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他来了 ...
-
桂香棚里的每个角落都挂满了花灯，夜中明亮如昼。
阿白起了大早，特地穿上喜庆的颜色，簪上喜庆的花朵。
十七年来过了十七个团圆节，今年的却格外不同，心情舒畅、旷若发蒙，连太阳都明亮了许多。
施糕是桂香棚团圆节的传统，这日会在门前支起一张交脚桌，覆以藕色台布，陈十余行十余列瓷碟，内有各色各式、大小不一的糕点，招呼来往过客们品尝。
这一日的又一个不同，是庄任氏早起，率众于桂香棚西苑的佛室内跪拜祈福，洗刷污秽。
她不知从何听说，团圆佳节日，漫天佛神显灵，这日做善事祈福是一年当中最灵。
阿白不知她做了多少恶，到了要求神拜佛讨心安的地步。
阿白做完糕，招呼众丫头进入，灶房左案铺陈精美瓷碟，丫头们各领瓷碟一个，行至笼前取糕若干摆放碟中，再井然有序地走出门去，置于门外长案之上，如此流程重复个七八次才算完成。
整个过程如流水般静而有序。
阿白则需将庄任氏一行人所用的茶点备在树下，待他们自佛室回来享用即可。
阿白自伤了脸，镇日以薄纱遮面，佛室重地，恐污佛神眼目，庄任氏便没叫她参加此次礼佛会。
不用出门、不必礼佛，倒落了清闲。
阿白在张灯结彩、琪花瑶草、水流淙淙却空无一人的院中闲逛，简直悠闲自在。
她一会儿背起手，迈着八字步，扮青天大老爷，一会儿捻个兰花指划过颊畔，化身冤妇凄凄喊冤叫屈，一会儿又抓起头发，在头顶捏成双髻，摇头晃脑，作女童俏皮状…
玩得不亦乐乎。
这旬阳城繁华热闹、人烟生聚，处处铺席骈盛，实在繁荣，根本没个清静地儿。
然而生活最好不过‘白日看云坐，清秋对雨眠’、‘苍烟落照间，尘事不相关’。
真真是难得的自在。
阿白蹦跳到树下，抬头看到满树红绢蝶胜，是院中姑娘们挂的。
无论何节日，阿白定是家中最忙碌的一个，白日脚不沾地，夜时又浑身酸痛，根本无暇挂花胜。
好不容易得了个清闲时候，自是不能消磨。
她飞速跑回房中，自枕下取出香枝红木片，上头写着：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阿白引手拂去木上灰尘，引笔将略略淡去的字迹又细描一遍。
剪梅落坠成幡，系于红木尾端。
来到前院挂上树梢。
她后退几步，看花胜随风轻动，自由自在。
不多时，西苑趵趵脚步声起，是庄任氏一行人礼佛回来了，阿白忙自石榻上下来，再回身引手匆匆抹去脚印敛衽。
一行人自她身前走过，直奔蔬果茶点桌，各自坐的坐站的站，吃了起来。
十余人竟无半点话音，连呼吸声都是微不可闻，仿佛唯恐惊扰了什么。
这是礼佛的最后一个步骤，和佛祖共食糕点，自然要隆重端庄。
众人各吃完一两个便不再伸手，纷纷泄了绷着的力，交谈声四起，三两作伴散去了。
他们赏花的赏花，喝酒的喝酒，聚在曲水流觞的水道之滨，也只是为打水漂，看谁能打出会拐弯的水漂。
阿白侯在庄氏夫妇身侧，给空了的杯盏里添上茶酒。
正各自喧嚣热闹着，门口忽有人进来，众人齐齐回头，见是一陌生的俊朗书生。
交谈声转为窃窃私语:
谁啊谁啊？
这人是做什么的？
不会是专程为了找谁吧？
别说，长得还挺好看。
……
在或猜测或腹诽或打量的低语中，阿白瞪大了双眼，旋即又恢复正色，随庄任氏夫妇迎了去。
路云和向庄任氏行完礼才转朝庄渡毅：“庄夫人，庄老爷，佳节安康。”
庄氏夫妇疑惑并沉默着，亦向其回礼。
路云和笑道：“小生路云和，佳节叨扰，是为毛遂自荐。”
庄任氏：“毛遂自荐？”
“桂香棚声名赫赫，小生神驰已久，特为贵院作戏文一本，历时半年，今日作成，正遇佳节，真是适逢其时、天假其便。”
庄任氏将此人从头顶打量到脚面，也没刮出半点才人的影子。
那可都是学富五车，自诩比肩伯喈子牙，却怀才不遇，虽为迎时变之应，作些情文艳曲，却自命不凡的主儿，怎会允许自己悬鹑百结。
而且此人不但衣衫褴褛，还登门荐文......
