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破·柳营曲》章鹤柚

27、知己（上）

　　千钧一发之际，路云和举臂大呼:“等等！…咳咳咳咳…”喊急声音劈了叉，他捏住喉咙咳了一串：“这位好汉，我们兄妹二人前几日有些私事，不在院内，院内所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待我们寻到同侪，将个中缘由问个清楚，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壮汉用力一指地上五具尸首：“这还有假？！”

　　路云和眯眼瞧着那些尸首：出了人命？还是五个？

　　他蹲身，正欲伸手掀开白布察看，一道白光自他眼角迅疾闪过，他极快地缩回手，一柄小巧的梅花镖堪堪擦着他的手指而过，插在他脚前的土地上，呼啦啦转着。

　　路云和把幸存的手指抱在怀中，委屈屈的抬眼，与尸体另一端的飞镖主人对视，一呲牙，露出个极狗腿的笑：“不看了，不看了。”

　　他站起来后退两步路:“那敢问好汉，院中人现在何处？”

　　“我怎知晓！”那髯鬓相连的壮汉道:“昨日极混乱，就连戏台子上唱戏的都不唱了，估计是贪生怕死，趁乱跑了吧。”

　　路云和微笑着搔搔后脑，一副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无助模样，心底里却是暗忖不住：方才不过假意察看尸首，反应就如此之大，肯定有鬼，且此事表面上看是桂香棚惹下的祸事，却实则单冲阿白一人。

　　路云和惆怅，不会又是庄任氏吧…她可真是无聊得紧…

　　路云和面上一松，笑得更加璀璨：“好汉，小生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平息众怒，又能不伤一人性命，如何？”

　　壮汉将他全身上下打量几次，将刀往地上一杵，双手扶着刀柄：“你说说看。”

　　“给我二人一天的时间寻回同侪询问个清楚，若情况属实，我等即刻传信班主，按我朝律法，将伤人、杀人者尽数捉拿，亲自转交给官府，再拨款给伤者、死者家中安抚，你看如何？”

　　路云和所言皆为正常的解决逻辑，但壮汉却是垂眸犹豫了一番：“你们要是跑了怎么办！”

　　“怎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我们还能把这戏院背走了不成？”

　　“我们要这破戏院做甚！”

　　“这戏院至少啊值这个数呢。”路云和神秘兮兮地朝壮汉伸直了五个指头，壮汉略缩了缩脖子，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路云和，旋即做吃惊状：“当真？”

　　“当真！”

　　阿白一听，梗着脖子吼道：“路云和！你吃里扒外！”

　　路云和佯怒：“住口！妇人之见，你懂什么啊！”

　　阿白喉头一哽:“你！”

　　“行，那就给你们一天时间，若一天之后，你们还拿不出个解决的法子，我就杀了那臭婆娘！走！”壮汉一声令下，众人扛着刀拎着长枪，浩浩荡荡离去了，场面甚是壮观。

　　路云和望着他们的背影，呼啦一下将扇子打开在胸前摇着，眸含深意，若有所思，一副成竹在胸、指点江山的谋士模样，忽然膝窝猛受一击，路谋士当即四肢着地，给大伙行了一大礼，扇子啪的一声按在地上，姿态有些狼狈。

　　他回头，撞上阿白盛怒的面庞，脸上的不耐水波般顷刻散开，就只剩下了委屈:“你干嘛～”

　　“路云和！桂香棚是有愧于你，你想走走便是，在此危难关头落井下石算什么！”

　　“我可没落井下石，那都是你自己胡……哎哎哎……”

　　他话没说完，大门嘭的一声关上，门阀落下，路大才人被华丽丽锁在了门外。

　　路云和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简单掸掸衣摆，重新将扇子打开，闲庭信步地朝桂香棚的侧墙走去。

　　阿白连收拾前院的心情都没了，愤愤然径直回了后院，然而刚出戏房后门，就看见房门边长戳戳站了个人，阿白一个激灵，不是路云和还能是谁。

　　“你怎么……”

