,在围墙的那一头,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独自静默。
      沈孟从小就长得高,即使他在医院有个家。
      他站在爬山虎脚下,轻而易举看到围墙那边那双白皙的,沾着淤泥的脚丫。
      他为什么总不说话?
      他是谁家的孩子?
      他为什么一个人?
      ……
      “你好啊,我叫沈孟,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我确实是为你而存在的啊。”
      “今天和志扬种了小蕃茄,就在前面的花圈里……”
      “这题用到了洛必达法则,啧,学不明白,烦人!是吧?”
      不仅是父母的要求,沈孟的健谈也来自他个人的好奇。
      可是小哑巴只是默默在围墙的那一头拔草。
      只是在他落下一句征求意见的问句时,他才会看到对方被阳光拉得很长的影子,那理应是脑袋的地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能听到我说话,他在听我说话,太好了!
      沈孟喜悦,沈孟忍不住希望得到更多的回应。
      于是讨好人这件事,他做得心甘情愿,但他下错了棋。
      他好不容易起了独占某些东西的心将对方无声的陪伴当作秘密,这阴差阳错让他的父母以为计划泡汤,准备转战。
      “真是赔钱的东西。”
      他第一次听到父亲的恶语。
      是。
      沈孟是招之即来的工具,他的病就是原罪。
      沈家为了吊着他的一条命,豁出去了太多,是他没用,无法偿还他的孽。
      这天天雪滚滚,雨雪纷飞,沈孟在父母谴责的目光中迷迷糊糊被拉上了车。
      他的父母,不一直都是温声细语的吗?
      为什么,就因为他…失败了吗?
      那么他的人生将革去“失败”这个字眼,既然都是为弟弟铺路,他又为什么不可以再耀眼一点!
      直到他遇上那个自以为隐秘的,令人作呕的凝视——
      那个,高高在上的,如同烈火般窥探着他的人,带着逼人的热浪伤人而不自知。
      沈孟没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和这位不知从哪儿来的转校生好好地“聊一聊”。
      可他惹到了高树上的蝉,他人生中第二次下错了棋。
      那就仗着这位不知在透过他看着谁的怜惜,还有自己本就既定的命运,一起下地狱吧。
      江袭明,我要你亲手杀死你的缪斯,我要让你知道,你根本什么也留不下。
      (十)
      江袭明的世界已经完全崩坏了,亲手杀死沈孟之后,他将沈孟的躯壳封在他的床底,他们隔着透明的玻璃与一张床,日夜交枕。
      与沈孟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一本在扉页注着“桃花源”的日记本。
      林楚研发现,这本日记中汇载的过往,九成与现实脱轨。
      这简直是自娱自乐的产物,自编自造的臆想时空。
      她想。
      她果然是正确的。
      江袭明从未掩饰他的罪行。
      [那天他只身踏入我的领地,我说我很大度,我说我已经成长到能够留下我的缪斯的年纪。
      他不明白他就是我贪图的缪斯,他平静地注视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朋友。
      直到他成了我的家狗。
      我讨厌他的温柔,他将心平等地分成了好几份,让每一个人都沉醉在他编织的幻梦。
      不对哦,我分明是不一样的才对。
      你说他凭什么在年少时打碎镜子,又在伤口结痂后当作无事发生高高挂起?
      他可以当我的目光是令人作呕的亵渎,然后大声地骂我有病。
      当他被揉碎在我们的爱巢里,当他呜咽着细碎地叫我的名字,当他瓷一般的面庞沾染欲的水红……
      他也会贪恋人的温暖,在被全世界抛弃之后。
      他还会爱上我吗,我时常被自己荒诞的想法逗笑,我这个坏种,也值得爱么?
      哈哈哈哈…………
      沈孟,沈孟……
      卑劣的、黏滞的我,下辈子只想做一只生在沤得发臭的,下水道里的牲畜!
      可笑的,我也在奢望下辈子么?
      最后一次,他在起伏之间呕出了腥红的血……
      第一次,他说他好疼,他只想吃杯子蛋糕上的那颗星星,他像一个小孩一样对我投来企求的目光 ——他在求我赐他解脱。
      是,我杀了我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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