庄任氏直截了当：“我们不收文，怠慢了。”
“且慢。”路云和弯起一双桃花眼：“夫人莫要以貌取人呀，看过在下的戏文再做定夺也不迟。”
......轻浮再加一等自傲不知轻狂，庄任氏对他的厌恶再深一级。
她接来戏文，亦打算草草翻看两眼就打发他走，然看着看着便愀然改容，看完，她意味不明地刮了路云和一眼，旋即微笑起来：“才人文采斐然，奴家佩服，只是，您也看见了，奴这里不过是一间小小戏院，供白丁俗客之辈娱乐罢了，实在配不上这等宝物，也万不可耽误了才人这等上驷之才。”
路云和正要说话，阿白忽越众而出，朝庄任氏福了一福：“敢问母亲，女儿可否将戏文一观？”
庄任氏一侧首，馨儿上前将戏文扔入阿白怀中。
阿白装模作样地将戏本子翻看罢，朝庄任氏郑重其事地跪下了：
“母亲，物以稀为贵，现今市面上的南戏戏文多风花雪月之作，此戏文不同于众，有望脱颖而出、惹人注目，大赚一笔，更有望在下一届百戏艺会上夺魁，压那莲花、牡丹二棚一头。”
字字中庄任氏心怀，有所动摇。
可转念一想，此事无论成败皆是烫手山芋，搞不好人财两空，这么多年的心血随之付诸东流。
权衡之下，她依然不松口。
阿白：“母亲大可放心，倘若真出了什么问题，女儿定不会叫桂香棚蒙受损失，更不会让您受不白之冤。”
庄任氏知道她想做什么，凝思一阵，忽眉心一展，露出个慈爱的笑来。
她扶阿白起来：“女儿替我着想，为娘的甚是感动，只是，你身子还没好，娘不想你劳累。”
满院伶人仆子犹如石化，齐齐呆愣原地。
馨儿率先醒过神来，应和道：“是啊大小姐，您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开嗓啊。”
阿白头脑发懵：“我的脸…过几日自会痊愈。”
“痊愈了也要好好休息呀，傻孩子。”庄任氏道。
阿白的额角莫名被这感人至深的亲情，烘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来。
路云和旁观完这出感人戏码，道：“庄夫人爱女之心真叫人动容，倘若令爱方才的话叫在下说了呢？小生闲人一个，既非院中人，亦非庄家人。”
庄任氏看向唇角含笑的他，两颗黝黑瞳孔仿佛两汪深渊，叫人看不见底。
庄任氏忽有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之感，亦笑道:“没想到才人不仅才华盖世，而且聪明绝顶，得您青眼，真真是我桂香棚的福分，亦是奴家的福气，那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她让开身，作请的手势，欲引他入糕点席。
路云和淡扫一眼，微笑道:“多谢夫人盛情，在下初至贵宝地，不知可否自行逛逛？”
庄任氏颔首:“自然，才人请自便。”言罢举步离开。
阿白微叹一口气，忧心忡忡。
路云和走到她身边，戏谑道:“看不出娘子还挺舍不得我，竟为了我据理力争。”
“我只是想留下戏文。”
“戏文成功留下了，那你又为何叹息？”
“恼你自作多情。”
路云和朗然一笑:“不殃及家人戏院，又能保你周全，我这情自作的，好像一举多得啊～不亏，不亏！”
阿白却眉心深蹙：“路云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还可以～”路云和明媚道。
阿白懒得理他，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右手紧扣住左手关节，内心风起云涌:“届时，我会陪你一起。”
路云和笑容一瞬间敛去，视线落在她清冷的侧脸上。
良久，他眼尾一松，眨眼抖去眼睫上凝结的水珠，轻松笑道：“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是你先多管闲事的。”她怒然侧视他。
路云和再绷不住笑:“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你当初拒我，不就是怕连累家人，我孑然一身，刚好。”
阿白喉头一梗。
“那句话我还给你。”路云和认真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彼此彼此！”阿白不耐回敬。
作者有话说第6章 他来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