　　路云和冲她一挤眼睛:“小意思。”

　　“……你干嘛去？”

　　“睡觉～”路云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睡觉？！你…你不是要去找…哎！你往哪进呢！你屋在隔壁！”

　　路云和一伸手，已将阿白房间的门推开了：“这种情况下，我们俩最好待在一个屋里，安全～”

　　阿白追进屋，使劲拍了把原本就敞开的房门，房门撞到墙上弹回来，发出的剧烈撞击声，把刚要躺下的路云和吓了个四脚朝天:“我说姑奶奶，这门又没惹着你...”

　　阿白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路云和神经质地裹紧了衣裳：“你、你要干嘛？”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要干嘛？”

　　“睡觉啊。”

　　阿白一叉腰:“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路云和双手枕在脑后，翘起的二郎腿脚尖晃啊晃，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阿白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伸手，路云和悠悠开了口:“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这是一场戏？”

　　“戏？”阿白紧拧的眉头一松，手撤了回来：“何意？”

　　“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遇到的邻里都毫无异样，若真如他们所说，这里昨日发生过那样大一场冲突，还死了人，怎可能如此安宁？那些匪人把我们包围起来的时候，他们倒是抱头鼠窜得及时，再者若昨日发生了人命案子，今儿怎不见一官一民？那么大的事儿就没有惊动官府？那八十余戏客全上了追风寨？而且前院虽狼藉，却不见丝毫血迹，我要察看尸首他们也不让，反应如此剧烈，只有一种可能，那里面根本就不是尸首。”

　　路云和咣咣一大堆说蒙了阿白：“所以...此举意图是什么？”

　　“这就要去问你那好娘亲了。”

　　“我、我娘谋划的？”阿白当即否了:“不可能，她最是在意桂香棚的名声，此举势必造成不好的影响和无法挽回的损失，她图什么呀？”

　　“我也只是猜测，至于她意欲何为，我想，和那个钱匣子的目的如出一辙，考验你的真心。”

　　“我的真心？对谁的真心？”

　　“自然是对戏院啊，难不成对我啊？”

　　阿白:“……”

　　“我猜，整个事情是这样的！你招惹甄少爷在先，招惹我在后，而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桂香棚里制造了不小的混乱，你娘便觉得你存有异心，钱匣子考验你心术正否，是否存有离开桂香棚远走高飞的异心，打砸桂香棚是看你会不会为了保命，弃桂香棚于不顾。”

　　他说罢叹了口气:“唉…你娘也真是煞费苦心，为了考验你无所不用其极，至于那些个伶人，想必早就已经安排好，休沐逍遥去了，至于银屏，你娘是谋划者，你猜执行者是谁？她势必要回来看看事情发展的如何了。”

　　阿白觉得可笑：“用这种方法考验我…心中的道义和家庭，难道就不能共存吗？”

　　“不是和家庭不能共存，是和你娘不能共存。”路云和撑起上半身来，目光诚恳道:“阿白，你要记住，你坚持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是路途艰难。”

　　阿白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忽然眼眶一沉，消沉道:“那万一，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了呢？”

　　“只要是遵从你内心的声音，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为什么？”阿白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你本性纯良，侠义心肠，路不会走歪，顶多向现实妥协罢了。”他伸长手臂，拍拍阿白肩头:“允许自己累，允许自己休息，开心最重要。”

　　路云和说罢冲她弯唇一笑，阿白心头一悸，豆大的泪珠掉下来，唇角含笑，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强忍住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也忍住握他手的冲动。

　　路云和看她垂下头去，眼里立马覆上几分心疼，不知在他未出现的那些年里，她是如何独自熬过那漫长孤寂的…

　　按在她肩头的手指轻动了动，摩挲了几下，像是温柔的大手轻抚一只寒风中蜷缩成一团的小猫。