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私语时》南来无渡

8、山鬼卷· 2

　　很奇怪的，面对这男子，暮杳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诡异的安心。

　　她甚至怀疑过自己脑子有点大病，都没怀疑面前的男子对自己施了什么妖法。
　　目光落在这男子的如玉般的鹿角上，只觉得很漂亮。倒是另一边，甫一触及，这目光竟像是被烫着般，自觉弹开。

　　盯着脚边裙摆，大红嫁衣在这云雾间分外惹眼。

　　“客人是在看我这对鹿角？”
　　这男子声音平和，由他说来，只觉讶异，丝毫没有愠怒。

　　盯着人家看确实不太礼貌，暮杳有种被抓包的窘迫，她微微别过脸。
　　即使知道人家可能看不见，但……她这奇怪的心理。
　　她的厚脸皮呢？她城墙厚的脸皮哪儿去了？

　　“若是喜欢，请自便。”

　　这男子语气纵容，恍惚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暮杳不自觉喃喃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青衣男子睫羽颤了颤，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可未及开口，这人的声音就模糊在耳边。

　　大风乍起，云雾消散，暮杳一身红嫁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耳边一声轰然，抬手拨开脸上碎发，便见满目疮痍，青竹葬身火海，怪石碎成大块小块落入潭中。

　　风声在耳，火舌舔舐嚣肆，断木残石落地沉重，耳膜也被震撼，鼻尖烟呛人，眼泪堆砌在眼角，眼前模糊迷离，只见那青衣男子拥她入怀，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

　　滚烫的鲜血晕湿肩膀，烟熏火燎中男子将她护在怀中，即使这样，对于身为凡人的暮杳来说也微乎其微。

　　暮杳在脑中呼叫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她好像……玩脱了。

　　埋首这青衣男子怀中，眼角泪水沁出，暮杳本以为会被烟呛死，却不想他为自己撑起一隅避风港。
　　真的，很安心。

　　这一次，暮杳终于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说：“不……要……怕。”

　　为什么？怎么会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
　　心脏突然紧缩。

　　“请您……找到我，届时……”

　　什么？
　　未等听清，眼前景致一换，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感退去，鼻尖呼吸也通畅了起来。
　　暮杳再次回到了那片山林，那小少年还等在原地。

　　就像是做了场梦般，她似乎没有去到那恍若仙境的地方，也没有遇到那只温柔的妖。

　　可肩头的凉意将暮杳拉回现实。那处被血浸湿，布料黏在上面，被风一吹，冷得人一哆嗦。
　　“小……咳咳咳……”
　　甫一张口，便剧烈咳嗽，暮杳抬手掩口，血腥气蔓延，鲜红从指缝流出，五脏六腑像是被挤压般，痛感铺天盖地地传入大脑。
　　这一刻，连呼吸都是折磨。

　　虔宁像是被她吓到了，想上前帮忙，可到跟前，却无从下手，只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视野再次被眼泪覆盖，迷离间，暮杳似乎听到脑中的一阵电流音。

　　【滋啦——系统已重新载入……检测……已开启保护模式。】

　　“……”

　　-
　　有太多的事情没搞清楚，自来到这里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错的，那个叫沈禹卿的幕僚是这样，虔宁也是这样，连带着那只温柔的妖……
　　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熟悉呢？他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意识逐渐清醒，在一片黑黝黝的空间里，一抹光突然亮了起来……

　　【宿主，你就不能悠着点吗？】
　　这声电子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暮杳突然意识到：哦，原来是系统。

　　【你，过来，有事问你。】
　　一把抓过浮在眼前的火柴人，暮杳面上表情淡淡的。

　　【宿主想问什么？】
　　这火柴人脸上的表情也没了，就是语气略有心虚。

　　【我少的记忆哪儿去了？】
　　暮杳掀了掀眼皮子，看着手上装死的系统。

　　【为了保证宿主现实生活不受影响，系统已为您封存了。】

　　对于系统突然换上了正式版的电子音，这不摆明了有猫腻吗？
　　【你要是继续用那贱兮兮的语气说我还信……我现在又回来了，解除。】

　　【解不了。】
　　系统换上那贱兮兮的语气，然后被暮杳捶进地里。

　　【原因。】
　　【宿主权限不足……系统权限也不足。】
　　系统心虚地补充了后半句，眼看暮杳又要下手，系统垂死病中惊坐起，赶忙飞去抱住暮杳的手。

　　【别别别，宿主，气坏自己无人替，这里是您的意识空间，您可别搞破坏了，会疯掉的。】

　　有时候，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明明忘记了很多事，可凭感觉也还是能察觉出什么。
　　【我们之前……关系很好？】

　　系统看着有点丧气，火柴人缓缓落在地上画圈圈。
　　【好了，宿主，你别诈我了，有些事，我觉得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暮杳挑眉，看着火柴人趴在地上抹平裂纹，那是她刚砸出来的。
　　心里默念：岁月是把杀猪刀，杀我别用友谊刀。

　　尽管这样想着，但该狠的还是要狠一下。
　　【你有事瞒着我。】

　　系统抹平地上的裂痕后，暮杳觉得意识突然清明了。
　　【是，有很多，但我还是规劝宿主快些回现世，你不属于这里。】

　　【如果我执意要知道呢？】
　　火柴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很硬气地说了一句：【那我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暮杳：“……”别用这么委屈的语气说啊！跟你那硬气的表情完全不一样啊！

