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破·柳营曲》章鹤柚

30、血色（下）

　　鲜红的血迹在白色布料上格外刺眼，阿白下意识以为那些血全是路云和的，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路云和看起来十分痛苦，喘息两下才问：“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阿白忙用胳膊撑地，尽管浑身抖若筛糠，她也全力证明自己可以，尽可能不让他挂心。

　　阿白到底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寻常女子，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没掉链子，手紧紧抓住路云和后背的布料。

　　此刻她才发现，持刀者是路云和而非那汉子，宽背刀的一端没入那汉子的肩膀，鲜血自刀缝间不断溢出。

　　阿白心口总算松动了些，能喘过气了。

　　院子里躺满了哀嚎打滚的人，褐色的土地上血迹有油泼似的也有星星点点的。

　　噗一声响，路云和将刀拔出来拎在手里，冲前方众敌喊话，嘲讽道：“你们怎么都躺下了？困了？来啊，继续啊！”

　　髯鬓相连的壮汉始终不曾参与过战斗，站在茶棚侧旁观，对倒下去的众人视若罔闻，只盯住了路云和，目光狠厉。

　　下一刻，他披上笑脸，抚掌大笑着穿过哀嚎，朝路庄二人走来：“行如风迅如雷，出手快又狠，力道却掌握地刚刚好，入肉三分，伤皮不伤骨，小白脸，你我若非敌人，还真想好好地跟你喝一杯，交个朋友。”

　　“可是怎么办呢，在下有命在身，必须替那些百姓讨个公道，将你的女人扭送到菜市口当众下跪，磕上十个响头，你可得配合才是啊。”壮汉扯下友好的面皮，狠厉之色就又回到了他眼中。

　　经过方才那一吓，阿白面白如纸，眼里却含着稚拙的杀意，冷冷盯住他。

　　壮汉笑：“哟，没想到你的女人还挺有血性，但是小丫头，你可别这样看我，我这也是替人办事，迫不得已。”

　　桂香棚自家闹自家，好戏全让外人看了，简直可笑至极。

　　路云和忽然满心疲惫，将刀竖着往地里一插，不打算战了：“我替她赎罪。”

　　这倒是在壮汉意料之外，他狞笑道：“有点意思，如何赎？”

　　“我站在这儿让你砍一刀，不躲，砍完之后你们赶紧走。”

　　“万一砍死你了呢？”

　　“那是你的本事。”

　　阿白急道：“路云和，有什么罪需要我们赎？！”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自始至终我们都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你看看那些人，他们有谁关心过你我究竟何罪之有？”路云和手指桂香棚外攒动的人头和地上哀嚎的山匪们。

　　他扬声对壮汉道：“动手吧。”

　　壮汉倒也不客气，当下爆喝一声，扬刀劈脸而下，距路云和鼻尖仅一指，他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凝在路云和眼里的疲惫与无奈顷刻散开，转而为震惊。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住自上而下的刀刃，用力握住，鲜红血液自指缝溢出，顺着那条纤细的胳膊而下。

　　路云和惊愕望向阿白面不改色的脸，一挥手将刀震开，伸手接住阿白。

　　她的视线沿他额头而下，经过眉心双眸鼻梁，最终落在他苍白噙血的嘴唇上。

　　这时，掌心刺骨的疼痛才后知后觉地到来，阿白竭力控制住想要蹙起的眉，勉力牵了牵唇角：“我没事，你不要着急，你受了伤，不能着急。”

　　“你怎么那么傻！”路云和用力喊，脖颈青筋暴起，眼中漫起水幕：“他不会真的动手，因为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我们的命啊！”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刺你？”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不为了那莫须有的罪名而白白受辱！他们也才能离开。”

　　到底是动了气，路云和顿觉一股血气往上翻涌，喉头一股难以抑制的腥甜，终是没能含住血。

　　阿白心疼地拂过他唇角血迹，脑子里已经混沌不清：“可我就是不想失去你，不想你受伤。”

　　二人你来我往，旁若无人，髯鬓相连的壮汉被近距离塞了口齁甜的蜜糖，齁得他心口发苦。他无奈将刀收回。

　　这场戏无非是考验阿白对戏院的忠诚，看她为了保护戏院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自然不会真砍，最多嘲讽两句，再撂两句狠话就能完事收工了。

　　经此一遭，他也算见识了阿白身上的将士之气，壮汉从不夸奖任何人，更从不曾用将士之气评价过一个女子。

　　可见阿白的赤诚与英勇，给他一个彪形大汉的震撼有多深刻。

　　他挠着鼻头不动声色地回头，看向人群中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

　　女子浑身素衣，眸光不似一周看热闹之人的兴奋，而是毫无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