　　【说。】

　　【第一件事，宿主一穿有很多故人。】
　　这点暮杳猜到了。

　　【二穿也是故人的锅，是那个叫天道的。】
　　看这火柴人叉腰一脸愤恨的表情，暮杳差点没绷住。
　　怎么还有天道的事？算了，不重要。
　　【继续。】

　　【我可以送宿主回去。】
　　暮杳抬了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回。】

　　【哦，那宿主死了只能进入这个世界的轮回了，现世的痕迹会被抹除。】
　　很明显，系统已经使出杀手锏了。

　　不过，暮杳可不怕。
　　【慌什么，凭我那才三位数的资产？还是凭我无父无母要自己奋斗？】

　　火柴人抬头，不说话，心里却是：凭你那才上初中的小侄女。

　　像是知道系统在想什么，暮杳甩给它一句：【问题不大，我死了，小侄女归你了，说好的……我现在就可以写遗嘱，你要好好照顾她。】

　　火柴人：【……】
　　它家宿主可真是个怪人，不要钱，不要权，一穿主线完成后就跟它签了个条约……不过，它不想带孩子。

　　【第二件事，宿主一穿时少了一魂。】
　　系统突然顶锅，像素版的锅。

　　暮杳直接把火柴人拍飞。
　　【你清高。】

　　火柴人滚了两圈后自己爬了起来，顶着锅在这意识空间跑。
　　【造成的影响主要是感情淡漠，其他的暂不明显。】

　　暮杳不想理这傻子火柴人，虽然她现在是感觉有点气愤，但也不是特别气愤，最后归结为是少了一魂的原因。

　　【第三件事，宿主一会儿就清醒了，最后提示一下，不要跟种族是神的一块儿玩，会不幸，还有就是……会屏蔽系统。】

　　所以，刚才遇见的其实不是妖……而是神？

　　这声电子音落后，暮杳缓缓清醒，想起先前吐血时的情景，她简直像个没管阀门的生锈水龙头。
　　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感觉到疼痛。

　　“你醒了？”
　　声源似乎在耳边不远处，鼻尖空气清新，混着林间的湿意，带着点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视野清晰后，身体感官算是彻底回来了。
　　暮杳发现…她好像还是在那片林子里，而她此刻……正靠在虔宁的肩膀上。

　　“……”
　　暮杳赶忙起身。
　　罪过，要是把人压得长不高了，那就罪过大了。

　　“你……”
　　甫一开口，便发觉嗓子暗哑低沉。

　　“先别说话，喝点水。”

　　一茶杯凭空出现，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感叹这个世界神奇的同时，暮杳朝虔宁笑了笑，以此表达自己的谢意。
　　接过杯子后小口喝着，回味有甘。

　　这处隔绝了风，倒也不冷，就是……腿麻。
　　喝完水后嗓子好多了，但看对面小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暮杳眼观鼻鼻观心，思量着她什么时候会开口。

　　没过多久，虔宁抿了抿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正视她。
　　“暮姑娘是见过祂了吗？”

　　虔宁这么问，暮杳乍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才缓缓点头。
　　他口中的“他”应该是指头上长有鹿角的那只妖……神。

　　“祂还好吗？”
　　虔宁的目光落在地上，暮杳扶着一旁的树缓缓站起来，有片叶子落在她肩头，暮杳抬手拂去，随即背靠大树。
　　不是在凹造型，纯属是为了掩饰自己腿麻。

　　“不太好。”
　　暮杳缓缓摇头，随即指着自己肩膀上的血。
　　“这些都是他流的，他受伤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他。”

　　虔宁抬眸，也站了起来，捏了个去尘诀，暮杳身上的血迹顿时消失不见，连带着裙摆处的泥点子，整个人突然清爽了起来。
　　“祂一般不见外人，但你是祂的客人，祂应该是会见你的。”

　　虽然暮杳脑子空空，脸上却是稳得一批。
　　任谁也看不出此时的暮杳对虔宁口中的“祂”一无所知。

　　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暮杳把嘴闭上，同时在脑内戳系统。
　　【系统繁忙中，请稍后联系。】

　　她就知道，这系统又躲没影儿了。
　　心下叹了口气，却不想这点情绪被虔宁捕捉到，这半大的少年安慰她。
　　“祂脾气很好，不用担心……还有就是，你不知道祂的名字吧？”

　　这少年还真是敏锐。
　　“这荒山中知道祂名字的生灵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祂的名字……”

　　像是在吊人胃口，这少年突然缄口，不再言语。
　　暮杳突然意识到：这孩子是在炫耀吧？是的吧？

　　良久，就在暮杳已经放弃打探那男子的名讳时，林间温柔的风将虔宁细碎的喃喃揉进了她的耳中。
　　“荒山有神，其名为泽。然世人不知，误以为妖，唤其山鬼。山鬼性情温顺，幻化人形，遇行人迷返荒山，为其引迹。出林，不记其貌，难寻其声，恍然若梦。”

　　和着林间晨雾，一抹晨曦于其中乍现。
　　少年咬字清缓，徐徐道出祂的行迹。

　　再及看方带路的虔宁时，暮杳竟发现，这少年耳尖微红，待她看过来时更甚。
　　他装作不甚在意地抬手摸了摸耳垂。

　　也不知是不是后悔跟她说了这些。

　　“泽是我们荒山所有生灵的神明。”
　　这少年别扭地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

　　思及初见时那温柔的神情，以及火海中的舍身相救，暮杳在心中附和。
　　是啊，真的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